扫一扫,手机访问本帖
|
带着“梦”走出国门
公元20世纪90年代初某年的秋天,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东面候机卫星厅的一个休息室里,于一心穿着一身崭新的灰色西装,上衣没有系扣,带蓝暗格的白衬衣一尘不染、透着干净,枣红色羊绒毛背心的上方露出棕色的领带结,笔直的裤线可以当尺子。他像许多第一次走出国门的中国人一样,尽管平时衣着随便,可是今天却来不得半点的马虎。因为他从未自上而下、由里到外一次都穿新衣服,所以感觉浑身不自在。板整的布料使他的一举一动走了样、变了形,显得不那么自然、协调。于一心左手提着一个黑色硬塑料号码箱,右手拎了一个装满食品的塑料袋。
于一心身边站了一位中年男子,他叫李振,四十五岁左右,油头粉面,也穿了一身西服。八、九成新的服装套在他的身上,给人感觉合体舒展。看来他平时比较讲究衣着、注意仪表,所以经过今天的精心修饰后,举止仍然得体、洒脱,透出成熟男子的帅劲。尽管在此之前李振没有见过真正的飞机,但在外人眼里,他倒像是这儿的常客。两人来到最里面的一排空座位前,随便找了两个坐下。
于一心望着窗外的一架“空中客车”对同伴说:“这次总算见到 ‘活’飞机了,我俩现在就等于走出国境了!那边电话打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振刚想点烟,见墙上有禁止吸烟的标志,又把烟放回兜里:“放心,我能拿这事打岔吗!先想想到那边以后怎么办吧!”“怎么办?凉拌!反正咱俩全加上只有 156 美元。”
“你放心,吴玉不是外人。上高考复习班时,我教过她,单纯得不行。考大学填志愿,还是我帮她选的学校呢。”“你不是说她是河北某个小乡村里飞出的山凤凰吗,怎么你又教上她了?”
“她家的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在北京,见她聪明可爱,就出学费插到我们这个班来了。”“她现在什么样你知道吗?你‘翻’的这些都是10年前的‘皇历’了,变坏了,又学好了,十年‘走’上几个来回是常有的事。”
“这你就不如我了。常言道:三岁看老。虽说这么多年没见面,可她的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好像昨天还跑来问我难题呢。你还记得两月前咱们在华北大酒楼吃饭,坐在你旁边的那个‘学究’,叫什么?对对,张让,他就是吴玉的老公。你看他人怎么样?”
于一心摇了摇头:“老公,多难听呀,100 年前老公是什么?是太监。转来转去,又成丈夫的昵称了。张让给我的印象不错,他早就去布加勒斯特了吧?”“也没有,他是乘两周前的那个航班走的!”
开始登机了,大家自动排好队,等候上机。他们两人随着人流进了机舱,于一心和李振都是第一次乘飞机,在空姐的帮助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李振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新鲜,显得异常兴奋。“下海多年,至今没能混出个人样儿来。今天总算坐上飞机了,好兆头呀!也许这就是一个新的开端。”“我都怀疑那里的情况,能否像吴玉吹嘘的那样‘遍地是黄金’!”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行江心自然直,要相信群众,相信党。”“在那儿,党可不管咱们呀!”
“这是我与吴玉事先讲好的条件:我帮她把丈夫办过去,她负责让咱们在罗马尼亚站住脚。”
于一心系上安全带:“话虽这么说,心里还是没底。我俩这条腿是迈出去了,那只脚能落到哪,目前真说不准,别踩空了!咱俩可没有回国的机票钱!”“又来了,总那么悲观。不管怎么说,我们还算是个成功者。想想看,中国 12 亿人,能出国做生意的,肯定是少数。凤毛麟角,你懂得这个词的含意吗?”
“成功者?你的条件定得是否低了点。中国现在出国的多了,每年光去美国的就有多少?况且咱们这也叫出国?我看充其量是去欧洲的乡下度假,客囊羞涩,还得靠干点‘农活’把盘缠挣出来!”“错,大谬也。别看那些去美国所谓的精英们,他们算什么?混好了、到头了,不过是一个为资本家卖命的打工仔。我有一个朋友,出国前脾气暴躁,清高的眼球从未向下转动看过人,总是低垂着他那‘趾高气扬’的眼帘与别人谈话。回国后判若云泥,甚至同他大侄子聊天都诚惶诚恐、低三下四;和我去菜市场买萝卜,见谁都点头哈腰。他坦言,给资本家打了五年的工,让老板‘拿’成这样了。别看咱们兜里就 156 美元,可我们的‘身分’是老板,老板两个字,你懂吗?简单地说:不用仰人鼻息、忍辱负重;今天喝稀的,明天就可能开上私人飞机!”
“你没事吧?”“信不信由你,等会再说吧!飞机该起飞了。”
几分钟后,伴随着“嚓啦”声响,飞机的下部振动了一下,这是起落架被收起时发出的动静,此时,人们知道飞机已经冲上了蓝天。座位上方系安全带的警示灯灭了,乘客纷纷松开安全带,有的甚至离开自己的座位。机舱里的闭路电视里显示着飞机飞行的一些参数。空姐开始送饭。于一心接过一份,递给了李振:“得,得,吃饭吧!办出国手续时,真盼着早点弄妥,这回真上飞机了吧……”“又觉得心里发虚,底气不足,是吧?”“能足吗,156 美元。”
李振把右手的食指放在嘴上:“小声点,让人一听就知道你是商场上的‘新兵’。我问你,知道什么是生意人吗?”“您继续讲课,我洗耳恭听。”
“虽说兜里仅装 100 元,可是让外人感觉你有 10 万元似的。敢去北京最好的大饭店请客,吃饱喝足了还主动要买单,推让了半天,很不情愿地让对方结了账,最终买卖还谈成了。这才算是具有商人素质、真正意义上的生意人……”“你是给我传授经验呢,还是给我做思想政治工作?”
“培养新人,抛砖引玉。”“得,我看你能给我引块什么样的玉,无玉(吴玉)。”“不管你承认与否,我们是少数中少数。”
于一心用餐完毕,把一次性的“盘盘”“碗碗”放回托盘里:“别自我感觉良好了,有你这种想法的人,和那些宁可到美国干下三烂的活,也不愿意在国内体面地‘为人民服务’,本质上没有什么不一样。”“哎,哎,你不能乱联系呀,我和他们不一样。”
唾沫也值钱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了罗马尼亚布加勒斯特的国际机场。它刚一停稳,两辆载有飞机舷梯的汽车开了过来,未等飞机的舱门打开,舷梯已经各就各位了。“密封门”终于被打开了,乘客陆续走了出来,于一心和同伴随着人群涌出。李振环视四周,用手碰了一下于一心:“咳,咳,你看这也叫国际机场!我怎么看这候机楼和我原来所在中学的教学楼似的!” “机场的大与小,现在对于咱们来说并不重要,还是多花点时间考虑下一步棋怎么走吧!”
他们俩随着人流,登上一辆又宽又长的大通套“奔驰”客车。车上没有几个座位,两人找了个靠车窗的空地站在了那里。上了有八成满,车就开了,三拐两转到了候机楼的入口。
一进门是个长方形的厅,大约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小。别看候机楼外观不怎么起眼,它里面还真上点档次。室内的设施及装修都很现代,大到花岗岩的地面,小到楼梯的扶手,给人一种经过精心设计、认真施工的感觉。
不大一会的工夫,大厅就被这个航班的旅客充满,大家等候过边防。除了于一心、李振两人外,在这一百多名乘客中,还有三十来个中国人,他们相互打听着怎样入境。于一心去填写入境登记表,李振照看着手提行李,耳朵听着两个中国人的谈话。这是一男一女,男士手里一件行李都没有,一看就是经常出入这里的常客,他穿戴非常随便,不修边幅,和双休日到大市场买菜没什么两样。女士似乎是第一次出国,手里大包小包好几个,神态紧张,眼睛不够用。两人像是在飞机上才认识的,女士说:“您等我一会儿,和我一起过关,我还不知道在哪取行李呢!”“你放心,没事,我第一次来也是这样,还不如你呢。一会过边防时,你在护照里夹上五美元,就不会有麻烦。”
于一心填完表,走了过来:“我刚才在那边听说:第一次入境,还得打钱,要不然,不让进。”“这边也有人这么讲。凭什么打钱?我们手续都齐全,不能给。一会你就跟在我后面,有我呢,今天让你也开开眼,看我怎样走进他们的国家!”
“在这里吹牛,也得用人家‘罗国’话呀!”“你就瞧好吧!”
大约有五、六个入口,边防工作人员只要见是大鼻子、黄头发、蓝眼睛的,连问都不问,盖上入境章就放行了。一见走过来的是塌鼻梁、黑头发、黑眼睛,再一看是中国护照,边防工作人员马上就“认真”起来。他们还总能找出问题,发现手续中有某个地方不合格,有时干脆把中国人的护照往旁边一扔,不理你了,叫下一个。也有中国人进去的特痛快,不用问,准是有什么“东西”令他们满意了。五至十美元是当时“进关小费”的“罗国尼亚国家级标准”,最损的也得扔进一包“万宝路”,要不然你就等着吧!大约有三、四个“不识实务”的中国人被拦,他们站在那里,相互探讨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轮到李振、于一心。接待他俩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胖墩墩的,笑起来透着坏。他接过两人的护照,翻了翻,没有发现想要见到的东西,先用罗语嘀咕了几句,见对方没有反应,又改用英语。其实,于一心能听懂大概内容,可是事先李振说好不让他插嘴,所以就装着什么都听不明白,傻站在李振身边。李振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胖子边防”说话,咧着嘴冲他笑。对方搞不明白这两个中国人是怎么回事!李振见“胖子”说累了,他开了口,用的是一口地道的老北京话:“打一照面儿,我就觉得你小子损狠奸坏,没憋着好屁、要冒坏水儿。这不,大清早起你就给爷儿们添腻歪,让我堵心。不是我不想给你打喜儿,关键是兜里一个大子儿没有。再说也不能惯你们这臭毛病,让你们套着烂。怎么喳儿,不想让进,给我使耙子,成心弄出事故由,吃饱喝足了就想炸刺儿?老喽……”
对方被李振弄得莫名其妙,耸了耸肩,盖上章让李振过去。可是李振不走,还来劲了,又说上了:“嘿,嘿,我俩是一块儿的,这是我哥儿们,把他自己个儿撇下算怎么回事儿,撂单儿呀,那他还不撇了酥儿了!你还别撇哧拉嘴的八百六十个不乐意,作出一副贼鬼溜滑的奏行,像儿大了。更别和急眼猴儿似的,急哧白脸想跟我蹿辕子。我说话靠盘儿、把牢,不是跟你胡诌白咧,更不是在胡闹八光、没事儿找事儿。我也不多嘚啵了,砢碜你也白搭,我还急着颠儿丫子呢。你也别没时没晌、腻腻歪歪的,来个胡萝卜就酒 — 嘎嘣利落脆。帮人帮到底儿,把我哥儿们的护照也盖上,盖呀,不丢份儿,装什么傻,充什么愣呀!唧唧缩缩的。瞧你那一脑门子的官司,邪行了,还得让我亲自动手?别死要面子、走褶儿了,硬撑个什么劲儿呀,没事儿,盖吧!得儿,这就对了,回头见!”
“胖子”以前可能还真没有遇见过李振这号人,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感觉。他翻看了一下护照,没发现什么问题盖上章,就放他们两个人过去了。出了关卡,来到取行李的厅,两人都笑了。于一心边笑边说:“你真行!”“这叫牛刀小试,服了吧?”
两人找到自己的行李。于一心将它往行李车上一放,推车往出走。机场的海关共有四个检查行李的台子,由海关工作人员在那里检查乘客随身物品,四拨人正在那里“紧张地工作”着,都是在翻中国人的箱子、提包。李振从于一心手里接过推车,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就往出走。一个工作人员还冲他俩喊了几声。李振装没听见,继续往出走,见那人追了过来,没等他开口,就侧过身来,哇啦哇啦地说开了。这次连于一心都不懂他在“哇哇”什么。这名海关工作人员面对李振的“胡言乱语”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不知所措。在“大讲特讲”之后,李振作出已经把“问题”表述清楚的样子,无需再费口舌,也不管对方同不同意,不理他了,推起车走了。这人没有再阻拦,转身回去了。出了海关,于一心又笑了:“真没想到,老哥土耳其山沟里的方言说得也这么流利!”“哥们儿怎么样!一分钱没花,老子进来了!”
出口大厅里等候接机的人不少,其中多数是中国人。李振四下张望,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他熟悉的面孔。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李振焦急地看了看表,又望了望四周,见同胞们都陆续出了机场,自言自语:“怎么回事呀?说好了来接,连点时间观念都没有!”“先别急,你不打个电话给那位单纯的女学生?”一句话像是提醒了李振:“对,是应该打个电话。”
两个人推着行李车在大厅里找电话。这里的电话都是磁卡电话,没有电话卡不能使用。一个 20 来岁的当地人似乎看出了两个中国人的心思,主动上来搭话。双方无法用语言沟通,只能用手比划。看到当地青年掏出一张磁卡,李振伸手去接。对方拿电话卡的手“走到半路”又停住了,他不给,用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反复摩擦,意思是这卡得需要钱买。于一心掏出 156 美元,见“当地人”要抽 20 元面值的美元,示意不行。最后对方拿走 5 美元,“买卖”成交。
李振一边拨号一边看着手中的小记事本,耳朵贴在于一心手中的话筒上:“电话那边没有人接!”“没准她接咱俩来了,再等会,不急。”
两人回到原来的座位上,整个大厅里仅剩下他们两个中国人。飞机早上不到 6 点就抵达布加勒斯特了,此时两人在机场已经滞留 5 个多小时了。由开始等待、盼望吴玉的出现,到最后变成了漫无目的地呆坐。还是李振耐不住性子了:“总这么傻老婆等汉子,也不是个事呀!要不然咱再打一个?”
两人又来到电话机前。李振显得有点兴奋:“通了,通了,喂,喂,找一下吴玉,吴 — 玉……”说到这里,转过脸面对于一心:“听不懂对方说什么……”“我用英文试试!哈喽,哈 ——,电话断了!”
李振用手敲了几下话筒:“嗯?怎么会?可不是,磁卡上没钱了,你看显示器上是零了。”“得,我这一个半‘哈喽’,五美元没了!”
此时李振一股无名火心中点燃:“这不是电话里老师长、老师短地求我给你老公办护照的时候了,人心叵测呀。不能呀?吴玉不是这种人呀!把这事给忙忘了?不会呀,这事还能忘?哎!我是没咒念了,老太太的脸,褶子了。”于一心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中国人,他站了起来:“你等等,那有一个中国人,我去一下。”说完快步迎了过去。李振坐在那里没动,静静地观望着,见于一心陪笑与那个中国人说着什么,对方爱答不理的。不一会于一心回来了:“问他什么,人家都说不知道!”
来机场的中国人渐渐多了起来,每进来一个中国人,于一心都要厚着脸皮过去搭讪,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大约这样问了有十几个中国人,最后总算遇到一个好心的“同胞”愿意帮忙。这是一位不到 50 岁、胖胖的男子。从外表看,此人挺和善。于一心和他攀谈了几分钟,之后,一起向李振这边走了过来。于一心忙给双方做介绍:“这位是李老板;他是北京海丰进出口公司的王经理。”
李振仔细看了一眼来人,声音中饱含着客气:“您好,在这里相见,是一种缘分。”来人似乎也是一个爽快人,赶紧去握对方伸过来的右手:“你好。王伟达,就叫我老王吧(听起来很像“老王八”),你们去哪?”
于一心赶忙接过话:“去哪?没地方去。飞机早上就到了,我们在这里的一个朋友说好了来接我俩,都等一上午了,眼都望穿了,现在真是没辙了。您认识吴玉吗?”“听说过,没有来往……”
“不会是个局吧?”“说不好,反正在罗马尼亚,隔三差五的就得出现几回类似的情况。我有一个朋友就曾在此处饿了三天三夜……”李振不相信吴玉会欺骗自己,认为准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不会吧!要不,您帮我们按这个电话号码再拨一次?”
三人来到电话机前。王伟达掏出一张磁卡,塞入插口。他用生硬的“日本味”罗语与对方讲了几句,之后,冲于一心说:“对方的意思,没有这人!”李振露出吃惊的神色:“没这人?见鬼了!”
王伟达犹豫了一下:“这样吧,你俩是第一次来罗马尼亚,也不像太坏的人。要不,先到我家去!总在机场傻等,也不是个事,回去再想法子吧!”于一心和李振连连道谢。两人由王伟达前面带路,拿着行李,出了候机楼。一阵风迎面吹来,使人略感寒意。王伟达看着他俩的穿戴,问了一句:“北京比这里要暖和吧?”于一心用手按了一下被风吹起的上衣:“可不是,在北京穿这身衣服还热呢!”
王伟达在一辆八成新的黑色“奔弛”车前停下,掏出车钥匙先打开车的后备箱,把他俩的行李放了进去,然后开车门,示意他俩上车。 “要不是今天来送人,恐怕你俩得在机场过夜了。这里的中国人如果不认识,一般都很少与陌生人搭话,助人为乐的事肯定没有!”
李振赶紧迎合:“我们今天是遇到好人了!”“好人谈不上,只能说不是坏人。”
汽车上了大路,车速明显加快。于一心望着窗外问了一句:“这里怎样?我俩可是两眼一摸黑!”“不怎么样。不过,话得两头说,从挣钱的方面来讲,这里比起国内容易多了!”
一听王伟达说这话,李振来了情绪:“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我的于老弟,就怕饿死在这里!”于一心两眼注视着窗外,自言自语:“嗯,车开到这里,有点城市的样子了。这条路挺宽,就是上面怎么有好多的坑呀?还有,街道两侧这么多的楼房,怎么盖了一半就废弃了?”
王伟达开车左躲右闪。于一心和李振被惯性弄得摇过来晃过去。要是赶上个新手开车,就这条路,非掉坑里不可。坐车的要是遇上个晕车的,也非吐不可。“这条路叫共和国大道,两侧楼房都是齐奥塞斯库活的时候贷款盖的。他被枪毙了,这些楼房跟着也都没‘气’了。现在国家的‘首’和‘脑’们,屁股还没坐稳呢,谁还有心思顾及路上的坑、道边的‘水泥碉堡’呀!”
汽车在一“群”灰色的楼房中间穿行,这是一片居民住宅区。楼房都是混凝土结构,十几层高矮,外观没有什么特色,方方正正,排列整齐,非常普通。每栋楼之间没什么区别,像是一个娘所生的多胞胎,看上去都一个模样。如果不是楼上标有数字,很难分出“谁”是“谁”。
“高粱地”里的中国人
王伟达住的是一套四室一厅的单元楼房,每个房间都宽绰、敞亮、未经装修过。屋里摆放了不多的老式家具,大部分“面积”被闲置。王伟达把客人引进屋,请两人坐下。“你俩先洗个澡吧,然后咱再弄点吃的。”“老李,要不然,我先冲?洗完帮王经理做饭。”“这里有两个卫生间,都能洗!”……
王伟达问李振:“你与吴玉是什么关系呀?”李振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大碗面,咽了口唾沫:“她是我以前的学生,能帮我联系上吗?”“按说不难。罗马尼亚的中国人都集中在几个大市场里,他们卖货、批货每天进进出出,低头不见抬头见。明天我正好要去市场收些货款,说不定就能碰上。你们来这里,怎么打算?”
“咳,别提了。吴玉说这里的钱好挣极了,随便干点什么就能发个小财;只要帮助她把丈夫弄出国,我们来罗马尼亚后的一切她都包了,下面的事不用操心、不用管了。好吗,我甭管了,她也不管了!”
王伟达指了一下茶几上的面条:“别耽误吃,一会凉了!要想在这里站住脚,首先得建个公司,办一个这里的合法居住权,就是所谓‘续上身份’,然后再往这里发货,最好是低档服装、鞋什么的。货发好了,价值一元人民币的商品在这里能卖到一美元。我看你俩也累了,吃完饭,先休息,睡一觉,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来日方……”
王伟达的“长”字还没说出口,一阵敲门声传了进来。他起身去开门,先小心翼翼地从门镜里往外看,然后再把门打开。进来一个 25、6 岁的小伙子,穿了一身银灰色棉套服,戴一副度数很深很深的近视眼镜。主人忙做介绍:“这是小……”于一心看了来人一眼,马上站了起来,迎过去同他握手:“赵铁,是你呀。王经理您甭介绍了,我俩认识,世界真是太小了,这要是演电影,写电视剧,准说是瞎编的。你怎么也来罗马尼亚了?”
“咳,就别提这事了,我是被骗来的,多亏了王经理,要不然我现在指不定在哪儿呢!”说到这里转过脸冲着王伟达:“您知他是谁吗?我姐的大学同学,天下还有这等巧事?”“赵男,现在可好?”
赵铁可能是这里的常客了,不用主人让,自己就坐在了沙发上:“有二年多了吧,没一点消息,被那个男的哄到这里之后,就没下文了!”于一心接过话碴:“不该叫‘那男的’,应称姐夫才对。嘿,判断失误吧!大学里,我眼巴巴地整整追了她四年,连手都没摸上。你姐也是,死心眼儿!嫁给我不就完了吗!”
赵铁继续“诉说”:“出国前也没想那么多,给我办手续的人说得可好听了:‘只要拿出一万元人民币,我就能让你的两只脚踏上罗马尼亚那片沃土,保证你的后半生有着落!’本想过来找她,多挣点钱。到这里一看不是那么回事,国内好好的工作也丢了。出来有半年了吧,人没找到,钱也没挣着,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的。”
于一心笑了:“找着知音了!”
“小赵,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我这儿啦?”“我打工的那家饭店老板嫌我手慢,不用我了!”“得,我这里成难民营了!”
第二天上午,王伟达、于一心、李振、赵铁一行四人,来到布加勒斯特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高粱地”。这个市场坐落在该城市的东南角,21路有轨电车的终点站就设在这里,站名叫:“COLANTINA”,这个发音很像中国的“高粱地”,所以这里的中国人都称这个市场为:“高粱地”。几年之后,“高粱地”这个词的知名度,在罗马尼亚不逊于“可口可乐”。一提起“高粱地”,当地人马上自觉不自觉地与“中国货、便宜”这两个词联系起来。来罗马尼亚的中国人,倘若是以玩为“中心思想”,大多数“同志”肯定要去赌场、夜总会,但是如果你为挣钱而来,“高粱地”就不能不去。到后来约定成俗,它被演变为一条不成文的惯例。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今天他们一行四人来这里,目的有两个:一是瞧瞧市场,王伟达捎带手收点货款。二是看看能否见到吴玉。这时的“高粱地”规模还不是很大,整个市场顶多有四百来个商店,里面闲置了大量空地,其中小部分用来堆放建筑材料,还有“一亩三分地”当停车场。这时的中国人谁也不会想到,几年后“高粱地”商店的密度之大,甚至可以用“针扎不进、水泼不进”来形容。王伟达把“大奔”直接停在了一排商店的门前,四个人下了车,走进市场。
这里的商店,其实就是一家挨着一家的临时活动房。它们当中的大部分是由一毫米厚的铁皮焊接而成,其余则是用预制水泥板搭建的,每间大约有10平方米左右。市场以批发为主,商品被摆在店门前,每种商品都是成箱成箱地放在那里,排放整齐。纸箱上部被敞开,从箱里抽出一件商品作为样品。来这里买东西的,一般都是罗马尼亚各地的小商、小贩,有时与店主讨价还价语言讲不明白时,就用手中的小计算器协助沟通。他们四人来到一家中国人开的商店。店的主人是蒋全、皮华洁夫妇俩,他俩来自中国的南方。见到王伟达后,蒋全连忙打招呼:“您来了!”
王伟达冲他点了点头:“我那货卖得怎样了?”“挺好的,我正要给您打电话呢,先给你结一半款吧?”王伟达表示同意,随着蒋全一起进了他的商店。于一心他们三人没有进去,在外面看着女主人卖货。皮华洁示意客人坐下:“请坐吧,坐在那纸箱子上就行,不怕压!里面都是鞋,坐吧!”李振问:“这里生意怎么样?”“最近还不错,平均吧,一天能卖 2000 美元左右。”
于一心对她的话很感兴趣:“卖这么多的流水,里面能有多大的利呀?”“嗯,不除去开销,大约 10 % 吧。”
“那你们一年也不少挣呀!”“我们出国是花钱买出来的,就这样也得等到明年下半年,才能给自己挣钱,现在还不知是给谁干呢。我们和你们比不了,你们发大货、赢大利,我们是在赚小钱、挣吃喝。”
“各有各的难处,其实我俩还不如你呢。现在你快看到‘曙光’了。你的罗语说得挺好!”“不行,只能说数字和几个常用的单词。我们一般很少与罗马尼亚人打交道,主要还是与中国人来往。”
“遇到事了,非得和罗马尼亚人交涉不可了,那怎么办?”“有几个罗马尼亚人的中国话说得很好,可以雇他们当翻译。一般没什么大事我们不找,他们要价太高。我朋友怀孕去医院做 B 超才花十美元,可是翻译费却付了五十美元。”于一心没想到“罗语”这么值钱。
王伟达从店里探出头来:“于一心你过来一下。”
商店里面和我们想象中的模样差距就更大了,确切地说,这里就是个堆货点。大大小小的纸箱把本来不大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蒋全从一个装拖鞋的大编织袋里抻出一个包,解开上面封口的麻绳,露出成沓的当地货币。王伟达见于一心推门进来,用手指着这些钱:“把门插上,帮着数吧,一百张一沓。”
王伟达把数好的钱装进手提箱。“我呀,回去也不点了。让炒汇的阿拉皮(他冲于一心笑了一下),就是阿拉伯人,叫他们受‘累’吧!”“王老板,你那几箱货什么时候到呀?集装箱提出来后,别忘了我呀!”“瞎子磨刀,快啦!放心,落不了你!”
两人走出商店,招呼李振和赵铁。不大的工夫,四个人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黑老大”很有男人味
布加勒斯特市中心有个广场叫“罗曼纳”,虽说它叫广场,其实就是一个五岔路口。“广场”四周的商店、银行、饭店和娱乐场所鳞次栉比,层层叠叠。在一家美国银行的旁边,有幢两层小楼,其建筑风格有点类似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那种味道,现如今已被它的新主人作了某些改动,外观明显地带有中国特色了。这就是布加勒斯特非常有名的“中国城”中餐馆。
饭店的一层是餐厅,其装修颇具中国韵味。餐厅里从脚下踩的红地毯、屋顶吊着的宫灯到餐桌上的桌布、牙签盒全部都是地道的中国造。厅里摆放了 25 张桌子,能同时容纳 100人用餐。桌椅都是仿中国明代宫廷家具的式样,用料乃上等紫檀木,漆饰为擦蜡,暗红色的表面光滑润泽,显得高贵典雅。据说开这个饭店仅装修和厅内的陈设就耗费了二十多万美元,其材料和成品大部分都是从奥地利运来的台湾货。
饭店的老板正是赵铁的姐夫阎理。他身材瘦高,肢体匀称,肩膀宽且厚实,身上没有一点赘肉,相貌冷峻,神态清逸,留了一个板寸,给人印象洒脱、精明、狡猾。他当过侦察兵,做过工人,还在农村种过地。他这个“工农兵”到底是怎么个排列次序,没人能说得清楚。在罗马尼亚待上些日子的中国人,多数都知道他。
饭厅门前硬木雕花屏风后,摆放了一对景德镇青花、云母质瓷瓶,釉面白里泛青,有一人多高。这天傍晚,阎理端坐在瓷瓶边的餐桌旁喝茶,他正要往茶碗里续水时,见一个样子很凶、身材粗壮的当地人走了进来,便起身与这人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他坐下。由于语言不通,双方没有说话。阎理冲吧台打了个手势,过来一个男跑堂。他是罗马尼亚人,相貌英俊,20 岁左右,名叫机机。阎理见他走了过来,就用他那只有机机才能听懂的生硬罗语说:“那包亿,周!(罗语意思:让姓周的来。)”
机机走了。不大会的工夫,一个文静、瘦弱、漂亮,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给人感觉像是个还没毕业的高中学生,身穿红色中式丝织旗袍的年轻中国女孩走了过来,她轻声细气地问了一句:“老板,您找我?”
阎理没抬眼皮,脸冲着客人:“周坤,你跟他说,事成之后给他 2000 美元。这是地址,尽量别伤人,送客!”说完,把手中的一个纸条递给了周坤,就不再理他俩了,继续喝他的闲茶。周坤示意来人可以回去了,边往外走边翻译老板刚才讲过的话。阎理坐在那里没动,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不一会儿,周坤回来了,刚想走开,被阎理叫住。“哎,这事你知道就行了。”周坤没有说话,进里面去了。
阎理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这是一部 90 年代初期“板砖头”式的移动电话,它在当时算是一种奢侈的“通讯工具”。他拿起手机:“喂!你呀,最近怎么不来了?”……“没钱?我又不收你饭钱……”
电话的另一端就是李振教过的学生吴玉。她身穿一身浅红色毛巾面料的睡衣,正坐在梳妆台前化装。左手拿着电话,右手握着眉笔对着镜子,往右眼双眼皮的中间“抹黑”。化装后的她,看上去要比实际芳龄年轻不少。吴玉的声音很甜,如果仔细听她的讲话,就会发现在她那标准的普通话背后,不时地还夹杂着河北北部山区土话中某个韵母的长拖音:“真的,老阎,我有点事想找你!”……“不,不,他现在不在家,带孩子出去散步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对你来说很简单。”……“去,去你的,来点正经的,晚上柏林‘CASINO’(赌场)见怎样?”……“得,挂啦!”她挂上了电话。
吴玉住在布加勒斯特东面的富人区里,这是一套很别致的二层小楼。她家住在二楼,共有四个大房间,最小的那间卧室也有三十多平米。一进门的客厅,大得足可以开三、四十人的家庭舞会。屋里的家具古香古色,室内陈设雅致堂皇。听到开门声,吴玉从卧室出来,对着刚刚进门、领女儿溜弯归来的张让说:“你弄点吃的吧,我有点饿了。”张让没说话,给女儿换了双拖鞋,直接进了厨房。他们的女儿张佳,今年四岁,样子非常可爱,长相“吸取”了父母的优点。她也跑进厨房和爸爸一块“瞎”忙活起来。吴玉又回到卧室,继续她的“造美工程”。
张让从厨房出来:“好了,来吧,吃吧!”
张让衣着随便,文质彬彬,样子有点疲惫、无精打采,坐在吴玉的对面,抱着女儿,看着她俩用餐,自己没有吃。“我说这都几天了?也不打听一下,李老师他俩怎么样了?”“什么李老师?噢,他们呀!瞧把你急的,一通地催。皇帝不急,太监急。两个大活人,还能饿死吗?”
“你和人家事先都讲好了,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哎,哎,累不累呀?我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
“你的事?我看那个阎理不是什么好人,早晚得出事!”“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比你清楚!我只是拉点他的货卖,至于说他做什么,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一会还得马上出去!”
“你别急着走,说点正事。佳佳怎么办?我整天看孩子也不是个事呀!让你整天在外面跑,挺过意不去的!”“又充大个儿!那你说怎么办?请咱妈,人家来吗?”
“他们不是给我哥看孩子吗!”“我说话还别不爱听,也就是你哥他们是在美国,要是在国内,她才不会管看那个傻孙子呢!”
“那不一定!”“不一定?瞧那年春节,一听说我要来这里,你妈那副‘官模’(吴玉家乡土话:样子),翘着个二郎腿(学老太太的腔调)。‘罗马尼亚?去那里做什么?’听说话的语气,好像我要去支援边疆似的。来来,今天咱们说道说道,这中国人去哪个国家,还能因为所去的国家不同而分出三六九等吗!美国再好,与你们张家有什么关系?瞧你妈,一谈起美国就眉飞色舞,真是看不惯。革命一辈子了,对得起那几十年的党龄吗?说人家嘴大着呢……”
“又来了,得得得,我就在家看着佳佳吧。一听你唠叨,脑仁就往出窜,你千万别没完没了!”吴玉看了一下表:“不行,真的得走了,佳佳和妈妈说再见!”说罢起身更衣。
我在国外卖鞋的日子
在王伟达家的客厅里,他和于一心、李振、赵铁一起正在整理散了箱的货物。整个房间被皮鞋、旅游鞋占满,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橡胶味。李振拿起一只女鞋,指给大家看:“干得这叫什么活呀,‘呲着牙,咧着嘴’,就出厂了!”王伟达看了一眼那鞋。“咳,6 块人民币,还想要什么质量!能不能穿?”
于一心感慨地说:“6 元人民币的鞋,运到这里,批 6 美元,真是暴利呀!这市场长不了,很快就会出现问题。”王伟达见一个纸箱里没几双鞋了,就把它扣过来,将里面的鞋倒在水泥地上。“和你接触没几天,发现你的想法总与众不同。说句现代点的词,叫超前意识!”
李振把地上的鞋捡到另一个纸箱子里:“别小看他,不到三十岁的人,下海前大小也是个 1500 多人国营工厂管生产的付厂长呢!”“行了,别再提那些没用的了。如果没有王经理,恐怕咱们得流浪街头了!”
“你们这叫虎落平川、涸辙之鲋,别急,有展示才华的机会。”王伟达边说边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快递信封,送到于一心手里:“你抽时间帮我往海关打个电话,那儿的办公人员都懂英语,问一下,这两个柜货到没到?”见于一心想去挂电话,忙说:“别急别急,我就是想让你看看提单,记着有这么件事就行。你懂洋文,帮我看看,是不是那种‘土偶德’提单?(英文: to order ,王伟达不会读,念成“土偶德”。)”
于一心从大信封中取出几张纸:“对,这两个集装箱的提取凭证都是‘指示提单’。千万不能丢失,谁拿着它,都能把货提出来。”
赵铁正在整理女式旅游鞋,他打开一个纸箱,拿出几双,看了看,又比了比,发现有点不大对劲:“王经理,这箱鞋都是一顺边,全是左脚!”“没事,放一边,准还有一箱‘右脚’在那‘候着呢’。”
李振发现了“新大陆”:“这呢,这呢,那箱在这儿呢。”王伟达有点得意:“我说什么来着,机器上的模具都是‘成双成对’,它不能够!”
李振从箱子里拿出一只鞋,走了过去,接过赵铁递来的另一只,比试了一下:“得,这回热闹了,也是‘金’左脚。机器上倒是‘一夫一妻’,可是人为的疏忽却使它们成了牛郎织女、天各一方。王经理,那两箱‘老公’不会被卖到匈牙利吧?它们‘一日之雅、两地分居’不要紧,却直接影响到了您公司的利益!”
听到有敲门声,赵铁放下手中的活去开门。插销刚打开,门就被猛地推开。闯进四个彪形大汉,赵铁被撞了个趔趄,眼镜掉在了地上。赵铁是高度近视,离了眼镜,犹如“雾里看花”,面前一片“混沌”。他使劲眯起双眼,仍看不清到底是谁进来了:“嗨,嗨,慢点……”
于一心听着声音不对,预感不妙,迅速把桌上的一沓美元藏在地毯下。最先冲进屋里的那人,一拳把赵铁打翻在地。赵铁的头正好撞在了矮柜的抽屉上,话没说完,就昏了过去。剩下的中国人本能地想反抗,见来人手中都持有“真”家伙,其中一个穿灰绿色外套、左眼上方长了一颗黑痣的人手里握了一支左轮手枪。王伟达等人没有行动。他们不由分说,把屋里的另外三个中国人全部绑了起来。给王伟达来了个大头冲下,将他的脑袋插在沙发的两个坐垫之间,把双腿吊在暖气的回水管上。他们边捆边说些四个中国人听不懂的语言,其实,此时的赵铁即便有人说中国话,他也不明白了。
王伟达小声提醒剩下的两人:“千万别反抗!”话音未落,其中一个最壮的汉子,抬腿就是一脚,把王伟达当场踢昏。四人在屋里开始翻箱倒箧,胡乱“搜查”起来。脸上长满黄胡子的家伙,见于一心、李振似乎在对眼色,便走了过去,用手中的橡胶棒分别朝他俩的头部重重地砸了下去。两人顿时没了声响……
赌场里的“巾国英雄”
布加勒斯特最繁华的地段,就要数“大学生广场”了。虽说它叫“大学生广场”,但这里并不是大学集中的区位。这里有一家不大不小的饭店,柏林“CASINO”就设在饭店里。罗马尼亚许多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还念不全的中国人却都知道“CASINO”就是赌场的意思。
赌场里灯光很暗,抽烟的人很多,空气令人窒息,70% 以上的赌客都是中国人。吴玉一手拿着赌博用的代钱币,另一手夹了支烟,“玩”得正在兴头上,不时地从她的坤包里取钱,那是一张张绿色的百元美钞。阎理站在她身旁,静静地看,没有参加赌。整个赌场,仅吴玉一个女性和“轮盘”“较劲”,出手又很“大”,所以围着这台“轮盘”赌桌的人特多,其中看热闹的也大有人在。
阎理又看了一会,见吴玉赌兴正浓,没有要“收兵”的意思,俯下身:“我到那边坐会儿!”“你一点也不来?”
阎理摇了摇头,走开了。他并没有过去坐,而是在大厅里踱来踱去,观察赌场这些人的一举一动。一名保安走到他身边,示意接个电话。赌场的客人不允许带手机,进门时需将它放在服务台上,如果有电话,保安会来叫。阎理接过电话,走到一个大理石的立柱后。“我在外边呢,说吧!”……“不是说好 2000 吗?”……“两张呀!你先答应他,等我回去后再说。”
阎理刚想转身走,见吴玉走了过来:“不玩啦?”“我以为你走了呢,哎,身上有多少美元?”
“不少呢,但不借!”“明天就还你,今天我感觉特好!”
“不借,你今天找我来,不是为了借钱的吧?我得走了,还有事。”说罢就往出走。吴玉先是一愣,然后跟了出来:“咳,我有了!”
“有了,有什么?”“你别装糊涂!”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吴玉听他这么说,样子有点要急:“你别提起裤子不认账!到时候我就给你生出来!”
“随你便!”“可别逼我,给我惹急了,有你好受的!”
“在这里我还不知该去怕谁呢。别跟我叫板,回去好好想想,孩子到底是谁的?”吴玉听阎理这么说,一时还真无言以对。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阎理扬长而去……
学生给老师“上课”
在王伟达的家里,说不清过了多长时间,赵铁第一个醒了过来。他先寻找自己的眼镜,摸了一会,碰到了它,刚拿到手里就被玻璃碴扎了一下。他看了看右手,食指渗出殷红的鲜血,凑近眼镜,得知一个镜片完好,另一片成“放射线”裂纹,戴上去,又摘了下来。因为两只眼睛不能同时调准“焦距”,令他“眼花缭乱”。赵铁“模仿”盲人进了屋,推醒于一心、李振,并给他俩松绑。随后三人把“颠倒”的王伟达再“颠倒”过来,抬到床上。看样子,他伤得最重,叫了半天,也没醒。李振摸着后脑勺上的大包说:“咱们报案吧?”
于一心也完全清醒过来:“我看还是先救人吧!小赵,你知道附近哪有医院吗?”“知道,我没有眼镜……”
李振见摸“大包”的手,沾有血迹,便找了块干净手帕捂住伤口:“要不然,找个会开车的人。小赵,你带路!”“不行,我真的看不见!”于一心建议:“我们先抬王经理下楼再说,总这么等着也不是个事呀!”
三人一起往楼下“搬”人,刚到楼门口,遇到一个当地中年男子。赵铁赶忙过去用他那半吊子的罗语请求帮助,不时还夹杂几个“哑剧”动作。这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接过于一心递来的车钥匙,坐进驾驶室。三个人七手八脚地把王伟达“抱”进车。“大奔”开动。……
在一家医院里,王伟达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李振坐在床旁边的一个方凳子上,用手拽了一下身旁的赵铁:“要不然你先回去,找点钱来!”“没有眼镜,看大活人,都分不出男女,还找东西?饶了我吧!”
于一心坐在床沿。“老李,王经理的那沓美元,当时我藏在了电视柜旁的地毯下面。回去看一下,抢走没有,如果还在,你和小赵到换汇点,炒一点列伊。老王这里有我照顾,放心走吧。”“那我们回去找找看。”说完招呼赵铁,两人出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于一心和床上的王伟达。一个医生推门走了进来。“你们是一起的?”于一心不知所云,就用英语说:“您会讲英语吗?”
“懂一点,他怎么成这样了?”“我们在家里让人抢了,他是被打的。要紧吗?”
“没什么大事,他有点低血糖,再加上受到惊吓,昏了过去,输点液就没事了。你们还是回家养吧,住院的费用是很高的!”“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呀?”“别急,很快!” 医生说完出去了……
吴玉开了一辆红色“宝马”跑车,停在这家医院的门口,刚想往医院里进,正好与从医院内往出走的李振和赵铁打了个照面。李振看了一眼这个穿戴入时的女子,觉得眼熟,迟疑了一下,迎了过去,伸出右手:“你是吴玉吧?”吴玉也很快地认出来人,像久逢知己那样,非常热情地将手“送”过去:“您是李老师吧!可让我找得好苦呀!布加勒斯特都快找遍了,真快把我急死了。你们现在住哪呢?”
“咳,一言难尽。你给我的那个电话,根本没法用!”“是吗?怎么会呢?这样吧,我再给你一个电话号码,有时间咱们可得好好聊聊。我现在还有点急事,不能奉陪,实在抱歉。”
吴玉说完,递给李振一张名片,好像又想起什么更急的事,转身返回“宝马”,进驾驶室,开车走了。望着跑车带走的“红光”,李振脊髓感到有点凉。
李振、赵铁回到王伟达的家。屋里一片狼籍,两人找遍了屋里的每个角落,未发现一分钱。……
几天以后,王伟达住的地方,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而他就像得了一场大病,身体明显虚弱,此时正躺在床上看书。赵铁帮于一心在厨房里做饭,他换了一付眼镜,罗马尼亚式的镜框,很土气。听到有敲门声,于一心扯住想去开门的赵铁:“我去吧!现在一听见敲门声,心里就紧张。”于一心走过去,从门镜向外“了望”了片刻,确认没有问题了,才把门打开。李振提着许多刚买的菜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正想派‘部队’接你去呢!”
“刚才往回走时,后面跟着个罗马尼亚人,我看他贼眉鼠眼、不怀好意,就不敢直接回家。提着这两大包东西,在外边一通转悠,差点没把我累死!”“咱们这哪叫做生意呀!整个是一个‘敌后武工队’。你洗手,咱们吃饭吧!”
王伟达对想搀扶自己下床的赵铁摆摆手:“不用,不用,自己来,现在没事了,我这把老骨头差点扔在异国他乡!”李振打趣:“‘为人民的利益而死,就是死得其所’呀!弄不好,还能给您追认个烈士什么的!”
王伟达有气无力:“别气我啊!他们没把我‘吊’死,你再给我气死!”“幸亏是一帮洋强盗!”
王伟达看了一眼李振,用手轻轻揉搓了一下被踹成“茄色”的那半个“青面”:“你这话怎么讲?”“他们不懂得杀人灭口,也没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战斗洗礼’。要是中国人,咱几个都得玩儿完!”李振条件反射地摸了摸后脑勺上那个马铃薯般大小的包。于一心把饭菜端到客厅里的方形木桌上、摆好,四个人各守一“方”,吃了起来。
王伟达近几天食不甘味,今天胃口同样很差,吃了不到半碗米饭,就放下了筷子。“饭后,于一心执笔,帮着写个证明材料:我遭人抢劫,共损失了两万多美元和 3000 多美元的列伊。事发过程描述得越具体越好,要不然我回国没法交待。你俩作为见证人,也签个字。哎!那两张‘土偶德’提单上的货还不知怎样呢,再被卷走,我只有死得过了!”
于一心安慰他:“您别太着急,我已经给海关打过电话了,挂失了,他们说冒领不了。这不,咱还报了案,警察那边也保证尽快给港口下通知:让那两个集装箱不准离港。这几天您本来就虚,又不怎么吃饭,再急坏了身体,就得不偿失了……”王伟达没等于一心把话说完,叹了口气:“二万三千美元呀!在国内能买一套单元楼房!”
“您就别那么想了,话说回来了,二万多美元还真是不好藏。小赵身上的那点打工钱不是也都被翻走了吗,一个子儿没剩下。看我们于同志,把那仅有的 151 美元,缝在了被称之为‘人体最后一道防线’的裤衩上。商人对待钱就要像对待自己的‘命根子’一样,倍加呵护。不是吗,‘革命力量’保存下来了吧!”赵铁插了一句:“还真亏了这点钱,要不然拿什么看病?这几天吃什么?”
于一心把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扒啦到嘴里:“我觉得这事有点邪乎,他们怎么就知道咱刚刚换了美元,又收到了提货单?会不会有中国人参与此事?王经理,您在罗马尼亚有没有什么仇人呀?”“在这里我很少与外界打交道,朋友都数得过来,就这么‘两个半人’。我命该如此呀!多亏了你们,要不然就麻烦了!”
于一心见大家吃完了,开始收拾碗筷:“警察那里还得送点东西,咱们给的那几双旅游鞋,可能人家嫌不好,他们是爱搭不理地收下的。”
李振从厨房拿来一块抹布,擦饭桌:“收没收吧?收了,就没问题,就会给咱们办事!”王伟达不大乐观:“没那么简单!这儿的警察,你们刚来,还不太了解。礼该收收,事该不办,还是不办。两边送的礼他们都收,哪边礼重,为哪边说话。不行,明天我去趟‘高粱地’,收点货款,弄点钱。还得抓紧办,再让别人把这两箱货拐跑了,事就大了!”
电话铃响了,王伟达伸手抓起电话:“喂!”……“对,在这。”他把话筒递给李振。“你的电话!”“怪了啊,还能有我的电话?” 李振说完,放下抹布,走了过去。“喂,是我。”过了几秒钟,他小声对于一心说:“是吴玉来的……什么,来我这?”
王伟达一听这话,忙打手势,意思是不让对方来这里。李振看了王伟达一眼:“还是我们去你那里吧,你住在哪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走,你等一下。”王伟达欠身又接过话筒:“你好,你那方便吧?我这挺乱的,你家在哪?”……“不知道,这样吧,半小时后咱们到市中心的国际大饭店那里见。等一下,半小时开不到,50分钟吧。我们在饭店门前那个停车场里等你。”……“我们开的是一辆黑色‘大奔’,不见不散!”王伟达挂上电话,嘱咐李振:“千万别往家里带,你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人呀?走吧!小赵你看家,什么人敲门都别开,千万记住!”
“奔驰”汽车在公路上奔驰,道路由窄变宽,路两旁从冷清到繁华。汽车开到一个十字路口,刚停稳,走过来一个衣着褴褛的男孩,看样子十来岁,一手拿了个装满清水的大可乐瓶子,另只手握着小刮板,不管司机愿不愿意,非常麻利地擦起“大奔”的前风挡玻璃。红灯变绿灯,后面的车鸣喇叭催。小男孩走到车窗前,伸出小脏手。王伟达降下车窗,给了他一枚硬币。男孩连忙道谢,走开了。
当“大奔”开到市中心广场的那家大饭店门前时,吴玉的红“宝马”已经停在了那里,她见李振从车的后门下来,冲他笑了一下,就算打招呼了,示意跟在她车的后面。李振点头:“你在前面开慢点!”
吴玉上了车。红色“宝马”“冲锋”,黑色“大奔”“断后”。开了二十来分钟,“大奔”车里的人都笑了。怎么开来的,怎么开回去。吴玉的住处与王伟达的家仅隔一条马路,北面是富人区的小别墅“村”,南面则是一般老百姓居住的楼群。李振笑道:“嘿,王经理,转了半个地球,敢情就是为了到隔壁串个门!”“罗马尼亚的中国人都用此招,这叫傻人的笨办法。比如咱住的地方叫‘班德里漆同哥林嘎士’,要说地名,中国人哪里记得住呀!所以说甭管去哪,说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地方,先到那里聚,然后再往下进行。许多中国人在罗马尼亚都生活了数年,至今仍沿用这种办法和朋友约会。到了吴玉家可别说咱们就住在马路对面!”
张让听见有人上楼,就出门迎接。张佳也跟了出来。吴玉向来人介绍:“这是我老公张让。”她见李振摸了一下张佳的头,忙说:“佳佳,叫爷爷好!”“爷爷好!”听到“爷爷”两字,李振的手像触了电,缩了回来:“哎!你好!叫伯伯就行了!”下面的话是讲给吴玉听的:“咱们没那么多规矩。还不到 45,叫爷爷早了点。再说,这两位伯伯、叔叔就没法叫了,辈份乱了。”他这么一说,大伙都笑了。接着又和张让握手:“认识,认识,在国内见过一面。你瘦了。瘦了好,如今这年月,吃胖了容易,走瘦了难!”
待几个人在客厅里坐好,张让忙着给客人倒咖啡、拿水果。冷场了足足有两分多钟。大家显得有点拘谨,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都感觉有些尴尬。坐了一会,还是李振先开口:“咱们这是几年没见了?你变化可真是不小呀!”“您指那方面?”“转眼间,一个女孩子的女儿都这么大了!你也越变越漂亮呀!”
吴玉闻此言笑了:“你们下一步怎么打算?”还是李振先流露出不满:“不管怎么样,咱们曾师生一场,不是陌生人。电话里你不是说好了吗!到这后……,你看,蛮不是那么回事。”
吴玉听李振这么说,并不生气:“电话里要是把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了,多花电话费不说,你们还能来吗?你们不来,张让还有戏吗?”
李振得知吴玉的真正目的,面带愠色:“你这么做,损了点!就是直说,帮帮忙,我能不给你爱人办吗?”“其实人与人之间有时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我求您办事了,等于欠您的情,将来总得还吧?可这样,咱们谁都不欠谁的了,两清!”
“怎么讲?”“您想呀,办一个护照,这里的行情是一千美元。我给你们二位发邀请函,每人 600……”
李振的嘴唇有点抖动:“你这么一说的意思是,到头来我们还欠你 200美元是不是?”张让在一旁有点听不下去了:“你怎这么说呀!”
吴玉不管那些:“你别充好人,等我把话讲完。”张让不说话了。这时屋里只剩下吴玉一个人的声音:“你们是可能不想来这里,中国这么大,想来的人多了,个别人削尖了脑袋往这里扎……”“你与我心中的吴玉不一样了!”“为了生存,都会变的。我敢说,用不了多久,您也会不一样!”
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于一心,见谈话的气氛有点紧张,赶紧往别的话题上转:“其实,细想起来,你说得有道理,等我们在罗马尼亚赚了钱,到那时,没准还得感谢你呢。看问题得一分为二,不能钻牛角尖。你像个生意人,将来肯定能赚大钱。我不是奉承,这是发自内心的真话!”
“谢谢你的夸奖,十年能培养出一个博士,却出不来一个好生意人。您夸我是个生意人,其潜台词不会是奸商吧!”“那里!”
“是,我也不在乎。中国有那么多大学生,走出高等学府后不想怎么赚钱,先想着怎么出国。国家花巨资培养出有限的大学生,到美国后有几个回‘家’的?不都在给‘洋人’打工吗!他们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吃到人家给的残杯冷炙就高兴得忘乎所以……”
张让不同意她的观点。“你说话太绝对。这叫放长线……”“是呀,等到大鱼钓上来,‘树’也老了,‘叶’也黄了;没关系,那时再美其名曰:落叶归根。嫩绿的丝瓜可以做成佳肴,一旦老了就只能搓澡了。国家需要干活的,不缺泡澡的。”李振看了看表:“得,别放言高论了,整点‘干’的吧!”吴玉也觉得话题扯远了:“这样吧,你们先回去。现在不是还行吗,以后有什么地方需要用我,别客气。咱们不是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吗?我还是能帮忙的。”
回去的路上,“大奔”里面的三人都兴奋不起来。王伟达庆幸:“幸亏没和那个娘儿们说咱们是邻居!她真没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疯疯癫癫的。早知道李先生和她有这么一腿,打死我也不敢把你们往家带呀!这不是闲的吗!”李振嘻皮笑脸:“一般的关系,一般关系。”
于一心学李振以前说话的口吻:“‘她呀,纯洁得要命,天真得能死!’老李呀,我们真是领教了,她确实给人一种嫩嫩的、绿绿的感觉:一碰能出‘蒸馏水’,看长了能把她羞得升华了。大家真为您有这么一个学生而感到自豪,我代表同志们向你致敬!”这番话把车上的人都逗乐了。
于一心收住笑:“不过,话得两说着,她也不一定有咱们想象的那么差。她说的一些话,细分析起来,存在一定道理。”王伟达看快到家了,马上警觉起来:“回家再说吧!看看后面有没有尾巴!”李振调侃:“有也不怕了,现如今咱们可是穷得摇铃铛了!”
千万不能与权力较劲儿
位于罗马尼亚的东南方、黑海的西岸有一个城市叫康斯坦察,这里是他们国家唯一的出海口,中国人习惯称它为“康港”。在“康港”海关小白楼前,一辆白色的“桑塔纳”停在了那里。阎理、周坤和安华坐在里面,他们今天是来提王伟达那两箱货的。
阎理和安华坐在车里。周坤拿着王伟达的那两张提单,在海关小楼里,跑上跑下。大约有半个小时的样子,她回来了,进了车:“老板,‘海关打字室’的安娜说,这单子打不了。不仅提单挂失了,而且警察局那边还下了通知,不让动这两个集装箱。”“你把这 200 美元给安娜,跟她说没事。我和安华这就去找海关局长。那小子叫什么来着?对,瓦西里。我们一会就回来,有事打我手机。”又问安华:“带的美金,够吗?”“您要多少?”“ 2000 吧!”安华点了点头。阎理开车走了。
周坤一个人来到二楼“海关”打单室,进门先与安娜说了几句。递提单时,把美元也夹在了里面。看来安娜已不是初次收钱了,她熟练、迅速地把钱放进自己的书包里。周坤一见事情办妥,走出房间。楼道里有两个中国人也在提货,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急得在那里转来转去。高个的中国人见到周坤后,凑过来搭话:“你是‘中国城’饭店的吧?”“对!”
矮一点的中国人也过来插了一句:“我们到‘中国城’吃饭,见过你好几次!”周坤静静地站在那里,没言语。
“你的罗语不错!麻烦你替我们填个表,再帮着问问,提货还缺什么手续,行吗?刚才那女的和我们说了半天,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还不敢问个没完没了,怕人家烦。”“矮个”说话的同时,用手指了一下安娜的办公室。“好吧,我先帮你们把这个表填上,等一会儿再进去替你们问问。”这两个中国人面带笑容,一个劲地感谢。周坤没用多少时间,把表格填好,递给了“高个”。安娜从办公室里出来,冲周坤坐的地方喊道:“周!微诺,噶答。”(罗语的意思:周,过来,打好啦。)
大约个把小时后,阎理开车回来,停在了刚才的那个位置。他对安华说:“你上去叫一下周坤,拿着所有单子,去海关验货场。走之前别忘了提醒安娜,给那边去个电话,争取上午就把货柜提出来。夜长梦多,去吧。”
海关验货场是由一排库房和一个大停车场组成。库房门前是一个连在一起的平台,四米左右的进深。集装箱卡车可以紧贴着平台停靠,平台的高度正好与集装箱里的底部平行,这是便于装卸货物。出关的集装箱先被拉到这里,停在平台前进行验货。如果海关工作人员发现有问题,需要扣下,就把货直接卸在旁边的库里,等待结果。一般来说,只要货被放进旁边的大库里,基本上就算给这些货“判了死刑”,很难再有它们的“出头之日”。
平台上的工作人员正在指挥装卸工查一个集装箱。海关小头目是一个中年男子,给人一种精明、干练的感觉。胖墩墩的身体短粗而又瓷实,安装两个把手能当夯使。他的长相还算过得去,只是那两撇不伦不类的小胡子,与欠对称的五官“重叠”起来,就使整个面孔显得不那么协调了。他支使工人钻到集装箱的最里面,掏几箱货出来。这些装卸工像是临时拼凑在一起的“杂牌军”,他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往外“拽”纸箱。“小胡子”“目测”扔出的纸箱,估计“摔出量”接近五十,他示意暂停,走过去,打开其中的一个,瞧了一眼里面的货物,站在一旁,翻看着手中的单据。这是小孩棉袄,每件衣服都被分别装在一个塑料袋里,分大、中、小三个号。进纸箱前每种尺寸各选两件,捆在一起,使其成为一个“中包装”。几个装卸工凑了过去,找自己喜欢的颜色、尺码,然后用力往外抽,每人至少拿走两至三件。一个黑胖子不挑“食”,抓起一个“中包装”抱在自己的怀里。转眼间,这箱货被他们翻得乱七八糟,抻得七零八落。
库房窗户上焊有手指粗细的铁条,“横平竖直”成方格状。上面七上八下地挂了许多包,形形色色、五花八门、大大小小,里面都鼓鼓囊囊。不用说,如果“探囊取物”,所取出的肯定都是这些装卸工的“战利品”。他们往包里塞“童装”时,海关工作人员做了做样子,喊了几句,像是要制止他们似的,显然,没有效果。这时走过来两个中国人,他俩是集装箱的主人:蒋伟和皮华庭。两个货主见状大声冲他们喊,其内容当然是不让他们再“拿”了,这里用“拿”,有点用字不当,准确地说应该是抢。听到喊声,一个海关工作人员轻声地对这些临时工说了句什么,马上就没有人再动纸箱里的货了。“杂牌军”中的一名“士兵”还把已经装进自己包里的衣服又拿了出来,放回到那个打开的纸箱子里。海关“小胡子”把蒋伟和皮华庭叫到一边,用眼看着这两个中国人,面带微笑却不说话。皮华庭拉了一下蒋伟的衣服:“要不然,再给他打100美元?”“不用,咱们的货没问题!”
海关“小胡子”似乎立即明白了两个中国人的意思,马上显得不大高兴。他把手中单据一卷,到集装箱前,向那些“工人”交代了几句,拂袖而去,两只脚“夯”在水泥地面上,“咚咚”作响。他走进库房旁边的一个小屋子里,关上门不出来了。一个装卸工走了过来,找到蒋伟和皮华庭,连比划带说,显然双方都不懂对方的意思。
周坤进了那间小屋子,把提单递给了正在那里喝咖啡的“小胡子”。他接过提单,瞥了中国女孩子一眼。这目光使得周坤浑身上下不自在。她用手指了指提单的右下方,用罗语说:“这是局长的签字!”“小胡子”一看到这个签字,马上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抓起电话进行联系……
周坤被蒋伟请了过去,她听“临时工”“哇里哇啦” 地讲了一会,摆了摆手,告诉他们:不用再罗嗦了,我已经明白了。她转过身,对蒋伟和皮华庭说:“这些人讲,他们‘头儿’说了,要重新清数,得把整箱货全部搬出来点。由于工作量大、箱子重,想要 200美元的工钱。听他们的意思,你们是不是没给那个海关‘头儿’打钱?”“打了!他可能嫌少。”“再添点!等他们把你的货都搬出来,他指不定又要找什么毛病呢。加上这帮人连偷再拿,更不合算!”
蒋伟听周坤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不是没问题,而是“问题”有点严重。他想起了那个“小胡子”贪得无厌的目光,没办法,还得硬着头皮去求他。进小屋,关好门,他“搜集”了一些笑容,“放”在脸上,走近“领导”,往他手里塞那张原本就不应该省的 100美元钞票。“小胡子”说什么也不肯收下,一定要清数。这时周坤又进来了,帮着说情。那也不行,“领导”坚决拒收。又被追加了100美元,还是不行。“小胡子”的眼神郑重其事,态度严肃认真,如果不知底细,你还以为他是一个非常廉洁的海关工作人员。
阎理的两个货柜被拉了过来,“小胡子”走到周坤身边:“行了,你们的集装箱不用查了。你到港口大门外带车吧!”
库房前的平台上,中国人的货堆了一大片。被摔开的纸箱、散落的“童棉服”俯拾即是。蒋伟站在那里运气,皮华庭则是一脸的无奈。几乎所有箱子都被“勒令”打开了,“小胡子”在那里“验明正身”。倒腾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具体的数字出来了。“小胡子”用笔在一张纸上写给蒋伟看,意思是:数量对,“内容”有误,80箱货与海关单上不符。“说完”打开一个纸箱,抻出一件衣服:“这是大人穿的,不是童装。”凭心而论,衣服的尺寸是大了一些,不过,用讲道理人的眼光看,还应算是童装,因为它的款式明显是为儿童而设计的。“小胡子”把手里的单据还给蒋伟:“货不能提走,重新打单,补税!”
虽说两人的罗语不好,“小胡子”的意思和其“内涵”他俩却心知肚明。皮华庭坐在一个纸箱子上:“不听我的!最初给那王八蛋100美元,不就行了吗!这下好,一星期也别想提出来!”蒋伟一脸的沮丧:“都什么时候了,就别埋怨了。我不是想少花点钱吗!”
两人的闷气尚未“闷”完,这时又开进来两辆大卡车。“装卸工” 正准备把平台上的货物再返回到集装箱里,被“小胡子”阻止。他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别管这些童装,先去检查新进来的那两个“集装箱”。
蒋伟看了一眼平台,叹了口气:“人真是不可与‘权力’较量、抗衡,只能顺从、屈服于它。特别是当小人得势时,它能‘修理’你于死地。” ……
“高粱地”市场的西边,是一大片“平房”居民区。夜里大约11 时左右,在一家老百姓的大院子里,安华用钥匙打开库房的铁门,走了进去,拉亮电灯。里面是一个大房间,足有 300 多平米。未经刨平的松木地板上,整整齐齐地堆放了许多货。阎理、周坤也跟了进来。他指了一下墙角的那块空地:“周坤,一会儿装卸工来了,告诉他们动作快点,货放在这里。”又转向安华:“明、后天放货时,新到的这两柜货先别往外批,压几天再说。”“好,不过,天快冷了,过了季节,就不好卖了!”“等两星期问题还不大,真要卖不出去明年再说。”
吴玉开着那辆“宝马”,张让坐在车上,张佳在父亲的怀里睡着了。两个运 40尺集装箱的大卡车跟在“红车”的后面,三转两拐来到大院子的门口。张让把孩子平放在后座上,给她盖上一件棉服,先下去了。吴玉紧跟着也下了车,见到阎理后,拉着丈夫的胳膊说:“这是张让。怎么个卸法?”阎理与张让握手寒暄了两句之后,叫住正往库房里走的吴玉:“别管了,我都安排好了。”
两辆“集装箱”卡车并排地停在那里,车的尾部正好对着库房铁门。两个装卸工打开一个集装箱的两扇门,其他几个装卸工爬了上去,他们正要开始卸车,见远处车灯闪烁,都停住了手。一辆警车开了过来,当不当正不正地停在了房东的院门口,从里面下来四个警察。
阎理“递”给安华一个眼色:“到库房找点礼物,多拿一些,分成四份。”说完,他与周坤迎了上去,和走在最前面的那个高个警察握了握手,之后把他们让进房东家里。其中一个警察通过周坤管阎理要租房合同、关单、发票、公司文件、灰卡(外国人在罗马尼亚的临时身份证),阎理把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所有单据、证件都递了过去。一个警察装模作样地翻阅着。这时安华回来了,她把那高个警察请了出去,走到房外与他小声说了几句。“高个”心领神会,上了警车,摇下左侧的挡风玻璃。过了片刻,安华走到警车旁,把四大包东西从车窗塞了进去。
房东家里,周坤和那三个警察没聊几句话,高个警察就回来了,他给看单据的同伴打了个手势。这人把全部单据、证件还给了阎理。警察们都走出房间,漫不经意地四下看了看。“高个”像在叮嘱周坤:“注意,防火!一定要注意明火,特别是这个季节,很容易发生火灾!”几个中国人站院门口,目送着警车消失在夜色中。阎理见安华站在那里发愣,提醒她:“安华,让他们抓紧时间,卸货!”
在场的中国人负责照看、监工,装卸工迅速卸车,扛的扛、码的码。一名工人正往自己的衣服里塞一双鞋时,被安华逮了个正着。她上前一把将鞋夺了过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罗语厉声说道:“你小子谁的东西都敢偷呀!说出货主的名字吓死你!”见到这一“幕”,吴玉对张让说:“看见了吧,你以为我们这里容易吗!每次卸柜子都这样,防警察还得防丢东西。刚才来的警察是七区的,他们还好对付些。如有人犯坏,把总局的招来,麻烦可就大了。不是几包东西就能打发了的,先查你公司……”
两个集装箱基本快卸完了。吴玉走到阎理身边:“我看这货行,明天,往我的商店送点这货?”“还得过几天!”
“此货又来路不正吧?”“别打听!打听到心里是块病。趁现在还有条件,踏踏实实做生意,挣干净钱。我库里的货你随便拉,卖了再结款,保证是最低价。多赚点钱,我看比什么都重要。将来还不知会怎样呢!最好别让外人误会咱们是一个圈子的,到时候再为挨不上的事,给你惹麻烦,就不划算了!还有那孩子的事,你可想好了,到底是谁的?”
“怎么就那么肯定,孩子不是你的?”“连这点‘是非’都辩明不出真伪,我还能有今天?你丈夫也来了,用不着再打‘野食’吃了!跟你就是玩,大家都高兴。一开始我就和你说了,别有什么想法。身边的女人多了,我动过真的吗?”
安华走了过来:“老板,卸完了!”阎理见周坤也过来了,就对她俩说:“赶紧给装卸工钱,让他们走人。周坤,你把那两个司机打发走。一会儿那个多事的隔壁老太太,又该打电话找警察了!”
张让回到吴玉身边,听阎理这么说,不解地问妻子:“咱们这里卸货和那老太太有什么关系呀?”“上次卸货,她嫌太吵,就报警了……”
老情敌海外“第一次握手”
几个星期后,在王伟达家的门厅里,于一心刚给“康港”海关打完电话,王伟达就迫不急待地问:“那边怎么说?”“海关的工作人员讲,提单补不了!还得需要一个国内发货单位的证明。你别急,警察局那边已经向我多次保证,货肯定不会被提走……”
于一心的话还没说完,李振、赵铁开门进来。李振把手里的几只鞋往桌上一放:“王经理,别再联系了!你们的货都上市了!”赵铁补充道:“我俩在‘高粱地’,无意中看到了印有王经理公司名字的包装纸箱,就‘顺藤摸瓜’,发现一个商店正好卖这种鞋,就花钱买了几双。我们大体转了转,估计有五、六家店在卖这种鞋!您看,是不是你公司的货?”
王伟达拿起一双鞋看了看,吃了一惊:“可不是吗!这是谁批给他们的?”“‘中国城’饭店老板,一个叫阎理的人。小赵说和他姐夫同名。”
于一心忙问赵铁:“是不是就是你姐夫呀?圈子真是越缩越小!王经理,这家饭店在哪呀?我去一趟!”“我没去那里吃过饭,但知道它在哪。听说饭店老板是罗马尼亚的老大,咱们还是别去惹他吧!为公家办事,犯不上‘抛头颅、洒热血’。再将我这把老骨头搭进去,没有必要!”
“别说得那么严重,今天晚上咱们几个先去摸摸底,然后再想对策。这两箱货要是真丢了,您怎么向国内交代?”“可不是吗!公司的人就愣说是我装腰包了,这浑汤洗得净吗?倒说再派一个人来,都多长时间了?还没音信呢!来也晚了呀!”
于一心问赵铁:“你姐夫这人,你知道多少?”“他呀,侦察兵出身,初次见面给人感觉是一表人才。据说,他城府很深,喜怒不形于色,为人仗义,做事干净利落。虽然他和我姐是中学同学,可是这么多年了,他很少去我家。我真是不怎么了解,感觉他这人不太好对付。我姐上大学时曾想和他吹……”
“然后嫁给我!”“我不知道具体原因,反正没吹成。”
“王经理您在这里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就没有耳闻吗?”“零星听说过阎理的一些情况。据这里人讲,他是通过倒‘人头’发迹起来的,表面浑俗和光,内心阴贼险狠。小赵,别误会,这不是我的话。”
“没事,你说吧,一共才见过他两次面,我和他如同陌路人。”“阎理现在很少露面。去年回国,他到外国语学院招人,和人家吹这里如何如何,说自己是一家跨国公司的大老板。最后弄过来两个女学生。……”
李振接过话:“大托拉斯,三下五除二,给人家小姑娘侃晕了。就像我们似的,稀里糊涂地就进了王八洞,给憋(鳖)住了!”王伟达冲李振一瞪眼:“好,你说我这里是什么?”
李振知道说走了嘴:“对不起,跟您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又不是外交官出身,说话难免有漏洞,这是形容现在的困境。”
“老李,别打岔,让王经理把话讲完!”“自从两个学罗语的女学生一来到这里,出头露面就都是她俩的事了。据说饭店还养了几个打手,关键时候用。他们都有枪,你可小心点!”
于一心有点不信:“越说越悬了!我倒有这个好奇心!”“别冒这个险,你们几个回国时,能把这件事跟我们公司领导讲清楚,别认为是我贪污,就行啦!”……
“中国城”饭店二楼的一个单间里,一张大圆桌摆在了正中间。阎理、于一心、李振、赵铁、王伟达、安华、周坤、吴玉、张让和张佳围桌而坐。阎理做“开场白”:“ 国内见不到面,在这万里他乡,我们反倒坐在一起了。很高兴大家能来,在座的没外人,就不用客套了。安华,叫跑堂给客人们上菜、斟酒。你们喝什么自己要,这就算到家了,别客气!”
没等安华去叫,机机就主动过来了。阎理冲他打了个上菜的手势。机机下楼去了。饭桌上很少有人说话,大家“一团和气”。李振见没人说笑,有点冷场,没话找话:“阎老板,来这几年了?”“不到六年吧!我们来布加勒斯特那会,大街上根本见不到中国人。当地小孩见到我们,还围观呢!”
“可不,在他们眼里你们是外宾呀!”“我们整坐了 7天的火车,到这里都两、三天了,一闭眼还满脑子车轮压铁道的声呢!那时黑市上一美元才换 6个列伊,现在好吗,昨天多少?1960,这才几年呀!”
李振奉承道:“随着这里货币的飞速贬值,您的买卖也大踏步地向前发展了!”“哪里,我是赶上好时候了,机会好。屋里也没外人,有什么说什么,我是倒人头起的家。从南方农村带一个人到这里,每人能净赚 2500 美元,最火的那次,一下就带来 123 人!别干坐着,喝酒,夹菜!”阎理说完从身后的酒柜里取出一个怪模怪样的瓶子,打开密封软木塞:“你们几位男士品尝一杯这酒,它是匈牙利的名酒,叫‘公牛血’,壮阳的。”
大家见阎理言谈诚恳,语气亲切,没把大家当外人,屋里的气氛一下子缓和多了。吴玉借此机会正好可以表白:“怎么样,李老师,没骗你吧!”李振没有劳阎理倒酒,接过酒瓶,为自己斟了一杯“公牛血”。他躲开吴玉的话题:“这些人来了以后怎么办?人家混不好,不来找你?”“这一点,我很佩服南方人。只要事先说好,负责把他们接到罗马尼亚,一入国境,我的任务完成,行不行?行,谈好价钱成交。”
吴玉接过话:“咱们北方人的确有找后账的毛病。说好了茄子一块二一斤,买回家一看邻居张大妈同样的茄子八毛,他能回去退这一斤茄子!”李振听她这么说,笑了:“你话里没有其它内容吧!”
阎理见李振给自己倒酒,忙把杯子递了过去:“开始来的那拨人还都挣到钱了。现在见了我还说呢,要不是被骗到这里来,哪有他们今天呀!”李振有同感:“他们南方人做生意就是行。”
吴玉说话带有讽刺的味道:“没错,张让家就是上海人。他有一个亲戚,就住在南京路附近的一个里弄。一个院子住了八户人家,共用一个厕所,它里面装有八盏灯,八个开关,晚上去‘方便’,各家拉各家的那盏……”张让不愠不火:“这叫避免矛盾!”……“咦,于子,阎老板哪去了?”饭桌上的人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少了于一心、阎理两人。
在隔壁的一间包房里,于一心和阎理坐在里面。于一心用手摆弄着一双带有雕刻花纹的象牙筷子:“你真的就没有一点赵男的消息?”“其实我也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赵男的出走,与我入这个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管你信与不信,实际情况就是这样。我们开始也没有这么大的势力,也是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的!”
“另外,还有王经理那两箱货的事……”“最好别插手,这儿的浑水也别趟,深着呢,弄不好……”
“你意思是……”“没什么,我现在基本上‘洗手’了,再说也不会对你怎样。你今后要想在这里混,肯定用得着我!”
“可是我又不能不管,没有王经理,现在还不知在哪呢!”“这两箱货,是从别人手里直接买的单,价格很便宜,我只能说到这里。至于说人家是怎么弄到手的,我就无法得知了。既然你真想过问此事,我给你个面子,让对方拿出 6000 美元,来补偿王经理他们公司。再往下的事,你就别没完没了。他们是国营公司,顶多扣点奖金什么的,6000 美元足够补偿他个人的损失了!”“话都讲到这份上了,就按你说的办!”
本份生意人
布加勒斯特的中国人当中,通过正当渠道挣钱,本本分分地做生意的人还是占多数。他们当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就应该推崇蒋泽勇了。他是温州青田人,50 多岁,个子不高,其貌不扬,穿戴不太讲究,生活简朴。从外表上看,很难想象,他就是罗马尼亚最有钱的几个中国老板之一。1988 年他揣了 10 万美元,来到罗马尼亚,没几年,就发了横财。现在,除了蒋夫人还在国内掌管着那个制鞋公司外,家里的其他人都来到了这里。那个在“康港”提货的蒋伟是他的二儿子,皮华庭则是他大儿媳的弟弟。
蒋泽勇一家人住在一个二居室的单元楼房里,屋里挤得满满的。他住那间大房。较小的房间,住着大儿子蒋全,儿媳皮华洁,孙子蒋路。过道里还摆了两张上下铺,靠门是蒋伟和皮华庭的床,里面那张住着女儿蒋燕和蒋伟的女朋友丁红平。晚上睡觉时,两张床之间再用一块布隔开,这样本来不宽敞的过道又被分成了“男、女生宿舍”。
这是某天的下午,一家人刚从“高粱地”的商店回来。他们到家后,并不急于做饭,而是先算账、数钱。蒋家的子女在“高粱地”大市场里开了四个店,都卖蒋泽勇的货。尽管是一家人,账是各算各的。
在蒋全那间小卧室的地毯上,分四处堆放着罗马尼亚货币。列伊在当时最大的面值是 5000,约合两个半美元。每个商店一天的流水一、二万美元,四个商店的主人又都“独立核算”,就使得这间不足十五平米的房间,除了钱就是钱了。大家盘腿坐在地毯上数钱,每点一百张,用橡皮筋捆起来,然后由另一个人再重新核实一次。罗马尼亚货币币值小,一百张 5000 列伊才合 250美元。七、八万美元的列伊,就算全是面值 5000的,那得多大一堆!
蒋泽勇坐在那里,没有参与数钱。手里拿了一个笔记本,在上面记着什么,见蒋伟的钱点完了,说道:“老二,你把昨天拉货的情况跟我说一下!”“昨天我拉了 6 箱黑旅游鞋,哥拉走 8 箱,小妹拉走 8 箱,皮华庭拉了 8 箱,价格都是 2 美元。”
蒋泽勇用笔写在本上:“记上了,昨天你们拉的那种黑旅游鞋,我是今天才下调的价格,按 1.9美元一双结款。一会儿先把旧账清了,在此之前拉的货仍按两美元算钱。”蒋燕一听这话,想起自己店里除了昨日拉的 8 箱外,还有两箱这样的鞋没卖:“爸,那鞋我还有两箱没卖呢,也按 2 美元结?”
“这样吧,今天先按老的价格结。老大,明天你统计一下,每个店还剩多少这样的鞋没卖,拿出一个准确数字,我再把钱退给你们。”“行,明天我让华洁去办这事。华洁,别忘了把昨天新拉的那几箱除去。”“放心吧!错不了。”
大家的货款清点得差不多了,他们把成捆的钱码放整齐,堆了四小堆。蒋泽勇开始结账,不大工夫,这些小“钱山”都被搬到了他的脚下,变成 “一座大山”。“红平,给那个阿拉伯人挂个电话,让他过来炒汇。对了,蒋伟,那两箱货是怎么了?什么时候能提出来?怎么搞的?”“您别急,明天我们还去‘康港’。”
蒋泽勇有点不耐烦:“搞什么名堂!下次要再这样,我不用你俩了。明着让你们赚点钱,都弄不好,没有用!”
有敲门声,蒋伟起身走出卧室,去开门。一个背着大书包的阿拉伯人走了进来,用罗语问候了几句,没再说什么。他用一个计算器,把蒋泽勇所给的数字除了一下,显示给对方看。蒋泽勇没有和换汇人讨价还价,示意正确。阿拉伯人开始从包里往外拿美元,一万元一沓,共拿出十四沓,之后又数了一些零头,一起递了过去。蒋泽勇不看真假,也不点数,收了起来。他指了一下地上的那堆钱和旁边的一个大包,当然,包里装的也是列伊。阿拉伯人把成沓的列伊往自己大书包里放,背包很快就被装满了,他又换了一个。不大会工夫,地上和包里的“钱山”被搬进了来人带的那两个大背包里。装完后,他拎起包,说了声“再见”,就走了。整个过程不足五分钟。
蒋伟把客人送出屋,关好门。蒋泽勇见房门关上了,走进卫生间,把美元放进一个“小机关”里藏好。蒋全见大家显得有点疲倦,建议:“要不然咱们别做饭了,出去吃!是吃汉堡呀?还是吃比萨?肯得基……”蒋燕坐在沙发上,对哥哥的提议不屑一顾:“都吃够了,歇一会儿还是自己做吧!冰箱里还有点雪里蕻,用它做点肉丝汤面!”蒋路在一旁拍手:“吃肯得基!我还没吃够呢!”皮华洁把儿子抱进怀里:“还是自己做吧,现在一进快餐店,闻到那里面的味,我就想吐。”
厨房里,皮华洁、蒋燕、丁红平三人忙碌着。蒋全坐在沙发上看着蒋伟在那里倒带子,知道老弟是准备放段录像……
前中医学院的高才生“下”油锅
王伟达和于一心坐在家中客厅的沙发上,对面矮柜上的那台黑白电视机开着,里面播放着美国“好莱坞”老掉牙的电影。于一心把从阎理那里要回的六千美元放在茶几上:“事到如今,只能办成这个结果了。先把钱收起来!”“怎么感谢你才是呀!不然这样吧!现在你们的处境也不怎么好。我拿出二千来,算作给你的奖励。丢八万五和八万三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身子都掉进去了,耳朵还挂得住吗?而二千美元,对于你来说,就不同了……”王伟达拿起美元,从中数出二十张。
于一心不接钱:“那可不行,这是个原则问题,说出大天来,也不能收。要了你的钱,我成什么人了?”“要不然你写个字据,算是我们公司借你的钱,等赚钱后再还。这该行了吧?公司派的那人马上就到,趁现在我还有这个权力,过些时候,也许我想帮你都帮不成,爱莫能助!”
“你要这么说,我领情了。正好,先用这钱租间房……”
“真没有轰你们走的意思。不是说过了吗,我喜欢热闹!再说……”“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和老李在外面租间房,主要是想把公司、身份办了,我们得先站住脚。这里房子是怎么个租法?”
“先到住房介绍所,你自己去就行,那里的工作人员懂英语。先提出你的要求:租多大的房,是一居还是二居,要不要电话、电视、冰箱、家具,底层、顶层行不行。”“这些事我都能说得清。”
“一般来说,‘一居’每月 80 美元,首次入住,需一次付上半年的房租。个别房东刁钻,要求付一年房租才肯租给你。‘二居’每月约 100 到 150 美元,至少得先交三个月或半年的房租。房东的人品也很重要。我有个朋友,赶上一个酒鬼房东。那家伙三天两头去要酒钱。前几天我听说,这位仁兄的房租都交到下个世纪了,就这样,房东还不算完呢!”“不给不行吗?”
“不给?天天来闹,电话不断,什么也别干了!”“换房!非住那吗?”
“他公司的注册地址在那里,要换就得全改。这么说吧,所有的公司文件都得变更,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换得了的,重要的是你拿不出公司的住房合同,续不了身份。” ……
“中国城”饭店餐厅的入口处有 8 扇屏风,它们以锯齿形放置在那里。黄花梨木的屏框上雕有立体花纹,手法为漏刻,图案是二龙戏珠,鬼斧神工般的刀法,几乎要把龙身雕活,表面呈现出柔和富丽的绸缎色泽。屏芯为淡橙色丝绵,它表面绣有黄宾虹的山水画。屏风左侧的一张饭桌,序号为 1,它不被用来接客,是老板“专座”。
大约上午 9 点钟的样子,饭店里没有一位客人,大厅里静悄悄的。阎理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内弟”赵铁,说:“在我这里打工可以,不过有话在先,对你和饭店的其他人,都将一视同仁,不分厚薄,谁干不好,都会被‘炒’。每月 250 美元的工资。你看行吗?”“行,从今天开始吧!”
“跟我来。”阎理说完,领着赵铁顺着吧台旁的阶梯下了楼,他用钥匙打开一扇上面带有小窗户的木门。这个时间,干活的厨师们还没有起床,里面空无一人。两人穿过厨房走进一个大房间。屋内臭味扑鼻,摆满了上下铺,大约有十几个人睡在那里。房间里又脏又乱,像是多年没有人打扫过。它与干净、整洁的饭厅形成了鲜明的反差。阎理把赵铁带到一个用普通三角铁焊成的上、下铺前,指着堆满杂物的上铺。“你把这个铺收拾一下,就睡在这里。没什么事尽量别走出饭店。这里的大厨姓张,他会给你安排活的。”
说完,阎理就出去了。赵铁面对眼前的这一切,泪水都快下来了。真没想到,堂堂一个中医学院的高才生,竟然落到了这种地步。他站在一个破沙发的扶手上,默默地收拾上铺的破衣服、烂袜子。睡下铺的那人可能是被他弄醒了,翻了个身坐了起来。赵铁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凭直觉,感到他正在盯着自己。“对不起呀!”“没事,你是新来的吧?”
赵铁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继续收拾东西。过了一会儿,他见下铺的这人不躺下,仍坐在那里瞧着自己。“打扰了!你不睡了?”“不睡了,快到时间了,9 点半上班!”他说完,开始穿衣服。“谁是大厨呀?”“他不住这里,10点半才来呢!”“你在饭店是干什么的呀?”“我是‘油锅’。”“‘油锅’?那是干什么工作呀?”“罗马尼亚的中国餐馆,一般都这么称呼。‘中国城’是属于比较大的那种饭店,厨房里有大厨、二厨、配菜、油锅和几个打杂的。不象国内的饭店,这里中午客人很少,来吃饭的人都集中在了晚上。白天一般都是些散客,大厨不炒菜,有了生意,由二厨来应付。大厨主要负责检查厨房这几个人的准备工作……”
睡在旁边铺上的那人,在被窝里踹了几下腿。“大清早的,不睡觉瞎嚷嚷什么?”下铺这人吐了一下舌头,示意出去说。他拿起毛巾、牙刷往外走,进厨房后,打开几个大灯。赵铁跟在他的后面,来到洗菜池前,此时才看清他的模样。这人个子不高,胖呼呼的,面目和善,看上去二十来岁。他见赵铁注视自己,伸出手:“我叫贺东,四川人,这里的劳动人民!”
赵铁和对方握了握手。“我叫赵铁,刚来的,你好。”“刚才说话的那人就是二厨,大伙都叫他‘老二’,就是男人的那个。”“你说了半天,我也没弄清你这个‘油锅’是干什么的?”“‘油锅’呀!最累了!炸馄饨、春卷、包子……这么说吧,只要是沾油炸的,都与我有关!”贺东边刷牙边说话,咬字不是那么清楚。“馄饨也能炸?”“对呀,老外就爱吃炸的食品。在他们眼里炸屎都好吃!别人 10 点开始干活,我得比他们提前半个小时到。刚才还忘了说,每天饭店里这十几个人的早、中、晚三餐也是我的工作。”
贺东洗完脸,把毛巾卷起来塞在漱口杯里。他从小台案下面抽出一张旧报纸,搓成一个细杆,在油锅里蘸上炒菜油,用打火机点燃,拿它去点着那八个灶眼旁的引火装置。他接了一大盆凉水放在火眼上,把火调大,不等水开,往盆里放了大约十斤意大利干面条。之后切肉、洗葱头,做面卤。一边干活,还一边吹着口哨。赵铁与他一起忙碌着:“我看那屋里住了不少人,厨房用得了那么多人吗?”“小点声!你刚来不大了解情况,很快就会弄清楚。厨房一共就六个人,算上你才七个。有几个人虽住在那里,却不在这里干活。”
早点很快就做好了。厨房里陆续进人。他们刷牙,洗脸,吃面。大约有十几个人都集中在了这间房子里,他们各吃各的、各干各的,彼此之间很少说话。这时周坤、安华也走了进来,吃早饭。
赵铁算今天是第二次近距离见到周坤、安华。在罗马尼亚的许多中国人都知道,“中国城”饭店里有两个亮丽的女大学生。不少来这里吃饭的人,其动机并不是想品尝饭店的菜肴,而是想一睹她俩的“风采”。论长相,两人就是被放在国内也能称得上漂亮。她俩的美丽不是同一种类型:安华脸上的“部件”,单看和放在一起都很顺眼。美中不足,脸上总带有些倦意,用北京老百姓的话说,“不那么水灵”。仔细观察还会发现,不知什么地方带有一点“刁钻”。大而亮的双眸不时还“蒸发”一些“妖气”。周坤的五官长得并不出众,如果“拆”下来欣赏,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可是它们“布局合理”、“排放整齐”。另外,脸上写满了清纯的朝气,其“表面”干净、湿润。这就她的容颜产生了质的“飞跃”,与其说周坤美,不如说她的外表非常有人缘更为贴切。其实,她最迷人之处,是那富有感染力的灿烂一笑。这笑容赵铁见过一次,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震撼,不能不使人心动。
当周坤用筷子夹面条时,赵铁和她近在咫尺,也只有这种距离,赵铁才能“彻底看清”一个人。他心中一愣,天下居然还有这等美女!令他心神不定、想入非非。周坤发现身旁这名男子,正用那双由于“厚厚玻璃”的原因,在外人看来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眼睛注视着自己,脸感到有点热……
机机在小窗口外,用生硬的汉语说:“贺,老板,馄饨,包子。”贺东纠正他的发音:“不对,机机,应该是老板吃,馄饨,包子。”
机机又学了一遍:“老板,吃(由于咬不准吃字,听起来更像,“是”字)馄饨(更像混蛋两字)包子……”经贺东“正音”后,机机说中国话通常带有“贺老师”的“西部情歌”调没了,变成了标准的四川“泡菜”味:“老板是混蛋包子。”贺东一听想笑,还是强忍住了:“算了,算了,别叫老板听见就行了!”
厨房的人陆续开始干活了。张建大厨从后面的门进了厨房。此人个子不高,干瘪的肢体似乎不含什么水分。这种瘦,给人印象就是骨头外面蒙了一层皮,看到他这副尊容,真的很难把他与厨师联系起来。不过,贺东倒有句“名言”:“做厨师这种工作的人,一般不是贼胖就是猴瘦。前者是会吃,后者则是吃伤了。”看来,张建肯定要“归口”到后一种人里去了。单看他的外表、长相,不知什么地方让人感觉他很精,用老北京话说就是奸,新北京话叫“积贼”。张建穿戴非常考究,干净整洁,俨然一副老板的派头。说起话来假装斯文,一副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作态。操江南口音,底气明显不足,嗓音高而尖,不男不女。他冲赵铁走了过去:“你是那个新来的?以前在厨房里干过吗?”“就算干过吧!”
“别就算。我是问你,干过还是没干过?”“在别的饭店帮过忙!”
“那不算。这样吧!你先给小贺打下手,熟悉一下情况,两星期以后接他的活。(然后像是对大家)今天晚上客人多,大家准备得充分一些,别到时‘掉链子’,菜上不去,可别怪我骂人!……”他的话还没说完,阎理进来了。厨房的其他人,并未理睬,低头干自己的事。只有张建赶忙走了过去,刚才的那副“主人风度”,瞬间变成了奴才模样,甚至说话的声音也变了:“老板,已经安排好了。”
阎理发现软冰箱门上爬了一个大蟑螂,但并没有用手去打。他似乎不把张建当回事,也未用“正眼”瞅他,只是再次瞧软冰箱上的那个“昆虫”时捎带脚地扫了他一眼。更没听对方说什么,阎理从嘴里吐了四个字:“你来一下。” 说完转身走了。
张建像是接到了“圣旨”,快速追了出去。厨房里的人该干什么,仍然在干什么,好像没有什么人来过,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贺东从软冰箱里端出一个盆,就是国内洗衣服用的那种生铝盆,里面盛的是炖熟的鸭架子。两人一起撕鸭架上的肉来。贺东把嘴贴近赵铁的耳朵:“刚才进来的那个‘衣服架子’是日本人:张贱骨头。他还有一个‘出嫁’后的日本名字:人头太次郎。大家已经习惯了他那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工作作风’,见怪不怪了!”“是不是与老板有亲戚关系呀?”“没有,如果有,更不知道他有几条大筋了。以后你注意一下,咱们舌胎是红中有白。他是黑中泛黄,这里人都说是‘舔’的!”
这时一个女孩的尖叫声从后面传了进来,听起来很吓人。厨房里的人没有什么反应,似乎未听到这异常的声音,仍各忙各的。赵铁觉得奇怪:“贺东,这是什么‘鸟’叫?”“小点声。厨房的人都知道,老板一叫‘张大’(这里指张建),就是让他到前台照看一下,然后老板去后面干事……”“干事?干什么事?”“我看你真是个雏儿,这么简单的‘局’都看不懂。刚才来吃早点的那两个女孩,当然,不一定都是女孩!咱先这么称呼着。每月一千多美元的工资,‘班嘟了切’?(罗语的意思是:为了什么?)”“瞎叫唤什么呀?”“一种可能,是男的强行放炮!不过,以鄙人之见,不象!”“为什么?”“这动静不象,因为每次尖叫一声就完了。第二种可能,女方就这个习惯,不这样不痛快!”“不是两个吗,怎么分配?”“看你老实巴交的,也一肚子坏水。是不是问得太细了,这个课题,我留给你去研究。她俩是同学,据说上大学时还是最好的朋友。周坤来这里,还是安华推荐的呢。老板到学校挑人,那天并没有见到周坤。安华被选上后,还以为是去什么好地方呢!便把周坤给介绍过去了,她一下子还就被老板看中了,谁知是进‘尿坑’了。现在她俩的关系很僵,除了工作上有事,两人基本不说话。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怨安华,谁能想到明天会发生什么呢。起初她也是好心,天上掉了个大馅饼,能不与最好的朋友分享吗?要知道尿床,就睡筛子了!可知道了,谁还尿呢!”“也分人,就是不愿意,还能硬来吗?实在不行换个地方,到别处打工。她俩语言又好,做点什么不比这里强?再不行就回国!”“这倒也是,好像周坤就不怎么屈服,老板拿她也没有办法。话分两头说,老板也不是吃素的,手里攥着她俩的护照、证件,再威胁两人几句,女孩家的,也不能不怕。尤其是周坤,老板还没尝到什么‘味道’呢,能善罢甘休?俗话怎么说来的,‘老婆不如妾,妾不如情,情不如摸不着!’”“你真能侃!” 给外贸MM的三点忠告
用别人的钱“打天下”
晚上,吴玉家的卧室里,在大双人床上,她靠着被子,坐在那里看电视,手里拿着遥控器,不断地调换着频道。她看了一眼张让:“我都联系好了,明天送佳佳去幼儿园!”“我不去幼儿园!就跟爸爸在家!”
“不行,这家听谁的?整天占着一个大活人,什么也别干!”“说实在的,这里幼儿园条件是差了点,脏兮兮,什么玩具也没有!”“明天我跟着爸爸,爸爸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就这点讨人嫌。我让孩子去幼儿园吧,你反着说。我不管啊!她明天不去,你就背着她去商店。条件差?咱们北京家旁边的幼儿园条件好,你送呀!送得过去吗?”
张让用手摸了一下闺女的头:“要不然,咱先试试?佳佳和蓝眼睛、黄头发的小朋友玩,那多有意思呀!”张佳趴在爸爸身上,不高兴。“你要有一个精神准备,我又有了!”
张让有点漫不经心,随口答应了一声,马上觉得不对:“嗯,啊?有了,你没有搞错吧!我才来几天呀,咱们也没怎么过‘组织生活’,这‘小党员’就发展出来了?”“你什么意思?”“别急,这不是开个玩笑吗!”“有这么开玩笑的吗?你还得抓紧学点罗语,先把数字念熟了,过些日子独自一个人到店里照看几天试试。咱们商店的两雇员你可得盯紧点,这儿的人,没有不偷的。你不用管什么,卖货、理货、搬货都不用插手,看住钱箱就行了。若嫌他俩干的不好,辞了再找,人有的是!”
“我看这些日子你净换人了,跟走马灯似的,这不是件好事!”“我是老板,想换谁,就换谁!”“这个月你‘炒’人不下十名了吧?有必要吗?那个叫克瑞斯蒂的小伙子,我看就不错!”“不错?有种旅游鞋卖六万列伊一双。那天咱店里来了一个顾客,可能是他的女朋友。他只收了三万列伊,就想放她走。我当时故意没往那边看,假装记账。其实斜眼盯着他俩呢,我是谁呀!立马就把他开了!”“既然都偷,换人有什么用?”“没听你那些在美国的同学说,那里打工的中国人,经常凭白无故地被白人老板炒吗!这里的人甭管怎么不济,也是白人呀。开这些黄头发、蓝眼睛、大鼻子的雇员,我心里有一种快感!况且辞他们,都是被我抓到了把柄!”“这可是两档子事!”“一回事。从古到今,外国人欺负中国人的历史还短吗!美国人现在狂,不就是兜里有几个臭钱烧的吗!有什么呀!中国人的文明史‘写’五千多年了,美国才几个月呀!不戴‘宝宝乐’还尿床呢。不信你问问美国人,肉是做熟了好吃,还是生的顺嘴,这问题是什么时候才搞明白的?他们现在不是还把牛排弄得半生不熟地啃吗!美其名曰:营养成分不被破坏……”“反正一提起美国,你就像是一个苦大仇深的穷孩子,有满肚子话要说。人家美国富有,也没惹着你呀!”“怎么啦,它惹着我了!你瞧在国内去美国大使馆,签证官见了我那副德性,跟打发要饭的似的,爱答不理的。”……
在一个小两居的单元楼房里,李振、于一心两人正忙着收拾屋子。这是他俩的新家,房间未经装修,里面陈设简单,家具破旧,由于不向阳、采光差,显得不够敞亮。于一心用抹布擦写字台上的灰尘:“你觉得这里怎样?”“还行,地方偏僻点,屋里条件差点,可是它便宜呀!我看房东也不错,像个知识分子。”“是个大学教授!”“你看怎么样,老头面善,像个学者,我看人特准。”
于一心把抹布放入脸盆,投了投,拧干:“又吹上了。”“连同三个月的房租才 300美元。三个月,咱能挣多少钱呀!时来运转啦,猛虎要下山啦!”“往后别总和王经理‘抬棺材’,瞎争什么呀!”“我真是看不惯,拿国家的钱不当回事。要是花自己家的钱,肯定不会那么大方!”“甭管怎样,没有王经理,哪有咱们今天呀!他说话办事还行,人也不错,用不着看不惯人家。你那个‘三好学生’,花钱倒细,她管咱们吗?正因为王经理没花自己的钱,所以才做好事,帮助赵铁和咱们。他还属于国家干部,不是生意人。
王经理丢钱、丢货都这样了,还整天地算计,是什么级别的干部,应享受什么待遇呢!老说他是局处级,应该和中国驻罗马尼亚大使馆的武官一个级别。还说人家武官国家什么都管,每月还拿 600 美元的工资,他才 500 美元。瞧他比的人!他还停留在‘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呢!对这种人,你叫什么真儿呀!”“有时也想忍,可我真是听不下去!”“人不能全合适。吴玉倒是个生意人,说起话来没有毛碴儿。她能在没有利益的情况下,帮咱们忙吗?”“这‘东西’实在是没良心!”“也属正常。她得在这里生存,钱对于她来说太重要了!不象王经理,无论在这里干成什么样,回国后肯定饿不着,工作有着落,局处级的待遇变不了。咱们行吗?”
“真是这样,要不是你上赶着,王经理那两箱货肯定就白扔了,一分钱也见不着!”“为什么这里的黑道专弄国营公司。坑私人,人家真跟你没结没完呀,‘丈夫死了,家属不干呀’!”“可不是!你看像吴玉那号的,和阎理睡行,要钱不行。”“别乱讲,你怎么知道他俩睡过?”“你真木,那阎理舔过的盘子,姓吴的接着舔,没那事能吗?”“真能胡说,谁舔盘子了?”“你们都没注意,连张让也算上,那次吃饭,别看吴、阎两人‘无言’,但相互间的眼神,一看就不对。他们两人只相互望了那么一眼,我就敢断定准有那事。我是火眼金睛,李大圣的眼!”“别糟蹋‘大圣’这个词了,大圣就看这个呀?你别整天没正经,想想下步咱们怎么办吧!”“怎么办?发货呀!”“发货?钱呢,用什么发?再说,就算有钱,发什么?”“这我得听你的!”“一来正格的了,就不李大圣的火眼金睛啦?”“我这个‘金睛’,专门针对男女之事。你就琢磨吧,凡是有人群的地方,是是非非不断,妖精不断,我就看这个成。”
“借王经理的钱,不是还剩一千多美元吗,咱俩先租一个商店,通过卖货,摸一摸罗马尼亚人的脉。你以后对王经理的态度好点,咱开店,得从他那里拉货。人家说话你就忍着点,不爱听就别听,光图一时嘴痛快不行。谈起做生意,头头是道,一到实际不行了。书读的不多,中国知识分子身上的毛病不少,没有冤枉你吧?”“这就是我们老师的优秀品质,照亮了别人,燃烧了自己。为了解放世界上的三分之二受苦人,宁肯自己饿死,也全然不顾,这是一种爱的奉献。知道戈尔巴乔夫搞改革,其最伟大的功绩是什么吗?就是解决了苏联人民的就业问题。不幸的是,自己光荣下岗了……”
做“本分生意”心虚钱实
圣诞节在欧洲就像中国人的春节一样,没有什么节日能比它更被人们重视了。中国人春节不能不过;同样,欧洲人圣诞节也必需要过。于一心和李振合伙在“高粱地”大市场里租了一个商店,近来生意不错。
这是一个周日的下午,睡过午觉,于一心把书包里的列伊倒在一张铺开了的报纸上,坐在家中地毯上数货款。李振从他的那个房间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非常漂亮的罗马尼亚姑娘,看上去也就是十七、八岁。他用刚学会的、半生不熟的罗语,和她连说带比划。对方懂没懂不好讲,反正于一心是听明白了,意思是:明天务必去商店,我已经离不开你了。临出门时,李振把自己的脸伸向那个女孩:“丹比拉,丹比拉!”让对方吻他的脸一下。“丹比拉”是盖章的意思,直译成汉语就是:用嘴在脸上盖一个章。李振和她又亲热了一个“时辰”,其过程还伴随着声音,之后他挽着姑娘的手出去了。不一会工夫他回来了,走过来帮着点钱。于一心没有抬头:“完事啦?”
李振装糊涂:“完事!完什么事?你说话别这么直截了当好不好?”“离开老婆才几天呀?就憋得刨地啦!”“你是不是有意见呀?”“意见大了!”“我也是为了早点学好罗语,才不得不这样做呀!有那么一说:‘要想学的会,就得主动找年轻、漂亮、细嫩女师傅睡!’说句真话,这几天,我的罗语是不是有了长劲?”“真是这么一回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进步真是太大了。不过你学的那些‘床上用语’咱们卖货时用不上呀!”
“要是早二十年改革开放,二十浪荡岁来这,那就好喽!那会是什么感觉?”“你不怕累死?”“别老这么假正经好不好?你是不食人间烟火呀,还是阳痿早泄呀?我可提醒你,这事不比别的,它是一年不如一年,一会儿不如一会儿。你还真得抓紧时间,不能再这么‘虚度年华’!”“反正一谈起这方面的事,你就热血沸腾,像是要去实现‘英特纳雄耐尔’似的!行了,赶紧把这些钱再数一遍,点完了咱们好去炒美元。这天色说话就黑!”……
于一心背了一个破书包和李振走出家门,来到街上,见迎面开来一辆有轨电车,两人小跑着过去,上了车。布加勒斯特的有轨电车都非常陈旧,大部分“车龄”少说也得有四十岁,说它们“老迈年高”不为过。作为城市的主要交通工具,它们都已经进入“暮年”,不过这帮“老家伙们”干起“工作”来还算是兢兢业业、尽职尽责,身子骨也挺硬朗,没什么大毛病,“走”起路来是“咣当”“咣当”、左摇右摆、上悠下晃、前颤后抖。
车上的乘客很少。两人上车后,于一心掏出车票,在车门旁的压孔器上打孔。布加勒斯特的公共汽车上没有售票员。在略微大一点的车站,都有一个临时小屋,售票员坐在那里面卖车票。乘车的人可以上车前买,随买随用;也可以多买一些存着,什么时候坐车时掏出来就使。
李振坐在打孔器旁边的一个空位子上,眼睛看着于一心消票:“我坐这么多次的车,还从来没有遇上过一次查票的!”“那是你打票了,要是不打,你试试!碰上一次就够你受的。他们当地人逃票,罚点钱就算没事了;要是真没钱,说两句好话也就过去了。换了咱们,麻烦就大了。在罗马尼亚人的眼里,中国人都是大款,有的是钱,不宰死你才怪呢!如果你不交钱,他们肯定会‘依法办理’。按照他们国家的法规,‘逃票情节特别严重的’可以被拘留,咱们肯定是那‘最高级’。为这几个‘铜板’,我建议‘李大款’,您还是别冒这个险!”“大款能坐这种破电车,脑子还不得摇散了‘黄’?最终也得变成穷光蛋!”
电车停站,上来几个漂亮的女中学生。李振死盯着她们,瞧瞧这个,望望那个。罗马尼亚的女孩子很大方,并不忌讳陌生男人看她们,其中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还向李振投去甜美的一笑。李振的眼睛直了,“固定”在这张秀美的脸上一动不动。于一心见后,用手推了他一下:“嗨!嗨!说你呢,目光可够执着的呀!眼珠子别掉下来,再让上、下车的乘客踩坏了!”“这叫享受美!”“别做了坏事,再找一百个美丽的理由去证明你特无辜!”“该下车了吧?”“看姑娘吧!‘享受美’吧!说你心没在肝上,你不服气!这里我们都来几次了?还不知道哪下车呢。”
李振的视线仍没有收敛的迹象,当然,嘴巴和眼睛属于两个“系统”,一心可以二用,看美女、“反击”同伴两不耽误:“你才三十岁就到更年期了?不会吧!怎么得理不让人呀!”“准备下车吧!”两人先后下了车。电车门被关上了,李振的目光才从这几个少女身上“撤军”。
布加勒斯特市内有些街道拓得很宽,两边没有什么建筑物。拿眼前这条路来说吧,最中间是两条有轨电车的铁轨,它的两旁是柏油路,每侧并排行驶四辆大卡车不成问题。道边是十几米宽的便道。马路南面还零星有一些楼房,路的北面则是一大块空地。可能当初修这条城市干道时,预留那片空地是要盖些什么,不知什么原因至今仍闲置不用。
如今在这片空地上,零零散散地建起了一个个小临时活动房。它们每间大约有 30 来平方米,里面放那么几个柜台,一、两个货架。上面摆放一些汽车零件、录音磁带、玩具等小商品,不知情的人弄不清这是什么店。其实此处根本不卖货,是阿拉伯人开的“炒汇点”。屋里的一切那只不过是个摆设、幌子罢了。大约有一百多个这样的“炒汇点”,它们组成了布加勒斯特最大的外汇黑市。这里的店主都属于“小户人家”,是吃“外汇”饭的“中产阶级”。真正的大户不出头露面,把美元批给这些“小老板”,通过他们再“炒”给那些需要美元的人,其中大部分则是中国人。据说这个“黑市”影响着罗马尼亚“外汇”的行情,更有甚者说它是罗马尼亚经济的“晴雨表”。
临时活动房子门前都摆放了一把椅子,上面坐着的那人,负责向来这里换汇的顾客报汇率,另一个任务是放哨。如果来换汇的人能接受他的汇点,他会把你领进屋,引见给同伴。里面的人负责交易,他往往先与来人寒暄几句,之后问你“炒”多少钱。交换时,先把所要换的外汇递给来人,让你点数、辩真伪。待你满意了、把钱装好后,他再收列伊。这个“行规”细分析起来很“科学”,它给来这里换钱的人一种安全感。不象大街上那些“切汇”的人,交换钱时,趁你点钱的工夫做一些小动作,达到他们骗钱的目的。从另一个角度上看,这个“外汇黑市”的存在,对中国人来说是件好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听说哪个中国人在这里换钱时被人“宰”过。
于一心和李振没有马上换钱,先是询问了几家的汇率,又商量了一下,然后走进一个刷有蓝漆外墙的小房。店里黑乎乎的,光线很暗。本来不大的房子,还被隔出一个小间。这个小间大约有五、六个平方,靠墙边放了一个小桌子,桌子旁还有一个后门。据说,如果警察来了,前面的人吹一声口哨,换钱的人就可以从这个门溜掉。
店小老板叫阿里(作者印象里,一百个生活在罗马尼亚的阿拉伯人里,至少九十五个都叫阿里),黑黑、胖胖的,说话粗声粗气,见到来人,咧嘴一笑。经过一番不太激烈的讨价还价,双方找到了“切点”。阿里把于一心、李振请进小屋,打开一个三瓦“厕所节能灯”,得知来人要换 5500 美元,摸了一下裤兜,告诉客人自己的钱不够,出去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就走了。小屋里只剩下两个中国人。
李振一脸的“警惕”:“上两次来,阿里直接掏出美元就换。今天你不感到他的动作有些异常!不会是叫人,来抢咱俩的吧?”“不会吧!好多中国人都在这里炒汇,还没听说过谁出过事呢!”“明天就听说了!”“别说不吉利的话,他们不会因咱们这点小钱,把买卖砸了吧!把全世界阿拉伯人的名声给败坏了吧!”“甭说那么‘大’好不好!”“真是这样,不信一会儿换完钱,你问问阿里。在他们阿拉伯国家,漫说抢东西,就是偷东西,第一次就得剁手,第二次就砍胳膊……”“第三次呢?”“胳膊都没了,还敢有第三次?再偷这样……”于一心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切脑袋!”“真的吗?”“你还认真起来了!我估计手剁了,就没有人再敢偷了!不过假如你生长在阿拉伯国家,手是不会被剁的,你不会犯这种错。但有可能被乱石砸死……”“这是犯了什么罪?”“淫乱罪!”
阿里回来了,走进小屋,打开一个大灯,把屋门别上。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然后把钱递给了中国人。于一心接过美元,先数了一遍,看了看没什么问题,递给了同伴。李振又点了一遍,没辨真伪就装进兜里。于一心把书包里的列伊倒了出来,堆放在小桌子上。阿里用计算器乘出应该收下的列伊数,用铅笔把数字写在一张纸上,显示给李振看。然后清点整沓整沓的列伊,先点整数,再算零头。之后从中任意抽出两整沓钱,数了起来,钱点得飞快,数完后确认无误,他把成沓的列伊装入自己的大书包,做了一个完成的手势,意思是可以走啦。在于一心转身之际,阿里递过一张名片,希望下次换汇还找他。
在国外做“老板”的辛酸
在“中国城”饭店的厨房里,大厨张建在炒菜,贺东在油锅旁炸春卷,赵铁收拾鱼……,厨房的 7 个人都在忙碌着。
机机跑到窗口冲里面的张建喊:“张,大爷,大爷,菜单!”张建回过身来:“你大爷!”机机莫名其妙:“对,你大爷。”张建接过一叠菜单,摆了一下手:“得,走吧,和你说不清!”
见贺东在一旁偷偷坏笑,赵铁问:“你乐什么?”“昨天机机问我,中国话‘厨师’怎么说。我告他是‘大爷’,他练了一天才记住。我想他今天早上还不得叫我几声大爷,没有,嘿,喊上他了!”“你就犯坏吧!我说机机今天怎么见谁都称大爷,早上管周坤还叫了两声呢!”
张建炒完了一个菜,转过身来,拿起这些单子对配菜的二厨喊:“38 两个,53 三个,80 一个,(又对着贺东)120 三个,110 两个,119 四个。”“中国城”饭店的跑堂有几个是罗马尼亚人,他们不懂中文。当客人点菜时,“洋”跑堂就直接写菜谱上各道菜的编号。比如拔丝香蕉是110号,宫爆鸡丁是80号……,所以在这里干长了,一看到号码,马上就知道是什么菜了。
周坤在窗口喊了一声:“张师傅,一桌卡拉 OK!”“知道了。赵铁,你先放下手里的活,帮助弄卡拉OK的凉菜。”张建见赵铁没有马上动作,用铁勺“啪”地一声,敲了一下炒菜锅,“调大”了他那原本就不低的嗓门:“你听见没有?”“鱼肉还没剔出来呢……”“这里听谁的?”“啪”他又敲了一下,这次用的劲头着实不小,可能再加一点力不是勺“死”就是锅“破”。
赵铁没看见贺东递过来的眼色,直到贺东过去拉了他一把,才放下手中的活,备凉菜去了。这时厨房里就听张建一个人的声音了:“贺东你这个鱼炸得太老了!老二(二厨)这个菜肉放得过多了!……”又冲身旁的那个打杂工说:“说你呢,快点,快点,先把这锅给刷了!米饭焖上,砸点蒜泥,汤锅水加满,‘东坡肉’进笼屉,排骨汤里的沫子撇掉,我脚下的这块油用墩布给擦了,这么多的活怎么就看不见呀!”张建的命令还没颁布完,见老板进来了,就更加来劲了。他指挥这个,调动那个,批评那个,教育这个,以显示他在厨房的权威和地位。
阎理好像不大满意:“张建,今天菜上得怎么这么慢?许多客人都等着用餐呢。我给你叫几个帮手吧!你要谁?”“叫老五,老六和那两个女将吧!”阎理没再言语,离开厨房。几分钟后,老五、老六、安华、周坤都进来了。他们身上穿的工作服白中透着干净,与厨房几个人脏兮兮的工装形成了鲜明对比。周坤进来后,见赵铁正在做那桌卡拉 OK 的“拼盘”,就走到灶台前,从汤锅里捞出一块炖好的五花猪肉:“赵师傅!我帮你切那盘‘蒜泥白肉’吧!”“别叫师傅,我也是新手。你这么叫,会有人不高兴。你注意点,别切着手,那可是拿笔杆子的……”“你也不是干这个的呀!”“别提这事了,首要问题是得先活下来。听你的嗓音有些沙哑,我这里还有些原汁饮料你喝不喝?”“我那里也有,你爱喝什么的?”“纯鲜梨汁,除此之外不喝别的,现在每天我一滴水也不沾,就弄两升这玩意儿,不吃蔬菜也不上火。原来在国内,我只要青菜吃少了,嘴上准起白泡,自从喝上这东西,老毛病就没犯。我计算过,每月老板得为我多花 70 美元的饮料钱,这叫挣个好‘肚子’。我和你不能比!”
“现在我的工资也降了,每月就 300 美元,爱干不干!”“谁让你不听话,瞧安华!人家多想得开!”“我能和她比吗!我卖的是劳动和知识,她卖的是‘肉’!”“你小声点,她就在那边切肉呢。再让人家听见!你俩原来不是挺好的吗?”“别提以前,此一时彼一时!”“钱有时能扭曲一个人!尤其在特定的环境里,很难自控!”“关键还是看自己,就不同意,谁拿你都没办法,我也是通过斗争得来的。上次老板非让我到他房间里谈话,我就是不去。真要给我逼急了,我就不活了,先放火把这个饭店给烧了,看谁心疼,谁损失大?”“你行,比我还横呢。不过我看老板还是喜欢你,要不然他没准能要你的命!”“我用他喜欢!哎哟!”“我说什么来着,切手了吧?别动,我来帮你……” 揭开外贸小店价格秘密
女人打架在“掐、抓、揪”字上下功夫
在“高粱地”大市场吴玉商店的门前,张让带着张佳卖货。前面说过大市场里的商店,都是把一箱箱货摆放在自己的门前。每家商店的“门脸”要有一丈“胖”,其纸包装箱便要占到三米三宽。几十家店铺连在一起有百米之遥,店前的“货龙”便被拖出百步之远。这里卖货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在商店的柜台上交易,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因为店铺里根本就没有柜台,除了货还是货。那时店前还没有雨搭、阳棚,卖货人栉风沐雨,被光照日晒,时间一长,他们的皮肤变得干燥粗糙、黑中透红。给人感觉个个像刚从“庄稼地”里“解放”出来的“村里人”。
张让正用生硬的罗语与顾客讨价还价。张佳坐在旁边的纸箱子上读那本已经被翻烂了的小人书,一边看还一边喃喃自语,见爸爸和那人说起来没完没了,就大声嘟囔:“爸爸,你什么时候卖完呀?怎么还不完呀!”}佳佳,别吵!你要不听话,还是去幼儿园吧!”“我不去,就在这!”
张让谈好一笔生意,正要进店搬货,看见吴玉从外面回来,对张佳说:“佳佳,你妈妈回来了。”
吴玉见张让要“干活”,马上制止:“张让,你别管!(对着男雇员)旦,发戚!(罗语的意思是:旦,做。)发戚,列不得(罗语的意思是:快点。)!”然后脸对着张让:“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他们干,咱付钱了,凭什么你干呀!你只管看好咱们的货款就行了。你是资本家,是老板!”“咳,我干点活,累不着!”“累不着也不行!老板就是老板,雇员就是雇员。你有那精力干点别的好不好?”张佳一听妈妈说这话,高兴了:“妈妈,我让爸爸给我讲故事,他说没时间!”
“你先等等,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一会你到李老师的店里去一趟,王经理也在那儿呢。我刚从那边过来,看见他们店前围了好多人,生意不错。你过去探听探听,看看他们卖的是谁家的货!据说王经理的货大部分都放在李老师店里卖,如果有可能,咱也从他那里拉点。听朋友讲王经理的公司最近又到了两箱货。你过去一趟,别等货来了再套瓷!”“我不去,你以前对人家那样。”“哪样呀?我也没说不管他们呀!再说后来他们不是有地方住了吗,你脸皮怎么这么薄呀!这是生意场,少来点小资产阶级的‘酸白菜’好不好。脸皮值几个钱?谁也别吹牛,饿他几天,嗟来之食照样吃得香。朱元璋成事之前不是也吃过泔水吗,你这辈子还能当皇帝不成?”“宁可不挣这个钱!”
“你这人怎么榆木脑袋不开窍呀!你那些去美国的同学,给人家打工,吃主人喂狗的糊糊,不也‘愉快’地往下咽吗!”“那不一样!”“那是不一样,我充其量是屈服于自己的同胞。咱们这是家丑,是‘人民内部矛盾’。你那些同学是把德行散到美国去了,那是‘民族矛盾’。怪不得美国人那么瞧不起我们呢!他们所见到的中国人都是你们这号人!”“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偏执了。究竟什么原因,使你这么嫉妒那些去美国学习的同学?”
“不是嫉妒是仇恨。我毛病再多也不会到美国国会上说不利于中国的话!”“他们是少数中的少数,是极个别人。那几个人不能代表去美国的留学生就都不好!”“有一个就是中国的悲哀!”“我说话你不爱听,你看问题总是那么片面。我们应该豁达一些,大度一点……”“得,你去大‘肚’子吧!咱俩从根儿上就谈不到一块。办正事吧,你还是先去李老师店里,假装路过,别说是我让你去的……”
吴玉正说着,发现店里的女雇员正往自己内衣里塞钱,就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这个雇员十八、九岁,瘦瘦的,长得属于文静的那种类型,蓝蓝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黄黄的头发,细细的四肢,怎么看都不丑。虽然天气很冷,可是她仅穿了一条加厚的牛仔裤,上身“裹”着没有拉上拉链的羽绒服,贴身“套”了一件红色带黑大方格的绒布衬衣,再往里就是胸罩了。她往内衣里塞钱时,正好被吴玉逮了个正着。可能是吴玉用力过猛,拽女雇员手时把她的内衣也拉开了,白花花的乳房一下子裸露了出来。女孩子先是一愣,然后像是受到了奇耻大辱,恼羞成怒,脾气发作,扑上前和吴玉扭打。张让见了,过去想把两人劝开,谁被打坏了都不好,既怜香惜玉,又怕老婆吃亏。雇员的个头比吴玉高出许多,俗话说“身大力不亏”。妻子虽说脾气暴烈,毕竟已经有了身孕。他走过去,一见女雇员那半裸的上身,又无从下手。听到张佳的哭声,转身去抱女儿。这时她俩已经撕扯、扭掐在了一起。别看对方人高马大,根本就不是吴玉的对手,不象武侠小说里写得那样,大战多少回合不分胜负。吴玉三下五除二就解决战斗、将其制服,一手抓住她的头发,另一手拧住她的小臂,死死地把她按在了店门前摆放鞋的箱子上。这期间买东西的顾客逐渐围了过来,男女都有,大家都在看热闹。女雇员停止了反抗,用手护住胸部,趴在纸箱子上哭了。吴玉见势也松了手,喘着粗气用地道的罗语向周围的人一五一十地讲述怎么回事。围观的人见那雇员手里还捏着纸币的一个角,它显然是从最大面值的“列伊”上扯下来的,其余的部分被攥在了吴玉的手里。人们知道这个中国人没有撒谎,他们纷纷散去。“被打者”站起来,系好上衣,甩下一句:“你等着!”转身走了。
张让抱着孩子过来:“你没事吧?”“没事!”“就为那几美元,孩子再掉了!”“是她先动手的!”“她走时说让咱们等着!一会再把警察弄来!”“怕什么?越软他们就越欺负咱们!”
吴玉经过剧烈的“运动”,脸上红扑扑的,站在那里,喘着粗气。她见李振快步走了过来,热情地打招呼:“李老师,走这么急,您干什么去呀?”“想找个罗语说得好的人,我店里来警察了!”“我去吧,是七区的?还是总局的?”“我也说不清,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您别急,他们就是想要点钱,没什么新鲜的!您手里有钱吗?先给我二百美元,看能不能给他们打发了!”
李振掏出美元。她从里面抽出一张 100 美元和五张 20 美元的钞票,把钱塞进自己的裤兜里:“您先在这等会儿,我去一下就回来。他们对女士一般还比较客气。”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李振坐在了张让身边,和他攀谈起来。“最近生意怎样?”“还行吧!关键是货不对路。圣诞节前还是小孩的服装相对好卖些。我看也就这么几天了,过了节就没生意了。你们那里怎么样?”“我和于一心两人关键是语言不行,不会张罗,要是有吴玉那两下子就行了!”“她不经常在店里,事特多,总有人找。我也不行!您可以叫雇员热情、勤快点!”
“有时我俩不好意思总支使他们。我们的雇员懒着呢,不说不动,知道我俩语言不行,有时明明听懂了还装糊涂。近来不知怎么搞的,老丢货!”“这点你俩得向吴玉学习。有时我觉得她对雇员过分苛刻,使唤他们跟使唤仆人似的,其实从咱们的利益出发,不这么做还真是不行!”
“没错。不过这事也得分人,让我俩那样,有时真是拉不下脸,当着顾客的面呲人,怕他们下不来台!”“咱们都不是生意人!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说,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吴玉以前有些做法和说过的话可能伤了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这话就见外了。她甭管怎么说也是我的学生!哪有老师和学生计较的?再说,一个人在罗马尼亚确实挺不容易的,你来到这里,她才算真正有了帮手。到这儿时间不长,我深有感触:‘不依靠组织,革命是真难呀’!在国内朋友多,遇到挫折,‘撞上’困难,有地方可找,都能帮着想办法解决。在这儿碰见难事,真是呼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呀!”“真是这样!我们吴玉在国内,那真是愤世嫉俗,对有些社会问题怪话多着呢!一出来,我看她整个一个‘党代表’,谁说中国不好,她就跟谁发疯!”“这叫家里的事自己说行,怎么评论都不为过,旁人议论则‘大逆不道’。”
两人正聊得起劲,吴玉回来了,带着得意的神情,见到李振后,马上把剩下的美元还给了他。李振接过钱:“怎么样?”“没事了。到了你们的商店后,那两个警察很有礼貌地告诉我,他们是七区警察局的,进店后发现了严重的经济问题,开口就要一千美元。我说这里就有 20 美元,要不要你们自己定夺,不然就封店好了!我告诉其中的一个警察:‘刚才你出示工作证时,我记住了一个警号“25127”,这个号码容易记,25日的圣诞节在12月份,今天正好是本月的第 7天“25127”,我已记住了这个“吉祥”数字。’两个警察不置可否,赖在那里不走。我不理他,和你们老于聊天,成心装出什么事也没发生。一会儿他俩先绷不住劲儿了,问我再加点行不行。我说 20 美元就不少,你们一天得去多少家、收多少钱呀?又过了一会儿,见我还不理他俩,拿起那 20 美元,夹着尾巴走了。”
“你真行!”“我这也是锻炼出来的,更确切地说是被逼出来的,对待他们不能太老实。我看你们商店的位置不错,生意挺好的!”“你一提生意,我还真得赶快回去了。要不然,于子又该和我吹胡子瞪眼了!”李振说完就走了。
吴玉见李振走远了,问张让:“怎样?我看你俩聊得挺热闹呀!”“也没有,闲谈。”“孩子饿了,你给她买点东西吃吧!”
“佳佳,告诉爸爸,你想吃什么?”“我想吃鸡蛋炒饭!”“这儿那有蛋炒饭呀!爸爸给你买一个土耳其饼怎样?”“我不想吃!太硬,不好吃!”“那爸爸给你买软的,面包里夹鸡肉的那种?”“上面的红糊糊我不爱吃!”“那叫蕃茄酱。”张让说完领着张佳走了。
今天的生意真是不错,一个上午,剩下的这名男雇员一直忙于卖货,就没闲着。吴玉坐在一个不知从哪里拣来的破木凳子上,找出一张白纸,用一支加粗的黑色水彩笔写了行罗文:“本店招聘一名女雇员”,随手放在了一个纸箱子上。笔帽还未盖好,走过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罗马尼亚妇女,看见了那张纸,收住脚步,问男雇员:“你们这里要卖货员?”男雇员没有说话,用眼睛“指”了一下他的老板。吴玉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嫌她岁数有点大。“不需要,我们已经找好人了。”“应聘者”扫兴地走了。
男雇员见一个拎包的妇女走了过来,上前问对方想买点什么,显得非常主动,不像刚才吴玉不在时,见了顾客一副爱买不买的表情。看来他还真是惧怕女老板六分,“领导”在场与不在场大不一样。
一个中国老太太推了个小车走了过来,是卖午饭的。吴玉马上站了起来:“大妈,今天吃什么呀?”“米饭,猪肉土豆,葱头鸡蛋。”“一样来一个吧!”
张让领着女儿回来了。张佳手里拿着一个有巧克力酱的夹心面包,边走边吃、一蹦一跳挺高兴。吴玉见到他俩后,开始埋怨:“我不是说了吗,别再给她买这个了,牙都吃坏了!”“吃完让她用水漱口不就行了吗!别的她不吃呀!”“你就惯着她吧!刚才那个送饭的老太太来了,我买了两份,吃吧!”
张让看了一眼纸箱上的饭:“佳佳,来,先别啃面包了,吃点饭。”
不足十分钟,来了五、六个想到这里打工的女士,她们问三问四。吴玉有点不耐烦了,把那张才写好的‘启事’用手团成一个纸球塞进一个鞋箱子里。“咱这里还成香菜饽饽了,问起来没完了!”“不找了?”“等等再说,先吃个安稳饭。”
见老板一家子吃饭,暂时又没有生意,男雇员也开始吃从家里带的午餐。他的食物很简单,面包里夹一块奶酪和一个洗干净了的胡萝卜。吴玉看着他吃的东西对张让说:“他这也叫‘用膳’?继续改革吧!再改下去我看只能吃胡萝卜啦!齐奥塞斯库要是健在,看到他的子民‘吃糠咽菜’,非气中风不可。”“你别看这样,他们也不说齐奥塞斯库好,当然也不说现在的伊利艾斯库好。他们就崇拜美国,向往大西洋彼岸。”“美国好,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呀!”
李振又回来了,见到吴玉笑着说:“你还得去一下,又一拨!”“您别急,我这就去……”
王伟达的“婆婆”来了
春天来了,大地复苏。那条贯穿布加勒斯特市的“无名河”也开始解冻了。此河说其无名,实际上是中国人不知道它的名字,因为“无名河”还没有大到往世界地图上标明的程度。市区南端“无名河”的两岸有几块很大的闲置空地,“周末车市”就设在这里。说是车市,其实就是一个自发的周末集市。每到星期六、星期日,这里除了主要卖二手车外,卖什么的都有,小到衣服上的纽扣,大到……,当然就是汽车了,新货、旧货应有尽有。在“市场”里卖货用不着上税、交店租,这就使得东西很便宜。出于这个原因,几乎全市想卖东西的主和那些要买东西的人,周末都来到这里集中。每逢双休日,河岸两旁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这天,于一心、李振约王伟达一起来到“周末车市”,两人想要买部二手汽车。三人边逛边问车价。李振还捎带着看看那些旧货摊,不时地蹲下翻一翻地摊上的集邮册,找一些中国邮票。于一心对此不感兴趣,来这里的目的明确,就是要买一辆二手轿车。他边走边看各种待卖的汽车,不时还询询价,问问车的年限和性能什么的,进行比较。他们来到一辆五成新的“奥迪”前,于一心用手摸着它的机盖说:“王经理,上次你们的‘大奔’是谁帮着买的?”“别和我们比,我们买车只要是看顺眼了,拿钱就买!当时好像没走几步路,也没看几辆车,就选上我们现在这辆‘大奔’了。买到家一打听,才知上了个大当,最起码多花了1000美元,好在不是自己花钱!”
于一心让车主把机盖打开。“我俩买的车主要用于拉货,省油、皮实就行,外观好看与否无足轻重,价格当然要物美价廉。”“买回去你俩谁开呀?”
于一心仔细观看车的机器。“我的驾照已经办好了,花了50美元。不过从小到大我还没碰过方向盘呢!”“李振不是会点吗!”“他呀!骑大‘洋马’成,开洋车不行!”
李振买了几张中国邮票站了起来,正好听见于一心在背后说自己,走了过来:“于子,你话里有话啊!是不是吃不着葡萄啦?”
王伟达听出他俩人说话的实际“内容”。“李振,你才来几天呀,就开始养花了!”“别听他的,水分太大!”“水分?王经理说得太客气了!养花?他整一个联合收割机,有多少‘摘’多少,‘通吃’!”“你们看这辆‘奥迪’怎样,才 2700美元,8 年的车!”
三人凑到车前。车主非常热情地介绍机器的优点和性能,也不管对方能否听懂罗语,说起来没完没了,真让人烦。于一心坚持要 2400美元买下,车主不同意,双方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能成交。他们继续往前走,李振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那车一眼:“别急,车有的是。咱们是‘上帝’,现在谁有钱谁当爷!”
于一心用纸巾擦去刚才看车时沾在手上的油污:“提起钱,咱可有话在先,这辆车算我俩的‘不动产’,摊入成本!”“你俩才合作几天呀!开始‘独立核算’了?”“不能混在一起。他‘采花’我买单,恐怕不大合适吧?”“我还受累呢!”
“你俩这样蛮好,省得为钱的事吵崩了,那样对谁都没好处。这里多少中国人为了银子‘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到头来弄得个屎臭尿臊!有些是多少年的好朋友,为了各自的利益,反目成仇。个别的亲兄弟之间因‘分赃不均’还动刀子呢。我看你俩这么做挺好,有益于长期合作。就算将来分手了,也能继续做朋友。”
李振颇为得意:“这还是我先提出来的呢!这是根据南方人的先进经验,制定出北方人的‘作战方案’。”“不过咱们假设啊,将来你俩分家了,这车怎么办?不能你扛个轱辘,他扛个保险杠走吧?”“我俩分不了!”李振语气坚决。
王伟达不信:“别说分不了,罗马尼亚像你俩这样合作的中国人多了,开始都说‘掰’不开,‘离’不了,最后不都分道扬镳了吗!散伙后两人不成死敌,就谢天谢地了!”
于一心表示赞同:“一点不假,我们最后也得分,但成不了敌人。因为我俩之间有什么不满,都能直说、不憋着。你看,我见他‘爱美人’吧!不管他乐不乐意听,真说呀!老李,你还别美,今天回去我就给嫂子写折子,奏你一本!道远没事,插上几根鸡屁股毛,下星期‘圣旨’怎么也能过来了!”“你可别,只要答应这一条,让我做牛做马都行!”
“别紧张,咱俩这不是要买车吗!不帮你把‘警察’请家来,我怕你开‘车’出事!““你还有那份好心肠?说嘴打嘴,有顶不住的那一天。到时候可别犯到我手里,跟你家的小刘,我们也算半个老乡呢!”“你还别指望我在这方面‘失足’!”“我还真不信!一个男人不享受生活,活个什么劲儿呀。这方面强,只能说明我有男子汉气概,身体健康……”
于一心忙打断他的话:“得得,一提起女人你就跟踩了油门似的,刹不住车了。”……
王伟达家里又来了个新主人。他是公司刚刚派来的一个副总,叫费武,年纪大约 55岁,说话爱拿个官腔、拖个长音,是文革开始那年“火线”入党的“老布尔什维克”。这天,他吃完早点,见王伟达在洗碗,就到厨房踱步。“我这都来几天了,什么时候咱们转一转呀?了解一下情况!”“费总,您别太心急,先休息几天,倒一下时差……”“说起时差还提醒我了。来罗马尼亚前,大体了解了一下这里的情况。”“您真是下功夫了!”“这个罗马尼亚距离乌克兰很近嘛,那里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1986年4月26日发生过一次事故,据说核污染相当严重,现在那里做生意的中国人,都不吃当地的水,怕得病。我看咱们也得‘以预防为主’呀!”
王伟达原以为他要讲点生意方面的事呢,一听他说这话,气就来了。心想:这里的中国人都想着怎么赚钱,老兄却考虑怎么养生。嘴上故意反着说:“这话适获我心,明天我就去买矿泉水。您看咱们洗菜用水……”“洗菜就用罗马尼亚的自来水吧,尽量减少开支嘛!另外,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没有什么!”“有没有国内看不到的一些风土人情、地方特色呀?”“这里有夜总会,‘CASINO’……”
来罗马尼亚没几天,他已经是第四次提起这事了。尽管每回的“措辞”不同,其“含义”却相同。费武在国内听说这里有跳脱衣舞的,想去看又不好直说,“千方百计”想“挑逗”王伟达说出来,再让他“拉”着自己去那里。费武言不由衷、口是心非:“夜总会?我们哪能去那种‘下作’的地方呀!”
王伟达想“就坡下驴”加上一句,“那就别去了”。“那”字刚说了半个,就被对方打断。
费武猜出王伟达下面要说什么。这么多天了,他挖空心思好不容易才把正题“勾引”出来,如果这次王伟达说不去了,以后再回到这个“主题”上来就困难了;要真是那样的话,几天的“功夫”就要付诸东流了。他赶忙补充了一句:“不过,既然来了嘛,也不妨去看一看!还有什么来着?嘎西诺?那里又是什么地方嘛?”
王伟达故意没有马上回答他,等费武又追问了一遍才解释道:“‘CASINO’就是赌场!”“这里可以去嘛,看一看也好,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不过咱们事先讲好,仅仅是瞧瞧,不能玩,如果将来公司领导问起这事来,我好有个说辞。换句话,这是为了全面地了解罗马尼亚的民族特色,无伤大雅。你的意思呢?小王!”
“我也这么认为!您中午饭想吃点什么?”“我这个人在吃上,最不讲究。咱这里的饭费以前是怎么算的呀?”“每人每月从工资里扣去 50 美元,不够的部分由公司补贴。”“ 50 美元?这些钱要是放在国内能吃得很好!规格太高了吧!我看改成 30 美元就可以啦!”
“不过这里的物价可没法和国内相比,吃的东西很贵,尤其是现在这个季节,昨天您去菜市场也看到了!”“是呀,我了解到了一点情况:西红柿合人民币十几块钱一斤,大蒜三元一头,比韭菜粗不了多少的小葱,三棵要价两块。这里普通工人每月的工资才一百美元多一点,老百姓真是不容易呀!”“那您说,我们的饭费……”“定下来 30 美元就不要再变了嘛。好在我这人吃饭怎么都行,不挑。咱们午饭、晚饭这样好了,就按中央的精神办,从简,四菜一汤。”
“我们在这里一般中午饭……”王伟达心想:你可真是三个傻丫头的娘,说话不靠谱;“四菜一汤”!你做呀?他本想说中午饭将就点,晚上认真做一顿。话一说出口,变成了:“有时白天到库房发货回不来,我中午就在外面随便买点什么吃,中国人差不多都这样。”“为了工作这样做,对嘛,时间长了不行,把胃搞坏了不合算嘛。你看我身体这么棒,就是我的肠胃好,吃什么都能消化,所以我精力旺盛。另外,我看这里的业余生活很枯燥乏味嘛。这次的几个货柜卖了,我做主买台电视、录像机、洗衣机、照相机。日常生活也要搞得丰富多彩一点嘛!”
王伟达听到这会儿算是听出点“味”儿来了:费武嫌 50 美元饭费高,并非要降低吃饭的“档次”,只是想从工资里少扣点钱。他这样做不但没给公司节省开支,反而加大了成本,等于给两人长了 20 美元的工资,同时伙食也“上纲上线”到“四菜一汤”的水准。真是又要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拿国家的钱不当回事…… 不上这些网怎么作外贸?
买本假驾照就“真开车”
于一心在自己家附近的公路上练习开车,开的是一辆蓝色的“桑塔纳”行李车。车是于一心、李振那天在“周末车市”花 2300 美元买的。李振坐在于一心身旁:“才开两天,就真的不错了,敢上路了,反正你的胆儿是够肥的!”“不知道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李振见于一心要拐弯:“我这是仰慕你!打转向灯,打转向灯!”“我还不知道打‘蹦灯’,也得忙得过来呀!要不然你练会儿?”“我不开,等你玩会了,我再学吧!”“开车看似简单!真往司机的位置上一坐,蛮不是那么一回事。现在关键是弄不清咱这车在马路上的位置!”“好吗,你瞧我这车坐的,司机都不知道他开的车在哪呢!说实在的,我比你还紧张呢!别看你全身冒汗,手脚哆嗦。我的手你摸摸,也冰凉!”“别再制造紧张空气了!”“看着,有轨电车!”
迎面开来一辆有轨电车,由于铁轨与公路相交,于一心开的车差一点就让有轨电车撞上。有轨电车的司机还用手指了一下他们的车,嘴巴动了几下,口形很像“他妈的”。车上的乘客也都向他们这边看,有的还指指点点。
“我说于先生,你生孩子不叫生孩子,叫下(吓)人!你别开了,快停车。趁我现在脑子还清醒,先把遗嘱写好了吧!”“一分钱没有写什么遗嘱?别忘了到目前为止,你账上还欠我300 多美元呢!不写为好,否则你的家人还得替阁下还我这笔钱!”“你以为是为我吗!否!我写的目的是要将你绳之以法。于一心同志为了达到他那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有意陷害改革小兵:李振!”“我看你还挺谦虚的,改革小兵?还是改革‘大车’(音:居)更接近事实吧!”“看着前面的车吧!警察!”“喊什么!看见了。”
公路上一个警察示意他们靠边停车。于一心把车停到路边,说是路边,其实距马路沿儿还有两米多远呢!警察走了过来,冲于一心挥了一下手,意思是应该再往边上靠。于一心没有理他,心里说:我要是有那本事,就不着这个急了;是想靠边点,也得停得过去呀,它听我的吗!他把自己所有的证件都递了过去。警察接在手里,简单地看了一下,示意车可以走了。于一心迟迟不开车。李振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说:“还不快开走!”“你真是看热闹的不怕家里死人!我还不知道赶快开走!我做得了车的主吗?”
马路不宽,上、下行各只有一条车道。后面的车不得不跨越马路中间的白实线,开到逆行道上才能过去。警察见于一心的车还没开走,又当不当、正不正地停在那里,就走了过来问怎么回事。于一心用手比划“说”:汽车发动机出点毛病,不能启动了。警察让于一心下去,他帮着看看是什么原因,上车后用钥匙试了两下,没察觉有什么毛病,就把车靠马路边停好,下了车,微笑地耸了耸肩,意思是一切正常。于一心走了过去,再上车就更紧张了,头上开始冒汗。警察站在车旁没走,看于一心大汗淋漓的样子以为是病了,还问用不用上医院。于一心用英文回答,待一会儿就会好,说完干脆趴在方向盘上不开了。警察摇了摇头走了,一会儿警车也不见了。于一心这才松了一口气:“你小子可他妈的走了!”“刚才您那模样,我怎么越看越像大烟瘾上来了。警察要是还不走,我的‘烟瘾’也得发作!”“咱们的手续毕竟都是假的,又根本不会开车就上了路!警察是没往那儿想,要不然……”
于一心只顾发动车了,没能把话说完。“桑塔纳”又上路了。开出没多远,他见前面“人行横道”边站着一个人,马上停车。由于刹车急了点,坐在旁边的李振又没在意,就听“咚”的一声,他的头重重地撞在了风挡玻璃上。李振捂着头:“嘿,你要把我往死了整呀!离人行横道还有 50 多米呢,着那门子急呀?我看你的罗马尼亚名字不叫‘基波乐夫’,叫‘急着报复’!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呀!”
于一心也乐了,距那人 50 米有些夸张,12、3米肯定是有的。“实在对不起,我错啦!你没事吧?”“没大事,风挡玻璃没碰坏。脑袋破了可以长,风挡撞碎了,不花钱长不上!”
于一心又把车向前挪了挪。路边站着的那个行人并不过马路,笑着示意让他们开过去。李振一见他不过马路,气急败坏地嘟囔了一句:“不过马路,你站在那儿干什么!等死吗?这不是毁我智商吗!”“不停车吧,如果让警察见了,能罚死我。停吧,他又不过了!”
李振把身子向前探了一下,凑到倒车镜前看看自己的头起没起包:“你别看我挨了一下撞,我还是很欣赏他们这里司机的自觉性。行人只要往人行横道边上一站,甭管什么车、开得有多快,准停下来让他们先过!”“罗马尼亚经济虽落后,但这里的人遵守交通法规的意识和西方人差不多,挺自觉!”“可不是,你看咱北京的司机多‘讲理’呀,在人行横道里走路的行人都得躲着他们。前几天我看了一张国内的报纸,上面‘说’有个城市要实行‘撞死白撞’!”“什么?”“那意思是:行人如果不走‘人行横道’过马路,被撞坏了,司机不负责。”“那你说行人过马路,走‘人行横道’,司机要撞死了人,肇事者是不是就得挨枪子呀?同样是违纪,行人怎么就那么倒霉、‘撞死白撞’!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李振怕“历史”重演,赶紧系上安全带:“你这话是在理,制定政策、法规时,应当首先考虑保护弱者!如果国内的‘交通法规’也和这里一样,只要有行人站在‘人行横道’边等着过马路,过往车辆如果不停车就被重重惩处;当然,不用像罗马尼亚罚这么多钱,根据‘中国国情’三百元人民币足矣,不出十天你让行人乱穿马路他们都不干了。‘老子’谆谆教诲过世人:混蛋法官判混蛋案子,混账皇帝订混账政策。知道为什么会有“撞死白撞”吗!因为制定这个政策的人自己有车!你信不信?几天前,要是让咱俩定交通法规,屁股准坐在行人这边;换成现在,对不起我们和司机穿一条裤子了。为什么?很简单,老子现在有车了,括弧:一人两个轱辘,括弧完!”“你贫不贫呀!”
李振发现车开得有点不对头:“你瞎转悠什么呢?”“我不是在找咱们住的地方吗!”“你怎么啦?停车,就停这里。你好好看看,这不就是咱们的那栋楼吗!”“可不是吗!我坐在驾驶员的座位上,看哪都一个样!”“你围着咱‘家’转好几圈了,我没理你!再转下去,一会我都不认识了,现在我的头就有点晕!”
感觉肚里的“种子”有差异
在吴玉的“别墅”里,一家人刚吃过晚饭。张佳在小桌上折纸。张让收拾饭桌。吴玉靠着沙发看电视,孕育着新生命的肚子一天天长大、隆起。她目光转向张让:“你说我这次怎么感觉不一样呀!”
张让心不在焉地跟上两个字:“是吗!”“我觉得,这次没什么反应。不象怀张佳,差点没把我给吐死!”“嗯。”“你说,是不是和吃的东西有关系?还是‘种子’太老失去活力了?”“可不是!”“你在应付我呢吧?”“可不是!嗯?”“好啊!我说你在应付我吧!根本不把我当回事,一点也没把我放在眼里!”“哪里,我这不是在听吗!”“在听?我说你在应付我吧,你说可不是!”
“我在收拾碗、筷,你说的话也不能一字不漏地都听进去呀!”“得,你别解释,越抹越黑。反正你们男人都是这样,得到之前和条哈巴狗似的。一旦拥有了,就不是你们了!”“我得到什么啦?”“别装糊涂!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不知道得到了什么?”“你扯到哪去了!”
张佳在外面“跑”了一天可能是累了,吃完晚饭就困了,见爸爸、妈妈又在斗嘴,就不再折纸了,爬上床要睡觉。她随便拉开一床被子盖上,躺在了那里。“别吵了,别吵了,烦死了!”
吴玉不依不饶:“张让,你还别不知足!咱这家要不是我,能有今天吗?谁帮过咱们?还不都是靠自己……”
张让见张佳睡着了,过去把她的衣服脱了,并将她往里抱了抱。“得,你别没完没了,再把孩子吵醒了!”“听她妈的声音不会醒!”“什么?他妈的!” ……过了二十分钟,吴玉可能是絮叨累了。“不说了!说了也没用。我想起来了,昨天去李老师那里,见他们店里摆了许多新货。明天你去问问,要是王经理他们到的货,咱们也拉点卖……”
黑老大“买”货不买单
这天早晨,东方刚有些亮光,大地尚未苏醒。勤奋的人们强行终止了一天之中最“眷恋”的那段睡眠,早早地爬出温暖的被窝,开始了他们新一天的生活。
一辆“集装箱”卡车开进“高粱地”大市场,它拉了一集装箱蒋泽勇的拖鞋,没去库房,直接停在了一排商店的门前。蒋泽勇的一些货柜销路甚好,根本用不着入库,从“康港”提出后被直接送进“高粱地”。在“集装箱”门前,蒋伟、皮华庭忙碌着。装卸工按雇主的数量要求把货放到“小货车”上,然后让皮华庭清点一遍纸箱的数目。蒋伟用一个本子记录拉货人的名字和运走的箱数,并让买主签上名字,为过后结账用。“小货车”排起队,一辆接一辆。生意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集装箱”到达这里时,离营业时间还有两小时左右,市场里冷清、空荡,商店都关闭着。来这里拉货的人,准是事先得到了通知,要不然谁也不会这么早就来“上班”。如果一切正常,等到其他的中国人来商店开门时,一切早都恢复了“平静”。谁能料想在他们开店之前,“买卖”早就开始了,一个货柜已经变成了“银子”。
不到半小时,这个 40 英尺集装箱里的货已批出一少半。蒋伟正在那里记账,抬头看见两辆轿车开进大市场,停在了自己身旁。阎理最先下了车,身后又陆续钻出五个人。阎理走到集装箱前,语气强硬地问:“等会,等会!先别发了,这是谁的货呀?”
现场的中国人对眼前这几位不速之客明显带有几分畏惧,刚才还挺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人们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众人渐渐离去,仅剩下蒋伟、皮华庭两个人。蒋伟对阎理的“大名”略知一二,他走上前,由于紧张,声音略带颤抖:“这是我们的货。”
阎理用一把“军刀”,拉开一个纸箱,从里面拿出一只拖鞋:“式样不错,我也想进点,多少钱一双呀?”
皮华庭忙躲到卡车的另一边,用手机打电话。他神色慌张,声音压得很低,讲的是家乡话:“你快来吧,出事了!”……“啊?等你来了再说吧!电话里不好说,别让他们看见了。我挂了,挂了!”
这边蒋伟说话有些结结巴巴:“我们的货都有主了!”
阎理用左脚踢了一下那个纸箱:“你瞧儿,我一要买,你就有主儿了。我又不是不给钱!来和这司机说一下,把剩下的货拉到我的库里去吧!”“别,别,有的都收了钱!”
阎理又用右脚踹了一下纸箱子:“那还不简单,退了。来,老五、老七先把集装箱的门关上!”
蒋伟连忙上前阻止。皮华庭也过来了。两人用身体挡着,不让他们关门。阎理眼一瞪,脸色阴森,字是一个一个地吐出来的:“你俩给我闪开!别惹我发火啊!再说一次,我又不是不给钱!”
蒋伟带有哀求的语调说道:“别这样,我们都是生意人,拉家带口子的不容易……”“谁容易呀?你们靠边,先让他俩把门关上!”
听阎理说话的口气,好像他是货的主人,蒋、皮二人碍了他的事。蒋伟、皮华庭没有再坚持。老五、老七把“集装箱”的两扇门关上。阎理冲老七做了一个轰苍蝇的手势:“让司机开车吧!”
老七跳上卡车,进了驾驶室,用罗语说了两个字:“开车!”
卡车司机是个罗马尼亚人,弄不清这些中国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莫名其妙、傻呼呼地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见一个中国人上来,气势汹汹地叫自己开车,他机械地启动发动机,服从“命令”。卡车在“吐”了一“口”黑烟、使劲地“咳嗽”了几下之后,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它那长而笨重的“身躯”开始慢慢扭转。阎理一行人都各自上了车,一前一后把大车“夹”在了中间。蒋伟、皮华庭呆呆地站在原地没动。卡车在阎理轿车的“引导”下开动,刚出市场的大门,被一辆崭新的黑色“宝马”挡住去路。蒋泽勇从车里下来,车上没有其他人。阎理见到来人也下了车,他当然认识此人,想当年往罗马尼亚“贩人”,所带的第一队“人马”中就有蒋泽勇。两人面对面地走到一起,眼珠子对着眼珠子。蒋泽勇先开了口:“阎老板,真是少见呀!”“是呀,少见!”“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俩进我车里谈谈?”
阎理没吭声,随蒋泽勇一起上了车。进车后,待两人都坐稳,蒋泽勇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是蒋泽勇,你可能不会忘记我吧?”“听说过。”“你打算怎么办?”“不怎么办,拉走!”“我是这里的生意人,正儿八经地做买卖,不想掺和你们的事!”
阎理冷冷地蹦出三个字:“领情了!”“你别把我老蒋逼急了,我是有实力与你斗的!”“是吗,你直说吧,什么意思?”“我做我的生意,你办你的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今天这箱货就算给你了,我还送得起。这次我先给你一个面子,你也得给我个面子,从今往后一听说是我老蒋的货,你最好别‘动手’!”“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份了,咱们就算交了次手、过了一招,这次你让我赢了。插一句,不是一箱货,是半箱。一言为定,今天,约三万美元的货,算是我欠你的‘人情’,往后有什么难事可以找我!很愿意同你这样的痛快人打交道!”阎理说完这话,下了“宝马”,上了自己的车。
蒋泽勇把车靠在了路边,让卡车通行。待大卡车和阎理的那两辆轿车开走后,他走到蒋伟身边:“先这么着吧,没事了,去准备开店吧!”
“婆婆”的思想比较正统
王伟达听到铃声,出来开门,见是于一心、李振,就热情地把两人迎进家里。李振见王伟达要泡茶忙摆手:“王经理,我们坐不住。您别忙活了,都不是外人!”
费武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刚冼完澡,嘴里还不住地自言自语:“很好,今天的热水真是不错!”王伟达忙说:“费总,于一心、李振来了。”“请坐!我穿这身衣服,谈话不礼貌。我去更衣,你俩坐嘛!”说完进了费武自己的房间。
李振见屋里堆了许多矿泉水和整箱整箱的饮料,迷惑不解:“你们要开冷饮店吗?”“不是呀!咳!罗马尼亚不是挨着乌克兰吗!我们领导怕沾上核污染,不敢喝这里的水了!”“够得上吗?”
王伟达压低声音:“别看我们头,不一定懂得‘核’字的真正涵义,但一听说有损身体健康,就赶紧‘以预防为主’,在意极了,生怕折寿,活得仔细着呢。”费武穿得整整齐齐,从睡觉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坐到沙发上,看了一眼于一心。“怎么样?生意好吗?”
费武说起话来有一个习惯动作:双臂交插在胸前,左手放在右边的腋下,右手搭在左臂上。他讲起话来长腔拖得邪乎,像是怕讲错话似的,也许是在会上“说话”太多,习惯了。据王伟达讲,十几年前,他每天起码得给下面开一至两个会!虽说大会小会唾沫不少费,可是有用的“成分”不多,正确的废话占了九成。费武曾吹嘘过,在他事业的鼎盛时期,某日一口气给部下开了四个会不说,那天还出席了上级有关部门的三个重要会议,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于一心冲费武笑了一笑:“还行吧!”“上几次见面忘了讲,你俩帮了我们单位很大的忙!我代表公司的领导感谢你们!”“哪里,是王经理帮了我们。”“我发现这里的空气不错嘛。昨天我起了个早,跑了跑步。哎呀,这里的狗多得不得了,我真怕咬着。你们知道打狂犬疫苗的防疫站在哪吗?”
王伟达想了想:“真不太清楚,还没听说哪个中国人打过呢!”“没事,您别理它们,咬不着您!”李振也解释:“这里的人对狗好着呢,您见的那些都是野狗。有许多好心人天天还喂它们呢,罗马尼亚人对狗比对亲爸还好!真的,您别笑,骂他们是狗,能高兴半宿!”
费武嫌沙发硌屁股,从旁边的沙发上拿了一个海绵垫儿垫上:“各有所好嘛!我看这里的社会风气还不错,早上生人见了面,主动问好;进电梯相互谦让。咱们国家五、六十年代的社会风气也不错!哪像现在的年轻人就知道钱。那时如果发现谁犯错误啦,就赶紧给他念段主席语录,他的思想马上就能转变过来……”李振听不得这种话,一听就烦:“我不同意您的观点,那叫束缚人们的思想。”
费武认为此话偏离了方向:“不对。你看那时我领导着一个 1600 人的大灯泡厂,生产出多少,卖多少。我们出的灯泡据说是亚洲最好的,特别是我们生产的那种15瓦白炽灯,产量在当时排名世界第一……”
李振不以为然:“那是计划经济的产物,就您厂生产的那种灯泡,也不想想世界上都是哪些国家在用!人家发达国家当时早已把它淘汰出局了,根本就不生产了。现在跟您还不算熟,要不然我真得跟您老好好聊聊!”
费武慢条斯理:“没关系,没有关系,畅所欲言,各抒己见,言者无罪嘛。你看现在的社会风气,什么都讲钱。我们那会儿,组织给我们什么啦?就那么拼命地干。哪像现在的年轻人,给多少钱干多少活!”“其实这也是一种进步。你们那时靠觉悟,现代人靠‘银库’,这没什么不好。再按那种模式走下去,三分之二的受苦人都‘解放’到自己家里来了。今天这代人要说 50 年后赶上美国,不会像你们年轻时说‘超英赶美’让人家‘翻卫生眼球’了吧!为什么美国国会如今三天两头地讨论中国问题?他们看咱们一天天强大了,怕给他们构成威胁。您看我们现在的报纸提反美一个字了吗?而你们那会儿却总有‘打倒美帝国主义’的活动,人家怎么连报道都很少呢?说好听了,人家不关心,实际上‘反动派’以为你们有病。”
“也是,那时候我们批人家也好、超人家也罢,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人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哭了半天不知哭谁呢。”
费武听出李振的话是在“敲打”自己,连忙解释:“这话不完全对,现在的社会风气就是差,人心不古。就算干点活要利钱是市场经济的产物,那你说初中生,年纪轻轻的不学点东西就谈朋友,也是社会进步?大街上十来岁的小丫头、小小子,光天化日之下在那里抱呀、啃呀!这就是你所说的‘人类文明’?我看那叫有伤风化!”“我觉得正常,谁也没有规定接吻必须在黑暗中进行!您的思想老了!跟不上形势了!”
于一心听李振这么说,有了话题:“费总,您见的这些算不了什么,比这精彩的有得是。我们来罗马尼亚才几天呀,看老李那形势跟的。您问问他,已经办了多少件‘实事’啦!抱呀、啃呀算什么?小巫见大巫,小偷遇大盗。就因我俩‘同一屋檐下’,所以到了李哥‘开心之日’,就是我‘难受之时’,跟闹地震似的,外带隐约的哭、笑声。就说前天吧,在下怕李哥因隔壁有我,发挥不出‘水平’,就躲了出去,蹓哒一圈回来,到家一看,好吗,李老兄‘任务’还没过半呢!有二十多年‘党龄’(于一心在这里指李振结婚已经二十多年)的老家伙都这样了,您说那些未曾入‘团’的小兵,‘粘乎粘乎’还算个事吗?”
李振一见“火”要烧到自己头上,连忙打岔:“甭听他说传奇!”“其实我是真的佩服李先生,可以说是五体投地。平时要搬个箱子、运个货什么的,总是喊腿疼、腰酸;到了‘战时’那可谓‘势不可当、勇冠三军’。得分干什么,用哪条腿,腰使什么劲!卫生巾广告词怎么说的来着?‘量多的第二天……’”
费武并不十分明白于一心讲些什么,只知道是在帮自己说话:“提起广告也是,跟那会儿搞运动似的。赶上这阵子‘卖’牙膏,一开电视准是‘本牙膏的十八点优良品质’。需要补钙了,电视里‘全国人民补钙蔚然成风’的‘口号’此起彼伏!”
于一心望着李振:“据说这次刮完卫生巾,就该掀起补肾的新高潮,到时候,您千万得回国,别错过‘战机’……”王伟达插进来打趣道:“‘猛男补肾大理丸’的广告词我都想好了:‘猛男’使您生活绚丽多彩,恢复您失去的‘力量’,带您回到‘五四青年’时代。它赋予您生命的活力,保证您‘运动’的品位,增加您勇攀男人第二次‘高峰’的信心。使得家中的男人更男人,女人更女人……”
李振把话引开:“我说呢,罗马尼亚一下子怎么发来这么多的卫生巾!‘风’还真是刮过来啦!我们商店旁边的小孙,刚同意试试卖这个东西。好吗,第二天,不下十个货主都要往他那里放货……”
费武想起了什么,问李振:“咱们这里的党组织生活怎么过呀?”“听您说话,怎么老觉得像是刚从月球出差回来似的!”
瞧费武找的这人,问谁不好,偏偏问李振,这不是“砧板上的蒜瓣,找拍;木凳上的铁钉,找锤。”又是什么。
费武仍“执迷不悟”:“这事可马虎不得。周围朋友有多少党员呀?三个人就可以成立个支部嘛……”李振有点“牙疼”:“您呀!还不了解这儿的行情,您老先打住吧。建议您还是为党多赚点美元,这比什么都对得起党!”费武欲言又止:“……”
于一心倒想起件“实事”:“王经理咱说点正事,你们这里的货款是怎么打回到国内的?”“你俩开店才几个月呀,赚钱了?”“也没有,我是先打听打听!”“通过正常的渠道,钱回不去,这里的外汇管制挺严。中国人往国内带钱是:鸡不撒尿,各走各道。我们公司一般是开车到土耳其去汇款!”“到了边境,能过得去吗?”于一心追问了一句。“反正你得把钱藏好了,别让海关的人查出来……”
李振觉得此种做法有点悬:“这不是撞大运吗?”
王伟达把双手一摊:“没办法,就是这么个政策!”
第二天上午,王伟达开着于一心、李振的那辆“桑塔纳”上路了。费武坐前排,于一心、李振、赵铁三人后面就座。汽车开出布加勒斯特市区,朝着“纠纠”方向前进。路上大家心情都不错、有说有笑。
王伟达换上一盘磁带:“别说,这车还真好开,发动机一点杂音都没有。你们别忘了,里程表上已经 31 万公里了。德国人的工作态度不服不行。‘大奔’做工精细有的说,那是国际品牌!‘桑塔纳”在人家那里就是家庭用车,属大众型,质量也这么过硬!”
费武轻易不表态,只要开口,就带有“革命”性质:“为什么不用咱们中国人自己的技术呢?我们并不比人家笨嘛,洋人也没长两个大脑!我就爱坐国产车,‘红旗’很不错嘛……”
李振从内心反感费武的观点:“‘红旗’车是中国的品牌,那里面的零件又有几件是国货?当然这怨不了生产厂家,关键是‘全国产化’的汽车满足不了您们这些当官的工作需要。才几年呀!家用电器就基本上实现了国产化:一是技术不那么复杂,另外最主要的是,它的消费群面对的是广大老百姓,他们的要求、条件不那么苛刻。汽车就不同了,它是富豪的‘宠儿’、少数人的‘玩物’,‘阳春白雪’的制造过程肯定要比‘下里巴人’复杂得多。另外,坐轿车的人去制定中国汽车工业的发展方向,能不带点偏见吗?”王伟达觉得李振的话有些偏激:“你气我们领导哈?”李振满不在乎:“我这是说了你们想说而不敢说的话。我要是在费总手下干活,就整天地翻阅 40 年前的报纸,认真做笔记。没准一不留神就能达到费总的思想境界,和他老人家说到一块了!”“就你这些论调,很成问题。”
于一心打圆场:“费总,您别往心里去,这不是在国外吗!您也说两句真心话让我们听听。没关系,没有人追究您!”李振在一旁起哄:“那怎么行,党性何在?党纪何在呀?”“像我们这些人,跟党这么多年,对现如今的有些做法想不通、不理解,只能说明我们跟不上形势,快被淘汰了!”
李振向前挪了挪身子:“其实您这年纪的人,思想应该能变得过来。您们经历了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全过程,按说您们最有发言权。不过您们‘受害’也最深,又不情愿否定年轻时为之奋斗的远大理想!”“可不是吗,为党工作这么多年,我们现在有什么呀!比起那些小毛头大款们等于是一无所有!”“我指的受害是思想,物质上党没有亏待您们这些人。就说您现在吧,每月怎么也得 2 千来块拿着,大房子住着,不花油钱的车坐着。过几年退休了,养老金领着,病了有国内最好的医院免费治着。这条件我白天做梦都梦不出来!”“这是我多少年工作干出来的!”
李振心想:你干什么了?像你这号的人,除了开开会、摆摆谱,要专长没专长,要特长没特长。说起来干外贸二十多年了,到现在了,英语前三个字母的次序仍经常摆错,还张口一个待遇低,闭口一个条件差。幸亏有一个好的“落生”地,要是“降”在了中国偏远农村,非饿死不可。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那样费武的心脏弄不好承受不了。
李振打开一瓶苏打水,喝了一口,被里面的二氧化碳气体呛得直咳嗽:“那些十几岁就进厂当工人,勤勤恳恳干了大半辈子,老了干不动了、快退休了,因给领导提点意见或说不清的原因就下岗了,他们才冤呢!”“他们的问题,是该解决,可是我们从二十几岁就做领导,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小毛头老板……”
“又来了。甭小看个体老板,他们不一定比您的本事小。就说您公司吧!搞进出口,国家对你们有优惠政策时,一年能赚几千万。政策放开,谁都能干了,怎么样,用您的话来说,公司下岗的下岗,回家的回家,楼卖了还账,车卖了还贷。人家小老板的公司却蒸蒸日上、从小到大、由弱变强……”
李振的话一针见血、切中要害,说到了费武的痛处了。费武听起来刺耳,心服口不服,不想让李振再说下去:“那些小个体户是钻了政策的空子!”“有这方面的因素。更主要的是,他们勤奋、能吃苦。我认识一位个体户,是从倒卖服装干起来的。他现在做外贸,比您公司最‘辉煌’的时候还要火。人家如今还是自己开车,和外国人谈买卖不用翻译,公司的许多日常工作能自己干就不雇人。咱行吗?一个人吹笛,八个人捏眼儿,还嚷人手紧呢!”
于一心怕费武下不来台,赶忙插话:“我不是拍领导马屁,你说的现象普遍存在,这不是个人惰性造成的,是历史的过错,别老是盯着人家的不是,把你放在那个位置上也好不到哪去。北京人的弱点就是看问题都准着呢,一轮到自己立即玩儿完。你挣的钱倒是没花在摆谱上,都‘投资’到‘花蕾’工程上了,借此机会你不向大家汇报一下‘基本建设’的进度?”
李振知道于一心要揭他的老底:“得,我有钱了,先搬出去,整个一个奸细、克格勃。我的隐私让你知道得太多了!”“别介,我还没和你住够呢。其实不能用那么高的标准来要求常人,多数人没有干大事业的雄心,只图个安居乐业就心满意足了。”“我的野心就不大,挣钱过得去就行!”“过得去?总过不去!”“不,我真是赚钱有够,抓紧时间还得享受!”
汽车来到了“纠纠”海关。等待过关的各种车辆,排起了长“龙”,王伟达把车靠路边停好。五个人都下了车。
汽车的右侧,草丛里有一块供人们行走的“平地”,它是由相间松木条铺设而成。几个等待过关的司机站在上面聊天,其中两个人还会说点英文。于一心走了过去,和这两人攀谈起来,打听过海关的一些事宜。……于一心告别这两个热心的罗马尼亚人,向边防办公室那个方向走去……
李振下车后没有走开,靠着汽车的前保险杠,看着远处过关的车辆。王伟达、费武、赵铁三人走到海关东侧不锈钢栏杆前停下,望着远处的一条大河,不知谁说了一句,“这是多瑙河吧?”三人就以这条河为话题闲聊了起来……
二十分钟过后,于一心返回,坐进驾驶室。
汽车开出距离海关大约一公里左右,从一个公路豁口下了道,顺着小土路“钻”进树林。行驶大约两公里,又连着拐了几个胳膊肘弯,多瑙河便横在眼前了。水面有三、四百米宽,湍急的流水声,在密闭的车厢里清晰可闻。
于一心把车停在多瑙河边的一块空地上。除了“桑塔纳”外,还有两辆“达契亚”也停在了这里。在李振的“带领”下,几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兴奋地“冲”进树林。于一心锁好车,快步跟了过去。他们在一块还算平整的草地上停下,由于平时很少运动,小跑了这么几步路,大家都站在那里喘粗气。费武天天早上“出操”,在这几个人当中虽说岁数最大,可是他气“捯”得最轻。赵铁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大床单,用脚把地上的几块小石子踢开,将布单铺在草地上。五个人把手中的“大包小包”放在上面,开始做野餐前的准备工作。
于一心从一个大塑料袋里往外拿食品和餐具:“多瑙河不过如此,我看到它怎么一点也不激动呀!”
老师出身的李振,找到卖弄自己学问的时候了:“同学们注意听,别讲话了。多瑙河按书上所述,此处河面应该宽七至八百米。当然,根据实际考察、目测,没有那么宽。它是欧洲第二条大河。发源于德国西南部,向东流经奥地利、斯洛伐克、匈牙利……”
于一心打断他的背书:“吐字清楚,其意含糊,内容枯燥,催人睡觉,铃声未响,已经散场。”
赵铁被说乐了:“我上学时也背过李哥的这段书,今天见到真河了,反倒想不起来了!”
于一心总结:“这就是我们教育体系的特点,读外语的学士见了洋人说不了话,搞地理的硕士出了家门不认识路。考试结束,‘计算器’全部清零。”
王伟达更关心带钱的事:“哎,于子,打听清楚了吗?”“刚才我去边防站问了,咱们这样的护照没问题,可以去保加利亚。那几个司机说,星期一过关的人最少,排三个小时的队就能过去。要是赶上今天这种情况,天黑了也过不去。”
李振在一块干净的小木板上切“风干肠”(罗马尼亚的特产):“你们准备什么时间走呀?”王伟达用餐刀在小饭盆里切几个洗过的西红柿,用嘴往费武那边努了努:“头在!别问我!”赵铁取出一次性的纸杯,每人面前放一个。费武用“消毒纸巾”认真地擦手:“再等几天吧!摆上,先吃再说。我那红色包包里有啤酒和果汁。”
大家刚要开始用餐,过来两个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边防军。他俩神态紧张,表情严肃。其中一个高个士兵用枪口上下晃动,意思是让五个人都站起来。费武把已经端起来的、装满啤酒的纸杯很不情愿地赶紧放下,不管人家能否听懂中国话:“嗨,小心点,别走了火嘛!”
李振没正眼看这两个兵,脸冲着费武:“人家听不懂你的‘行政命令’,执行起来有些困难!”于一心问对方懂不懂英语,见两人无动于衷、面无表情,自嘲道:“不懂,这下麻烦了,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五个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笑,真没把那两个兵当回事。高个士兵见这情景面带怒色:“达期订鼓乐!”(罗马尼亚语:别说话!)几个中国人不知是没听见、没听懂呢!还是根本就不听、不理睬他!反正仍然在那里说笑。矮个士兵一拉枪栓,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叭”的一声朝天鸣了一枪。随着那声清脆的枪响,五人的说笑声嘎然而止,瞬间安静下来。赵铁吐了一下舌头,眯着眼看了那个兵一眼,由于是在三米开外,看不清他的面目表情。
见大家收拾好东西,高个士兵示意把它们都拿上。之后他走在最前面,让那“矮个”跟在“队伍”的最后。七个人钻出树林,“高个”用手中的钢枪指了一下“桑塔纳”,叫中国人全上车。
费武回头望了一眼端着步枪在汽车后小跑的那个“矮个”,脸色由红变白,但说话的声音仍不失“官腔”:“不会出事吧?”李振满不在乎:“咱们又没犯法,怕什么?”费武的嘴唇忍不住地哆嗦了几下:“你小点声,后面那个愣小子,枪里可真有子弹呀!”“子弹不分革命工作职位高低,都将一视同仁;不怕厚脂肪挡‘道’,一样往心脏里钻!”于一心压低声音:“都什么时候了,来点正经的吧!”“这叫素质!猝遇危难而不惊!”
费武的方寸渐乱,声音有些颤:“你就少说两句吧!小于说得对。我这里还有五万多美元呢!小王那里也有,咱们分一分?”
李振从内心反感费武那(怂)蛋包的样子:“别那么紧张,他们还能搜咱们身吗?我们两国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兄弟’,同属于一个社会主义大家庭!”
赵铁向于一心这边靠了靠:“我记得一个去‘中国城’吃饭的客人说过,他们这里边防军的枪曾走火、打死过人!”费武一听这话,“官腔”变哭腔了:“我说什么来着!让你们别来这里,就是不听我的劝告!”李振的话带着讥讽:“我就不明白,老领导入党时是怎么宣的誓?也二十多年党龄了,还没叫您坐‘老虎凳’呢!”费武当然不承认自己胆怯:“是没让你赶上,我俩身上有近十万美元公司的货款,能不着急吗?这些都是国家的钱呀!”赵铁出主意:“要不然往车里藏一些?”后面的矮个士兵见车里人不停地说话,就加快了脚步与车并排而行。于一心侧身看了他一眼:“别再讲话了,人家跟上来了!”
汽车被带到一排红砖房前停下,它周围长满了一人多高的野草、灌木。矮个子士兵叫车上的人都下来,让“高个”看守着五个人,自己走进红砖房向领导汇报。
王伟达发现前方大约一百米远的地方,高高地耸立着一个用钢架支起的边防哨卡,上面站着一个士兵用望远镜向这边了望。他两眼注视着那个哨兵:“我怎么觉得不大对劲呀!”费武忧心忡忡:“不会把咱们扣下吧?”李振仍然满不在乎:“您没必要惴惴不安。我看问题不大,咱们没干什么呀!”
高个子士兵用手示意不要讲话。这回挺管用,几个人的嘴马上都“关闭”了。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样子很友善,身旁跟了个梳着小分头的士兵。两人走到中国人身旁,“小分头”用英语对费武说:“你们这里谁会讲英文?”
费武不知所措,原本绷紧的神经更加紧张了。于一心向前迈了一小步,用英语回答:“我会一点。为什么要抓人?我们犯了什么错?”听了“小分头”的翻译,军官皱着眉头说道:“难道不清楚,你们已经闯入了我们的军事禁区?”“我们没有看到任何‘禁行标志’,况且吃饭的地方还有几个罗马尼亚人在那里‘烧烤’。”军官对于一心还算客气:“对不起,你们是外国人。请出示你们的证件!”于一心用右手伸进自己的衣兜:“他要看咱们几个人的证件。”
中国人分别把自己的护照递了过去。军官接过五个人的证件,招呼“小分头”一起返回红砖房子。他俩进屋后,“一去不复返”,似乎忘了还有人在等候“结果”。
费武见无人理睬,看了一下手表,又放在耳边听了听,以为停了,忽然记起电子表根本就没有“嘀哒”声。他感到小肚子有点胀,冲着“高个”用手比划要小便,见对方用步枪向地上指了指,明白其意思是让自己在原地撒尿,没办法只好背对着士兵掏“家伙”。过了不到五分钟,费武又提出“解小手”,得到“高个”不准远离此地的手势后,再次就地“方便”。
五个人表情各异地坐在地上。李振和于一心耳语:“人受到惊吓后最常见的生理现象就是尿频。”于一心没说话,递了个眼色给李振。意思是:别说话,大兵看着咱俩呢!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分头”从房间里终于走了出来。他来到于一心身边:“没什么事,让你们久等了。电话刚刚接通,我们领导跟上级汇报了这里的情况。现在正等着上级的指示,‘命令’一到你们就自由了!”
于一心把这个“通知”翻译给同伴听。几个人听他讲完,又开始活跃起来。李振比较乐观:“我说没事吧!费总近几天正好有点上火,这下行了,不用担心‘敌人’灌‘辣椒水’了!”
费武仍愁眉不展:“别高兴太早,还没有到欣喜的时候。说不定就留下李振,让你独自‘品尝’!”“留下谁也不会是我。没看见那个‘小分头’刚才直眉瞪眼地冲您去了。这也怨不了人家,在外人眼里您是像个官,白白胖胖挺富态、没吃过什么苦,更没接受过‘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看见高个子士兵晃动了几下枪,大家暂时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于一心觉得情况不妙:“我怎么看不象要放咱们呀!护照不给!‘卫兵’不撤!”李振看了一眼费武:“你这么说,费老总开始冒汗了!”赵铁总一个姿势坐着,感觉有点累,蹲了起来:“只要他们的枪别走火就行!”李振学赵铁的样子半蹲半坐:“没关系,走火也不怕,咱们目标小,越胖就越容易‘中的’。这几个人,数费老总的块头最大,您一会儿千万要多加小心、往后靠!”李振有意把“中的”(音:种地)读成“种得”。
费武见开来一辆运兵车,说话的声音大幅度地颤抖:“这车与咱们不会有什么联系吧?”
“小分头”从红砖房里出来,快步走来,这次和于一心说话的口气显得生硬:“把‘桑塔纳’的车钥匙给我,你们都上这个车,还需要到我们总部办理手续,这里处理不了。上车吧!”于一心略感苗头不对:“你们没有权力这样对待我们!”“小分头”耸了耸肩,口气又缓和下来:“你放心,就是去那里登记,很快你们就能回家!”于一心凭他的第六感觉,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在撒谎:“为什么坐你们的车?”“小分头”的语气恢复到了最开始的“状态”:“你放心,仅仅是个规定,没有别的意思!”
于一心还想说什么,见费武那笨重的身体已经爬上了军车。心想:难怪李振一百八十个看不上你,又不是去聚餐,着那门子急呀!他没再和“小分头”叫“真”儿,冲着正看着自己的三个同伴:“先上车吧,没什么可怕的!”
军车上除了中国人外,还有“高个”和“小分头”。他俩手持半自动步枪,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五个人。这是一辆很破旧、前苏联制造的运兵车,噪音巨大。如果在车里说话,听起来一定困难。当然,现在车上的人,能说话的不想说,想说话的不知该说些什么。车上有个透气的小窗户,从这里能望见蓝天、白云和快速一闪而过的树梢,但是看不到路。中国人弄不清要把他们送往何处,只能听天由命。汽车颠簸得非常厉害,想必路面很差。随着车身全方位的晃动,“乘客”在里面摇来摆去。费武用两只手紧紧地攥住车上唯一的把手,生怕自己的头撞在车厢铁板上。另几个中国人用手把着固定在车上的坐凳,使得身体不被颠起、震歪。押运的士兵,似乎很习惯坐这类车、走这种路,两人不抓、不扶,腰板挺直,两手紧握钢枪,随着汽车上下左右的跳动来掌握自己的平衡。
行驶了大约 40 分钟,汽车开进一个院落,车门被打开。中国人下了车,他们四下张望。从周围建筑物的外观上分析,这是到了某个军营。几个人被带进一间很大的房子里,仍然由高个子士兵看守。不一会儿工夫,“小分头”与一个军官走了过来。这个“上级”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军人派头十足,昂首挺胸,不苟言笑,说话的速度不快,嗓音响亮。还是由“小分头”做翻译和中国人“对话”:“你们这里谁是头?”
于一心把对方的意思和同伴重复了一遍,话还没完全讲完,衣角被费武拉了几下。于一心立即明白了费武的意思:别说是他。“我们几个都是朋友,没有上下级关系。您说吧,我能代表他们!”
这是一个坐上四、五百人都绰绰有余的大房间,即便是“满员”,军官不用话筒,其声音也足以使每个角落的人都能听清:“你们来我们这里干什么?”“玩!我们刚想在草地上吃点饭,就被你们抓住了!”“罗马尼亚这么大,为什么非到边境来吃这顿饭?”“你们那里没有明显标志不许我们进入呀!”“你们本身就应该知道那里是禁区,不准外国人进入。据我们的哨卡反应,你们见到我们的士兵后,迅速藏到树林里去了;你们中间有一个人,还拿着望远镜,向河对岸了望!我们的人费了很大力气才在草地上发现你们,将你们逮住!”“那一定是弄错了,我们没有躲的意思,再说不足十公分高的草是藏不住人的;我们也根本没有什么望远镜,只有一个戴眼镜的;另外我们都持有因公护照,去保加利亚免签,既然可以直接过去,就没有必要在这边隔河观望!”
军官听了于一心的话,表情更加严肃:“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讲故事吗?这里不是大市场,说话严肃点,你们被扣留啦!”“军官先生,您没有这个权力!尽管我很尊重您,可是我不得不告诉您,我们是中国公民,您和您部下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您们的权限!我要与中国大使馆取得联系,请准许我打个电话。”军官此时显得有点蛮横:“这里我说了算。对不起,我们没有外线电话。”
他说完,示意门口的那两个士兵过来,低头和他俩交代了几句。两个军人冲费武走去,让他举起手来,要搜身。费武挺配合,做出了一个标准的“投降”动作,准备让他们“动手”。于一心见到这情景急了,冲了过去,大声地用中文说,其声音甚至超过了那个军官:“不能这样,你们根本就没有这个权力。费总您不能让他们搜,这是对我们人格的侮辱!”
军官见于一心无所畏惧的样子,示意两士兵等一下,没再说什么,走出大房间。见领导走了,那两个士兵也跟了出去。于一心等他们三人都出去了,回到原来的地方。“咱们不能让他们搜,一会几个人抱在一起,看能把咱们怎样!”赵铁小声对面无血色的费武说:“费总,趁他们看管得不严,要不然再给我一沓美元?”
费武大汗淋漓,顺从地从裤裆里掏出一沓美元,背着手递给了赵铁。于一心透过南墙窗户上的一块碎玻璃看见那名军官领了 20 来名士兵走过来,他安慰大家:“他们来了,不用害怕,咱们站到一块。”
军官径直走到于一心面前:“先跟我们走一趟,做一个简单的检查!”
于一心断然拒绝:“不行,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军官打了个手势。四个士兵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于一心架走。于一心边“走”边喊:“他们这是各个击破,分而治之!”
看着于一心被四个士兵强行带走,费武那件朋友特意从美国为他买的、叫不出品牌名子的 T 恤衫被惊恐的汗水浸透,他迈着“松软”的脚步,主动找了一个没有带枪的士兵,“催”他一起走了。
剩下的三人站在那里没动。又过来两个军人要架李振。王伟达见李振要反抗,忙劝阻:“别和他们干了,随他们去吧!”王伟达见李振也被“领”出大房子,转向赵铁:“我们的头都‘招’了,咱们就别硬撑着啦!”王伟达和赵铁先后也被带走了。几个中国人“走”后,军官指使几个士兵搜查“桑塔纳”,自己从大房间的后门进了军营里仅有的那栋楼房。
这是座砖结构的四层小楼。二楼靠阴面一间 20 平米大小的办公室里,放了两把木椅子和一张木桌。于一心坐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显露出倔强的表情。桌上堆放着一些物品,那是从中国人身上搜出的证件、钥匙、零钱等。房间门由两部分组成,里面是一扇普通家庭用的木门,外面是一层铁门,说它是门不够严谨,实际上是一个推拉式的铁栅栏儿。木门开着,铁栅栏关着。一名士兵持枪站在屋外“守卫”,成“稍息”立姿,两眼注视着于一心的一举一动。
于一心一个姿势坐得太久,感觉有点累,想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刚要立起,被门外的那个士兵看见了,于一心尽管听不懂他“咦哩哇啦”地在说些什么,可是其中的意思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种时候还能喊什么,准是不让自己乱动呗!于一心不予理睬,继续伸臂展腿。被激怒了的士兵用枪筒猛叩铁栅栏门,嘴里还不停地“哇啦哇啦”。敲打了有七、八下的样子,只听“啪”的一声枪响,于一心眼前红光一闪。一颗子弹正好打中窗台上的那个花盆,“扑哧”一声像爆炸了颗“土地雷”。那株象征着友谊长存的万年青及栽培它的腐殖土一起被“枪毙”出来。碎瓦片、土渣洒落在于一心的脚面上。弹道再往于一心这边“亲近”20公分,炸开的肯定不会是花盆,应是于一心的脑壳。由于是在楼道里,枪声的回音很大。马上跑过来两个兵,询问怎么回事。于一心怒火中烧,掸去裤脚上的土,冲着守门的士兵大叫。这名士兵用左手轻握枪筒上下滑动了两下,意思是说枪走火了,两眼望着于一心,嘻皮笑脸,摇头晃脑,像是有意气这个不听“命令”的中国人,毫无诚意地、一个劲儿地反复说对不起。之后不再管于一心了,任凭他在屋里随意走动。
那名有着洪亮嗓音的军官和“小分头”进了屋,两人显然是来“审问”于一心的。军官坐在椅子上,示意“小分头”站在自己身旁。就是在这么狭小的房间里,他问话的嗓门也没有调小:“你叫什么?”“护照上有。”“你们来这里干什么?”“都说过了,玩。在回答的你提问之前先告诉我,他为什么向我开枪?”军官明显袒护他的部下:“不叫向你开枪,那叫冲你走火!他已经和你道歉了!”“杀了人道歉就行了?另外,我们从早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呢!你最好给我们弄点吃的东西!”
一个士兵急急忙忙进来向军官汇报,大体意思是,那边从几个中国人的鞋里、裤衩里搜出了大量美元。军官听完,令于一心脱裤子、脱鞋。于一心身上的那两沓美元,也很快被“找”了出来。军官显得非常生气、吃惊,看着桌上被送过来的美元,不再理会于一心了。他和“小分头”把所有一沓一沓的美元拆开,摆了满满一桌子;一张张地清点、记录,还非常认真地把票面是一百元美钞上的序号记录在案。
一个士兵送饭来了,是一小碗土豆泥和一块面包,还有一杯凉水。于一心饿了,不管好吃不好吃、干净不干净,狼吞虎咽,一会就把送来的饭风卷残云般地“打扫”了。吃过饭,于一心看两人点钱,瞧着瞧着两眼不由自主地往一起“粘”。可能是疲倦了,他坐在那里打起瞌睡来,半睡半醒,不知过了多久,猛地被敲桌子的声音弄醒。
军官一脸怒气:“现在你该老实点了吧!说吧!到底来这里干什么?”“不干什么,玩!”“玩?背着‘银行’逛公园?”
真是奇怪,像军官这么个看似木讷寡言的人,居然还能冒出这么一句幽默的俏皮话。“小分头”想乐没敢笑,于一心是根本高兴不起来:“这些都是货款,是公司的钱!”“为什么藏在鞋里、裤衩里?”“自己的钱,愿意放哪!就放哪!这是我们的自由。”“为什么不放在家里?银行里?”
“布加勒斯特中国人的家总被盗,不敢放;银行不让存美元;换成列伊贬值太快;所以中国人的钱只能装在身上!”“听起来有点道理。你先在这个清单上签个名字吧,这里一共是9万6千8百47美元和二百八十六万七千九百四十列伊!“我不能签,因为这数不是我清点的!”军官的脸阴沉下来:“放心,一分钱不会错,我们是军人!”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军官收起“签”过字的那张清单,把桌上的钱和东西都装入一个大军用背包里,拎起挎在肩上,和门口站岗的士兵交代了几句就走了。房间里又只剩下于一心一个人了。
换岗的士兵来了,他们之间交换了“意见”,算是交接班。“开枪”的士兵还把于一心的表现向战友作了介绍,意思是这个中国人不老实、鬼点子多,得看紧点。
士兵打开铁栅栏儿门,和于一心总保持不到半米的间距,进行贴身“警戒”,像是怕他跑了。也可能地处二楼,担心他想不开跳楼自杀?反正是寸步不离其左右。
从军营到分区警察局大约有半小时的路程。汽车在颠簸不平的土道上走了几分钟之后就“踏”上了平坦的公路。大概是早晨四、五点钟的样子,公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过往的车辆也很少。警车开得飞快,进入市区后也没有减速,三转两拐在一栋小白楼前停下。有四名警察站在那里,“敬”候五个人的到来。看到楼房的格局和上面的标志,中国人知道,这里正是那个军官所说的地方:警察局。
于一心发现他们那辆“桑塔纳”早已停在了这里,他用手指了一下车。另外几个中国人也都认出来了,错不了就是它。车里一片狼籍,车门内侧的隔板都被拆了下来,里面的车座东倒西歪,汽车的备胎被扔在了车前。看来它早已被仔细“检查”过了。
他们被带到底层的一个小房间里。那个在车上拿枪“吓唬”人的警察让五人蹲在地上,自己却坐在靠门的一把椅子上,两眼不错眼球地望着屋里的中国人。大约过了 20 多分钟,赵铁最先被叫了出去,他跟随一名警察来到地下室。警察打开一个约有 15 公分厚的大铁门,让赵铁侧身先进去。里面的灯光很暗,赵铁被移交给了靠墙边坐着的那两名警察。他按照其中一个胖警察的吩咐,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仅剩一条裤衩站在那里。对方仍不“满意”:“继续!”
赵铁照办,把最后的那块遮羞“布”扔在了地上,穿上递过来的白色带蓝竖条囚服。胖子警察走了过来,要赵铁的眼镜。赵铁用罗语告诉他:“不行,离了眼镜我看不见道,不能走路。”“你必须这么做,这是规定。眼镜含铁和玻璃,你用它自杀怎么办!”
胖子警察拿起赵铁的眼镜,又让他伸出双手,然后用一个小油墨辊在他的左、右手上涂满少许油墨,令他在一张白纸上按下十个手指的指纹。接着,他拿来两块 20 公分见方的乌玻璃板,让赵铁把手指分开,在上面印上两手的手印,嫌赵铁用力不够,把自己那胖而厚实的手放在中国人的手上帮着加“压”。之后,递过一张表格叫赵铁填写,见他不写,跟自己要眼镜,摇了摇头没有给。赵铁只好眯起眼,把表放在眼前,鼻子都碰到了纸,很费劲地看表格上写的是什么。由于赵铁不认识罗语,不知上面的“黑蝌蚪”所“云”,站在那里没有动笔。胖警察费了不少的口舌,还连比划带画图,“掰开了、揉碎了”地“讲解”。这是赵铁来罗马尼亚后,第一次“正正经经”地听“语文”课,也是他写的第一篇“罗语作文”。功到自然成,表总算是被填完了。
坐在过道另一端的警察叫赵铁过去。赵铁看不见那边有人,不知道喊他的人在哪,站在原地没动。胖子警察没办法只好领着赵铁走了过去。那警察正在开一个牢房的门,它是水泥和钢铁的“混合物”,约 15 公分厚,上面共有三道锁,距地面 1 米 5 处还有一个 30 公分见方的小窗。牢房被打开了,警察把赵铁推了进去。赵铁立刻闻到一股霉烂腐臭的气味,回过身来刚想问那个警察这里是什么地方,就听“咣当”一声门被关上了。他感到一阵头晕、恶心,差点吐了出来。里面光线很暗,墙上有一个比萤火虫屁股亮不了多少的小灯泡,充其量有两、三个瓦特大小。本来他的视力就差,门被关上后,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他用手掌使劲地敲打牢门,片刻之后,门上的那个小窗被打开。赵铁看不见外面的人在哪,只感觉一股比较新鲜的空气吹了进来。他对着小窗大声地喊:“我不能呆在这里!”
没听到任何回答,小窗就“喀嚓”闭上了。他继续叩打,手都疼了,也没有得到任何“反馈”。赵铁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始用手了解屋里的情况。“盲人摸象”要比坐以待毙强,最起码还能得到一些信息。房间有 6 平米大小,一进门左手靠墙纵向放了两张上下铺,连在一起大约有四米长,占去了牢内的大部分空间。床铺与对面的墙间隔约有 50 公分,形成一条四米长的通道。除此之外,“号”内就再也找不到其它空地了。他感觉通道尽头墙上的顶部与下面有所不同,模模糊糊看不清是怎么回事。几天之后同牢的犯人,费了很多的“唾沫”,才让赵铁明白那是什么:它是一个大约 50 公分见方的小窗,窗户用铁板焊死,铁板上钻了若干个无名指粗细的洞,算是通气孔了;每天从那“星星点点”的窟窿眼儿中多少能透进“点滴”阳光。除此之外这里完全“与世隔绝”,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密闭水泥匣子。就是苍蝇,大脑如果没“发育”到人类的水平,也休想从这里找到出口奔向“自由世界”。赵铁摸索了一会,结果把床上的三个人都弄醒了。还好,他仨见是中国人,分别很友善地与赵铁打招呼。其中一个睡下铺的“牢友”见赵铁视力不好、爬不上去,就主动让出自己的下铺,扶他上了床。
几个犯人暂时不睡了,开始与新“牢友”拉“家常”。赵铁罗语听和说的能力虽然还未达到“英语四级”,但他还能将就说上几句不连贯的“罗话”,也能大体听懂一些他们讲话的内容。让铺的犯人伸手想与赵铁握一握,见对方没有反应,才想起“来者”眼力不佳。他干脆过去抓住赵铁的手摇了几下:“中国人,你怎么也到我们这里来了?”“说不清,我们一共五个中国人在多瑙河边的草地上野餐,到嘴的肉还没嚼上,就被两个当兵的抓住了,最后被带到这里来了!”让铺的犯人似懂非懂:“中国人,你好。不管怎样,欢迎你来这里‘做客’。我叫阿机,那个在上铺的叫阿瑞克斯,这位是扶罗林,他是我们的头。”
赵铁连他的手都看不见,就更谈不上瞧阿机指谁了。他只能通过声音的强弱确定几个“狱友”的大体位置,再根据嗓音的差异和“人名”挂钩。“你们是因为什么进来的?”阿瑞克斯过来拉了一下赵铁的手:“我是偷汽车,他俩是抢劫!”
扶罗林用手轻轻拍打了一下赵铁的肩:“你来罗马尼亚几年了?你的罗语讲得很好!”“好什么呀!来罗马尼亚快一年了,很少和你们国家的人待在一起,学罗语感觉挺难,说不了几句整话。”阿机问:“你在中国进过这种地方吗?”“没有!”
阿瑞克斯的语气里有几分得意:“我是这里的常客,因为表现好,明天就能出去了,可以马上见到我老婆啦!这是我老婆送来的食品,你吃点?”说完,他拿出一个包,告诉赵铁里面有肉肠、白面包、饮料,都被“用”过,只是舍不得一下子吃完,有意留下慢慢“享用”。说实话,“看”到吃的东西,赵铁顿感饥饿难忍,“垂涎欲滴”。不过,他一方面不愿嚼“别人吃过的馒头”,另外也看不清对方给出的是什么,又不能拿到眼前看个“究竟”后再告诉对方自己的“决定”。他只是一个劲地说不饿,不饿。阿机见赵铁不吃,一下抢过喝剩的那半瓶筒装饮料,拧开盖子就往嘴里倒,刚喝了半口,就被阿瑞克斯一把抢了过去。阿机用舌尖添着沾在嘴唇边上的一滴饮料说:“你明天就要出去了,让我喝点吧!”阿瑞克斯把饮料盖好:“要是出不去呢?”
他俩吵闹了一会,外面传来重重的敲门声,意思让里面安静些。整个“房间”立刻没有了一点声音,各自轻轻地回到自己的床上。扶罗林睡在最靠门那张床的下铺,据说这是“水泥匣子”里最好的位置。睡在这里可以呼到从门缝“挤”进的那一点“新鲜”空气,一般“牢头”都睡在这个地方。赵铁上床、躺下,被子、褥子像是多年没有被拆洗过,臭烘烘的。他想凑近瞧瞧铺盖的“长相”,还没等看清楚,一股下水道的臭味就“飘”了过来,幸亏肚子空空,要不然非得呕吐出来,他赶紧把被子放下。心想:有什么好看的,眼不见心不烦。此时赵铁不知道床上还有一个“兵团”的“阶级敌人”在等着他呢!他躺了一会儿,感觉全身奇痒,“跟着感觉走”,在腿上打死了一个“活物”,拿到眼珠子前一看,才知道床上有虱子。他忙坐了起来,靠在墙上,闭上双眼,一会就睡着了。
阳光从牢房那个高窗铁板“玻璃”上的数个小孔中射了进来,“几缕”霞光不足以把房间照亮,加上“萤火虫屁股”的灯也关上了,此时的牢房与夜间没多大区别,仍然是“暗无天日”。只不过这“几线”白光能告诉里面的人,外边的天亮了。
说不清是早上几点,赵铁的牢房门被打开,三个犯人拉着他一起出来,在过道里的厕所“排污”、用凉水洗脸、倒尿桶。赵铁这时才知道自己床前放的那个黑乎乎的东西是一个大尿桶。阿机告诉赵铁要抓紧时间方便,洗洗身上,因为一天只有两次这样的机会,每次仅有五分钟的时间。赵铁用手试了试水,感觉太凉,仅洗了一把脸,然后站在那里“看”他们三人洗凉水澡。不大一会工夫,一个警察来了,立在那里没有说话。三人见到警察,像老鼠见了猫,明显惧怕,立即停止说笑。他们知道时间到了,拉着赵铁迅速回到几人应该去的地方。牢房的门“喀嚓”一声被关上,扶罗林让三人上床,自己开始在这条四米长、半米宽、被阿机称之为“跑道”的空地上往返走动。听着他走来走去的脚步声,赵铁心烦意乱。阿机告诉赵铁,人要是总躺着就会生病,每天这么走动走动,相当于锻炼身体;牢里的人按次序排队,一个走完了,另一个再走,天天如此。
阿瑞克斯正用不锈钢勺改制一把匕首,在墙上“磨刀霍霍”。到目前为止,“凶器”几乎就要做好了。他告诉赵铁,这件“武器”已经磨了三个多月!赵铁将它拿在手里,放到眼前仔细看了又看。别说,它形状规矩、做工精细。“弄它干什么?”“我要用这把‘利刃’戳穿警察的心脏!”说完,他还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着。阿机“闻讯”凑了过来:“警察都应该这样!”他用手做拧干衣服的动作。
牢门上的小窗开了,递进来四份吃的东西。赵铁得到一份,他饥不择食,端起搪瓷饭碗顾不上看是什么“美味”,就吃开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把饭碗来了个“底朝天”。饭后“回首往事”,他知道刚才吃的是一小碗煮得很烂的豌豆、土豆、西红柿的混合物,外加一块黑面包。
三个罗马尼亚人倒是显得很斯文、温文尔雅,他们把三个饭碗放到一起,并不急于吃,坐那先聊。阿瑞克斯取出那包“老婆的关怀”,从里面抽出一些食品,再把剩下的包好、放妥。三人这才不慌不忙地吃了起来,看他们优哉游哉、谈笑风生的样子,哪像是在吃“号饭”,整个是在吃会餐!阿机几次叫赵铁过去,到他们那里,一起再吃点。赵铁示意自己已经吃饱了,坐在那里没动。三人没有强求,继续细嚼慢咽,就这么点东西,吃了足足有 40 分钟。
饭后,阿机开始享受“蹓跶”。踱了两、三个来回,小窗又开了,他把饭盘递了出去,继续走自己的“路”。赵铁靠在墙上,望着上铺发呆,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被三人的说笑声惊醒。这时又碰巧传来开锁的声音,由于此次不是例行开门,扶罗林示意大家安静。牢门被打开,一个警察冲里面喊:“赵!赵!”
赵铁没有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仍坐在那里。还是扶罗林反应快,把赵铁拉起,扶他走出牢房。赵铁被带到进来时按手印的地方。有三名警察坐在那里,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人。领赵铁过来的这个警察问:“现在是犯人的常规身体检查,你进来后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把眼镜还给我吧!不戴眼镜,我头晕!”这名警察不置可否,又问:“还有什么?”“我还想打一个电话!”
这次警察没有答复赵铁,把他又领回“号房”。另一个警察从赵铁的隔壁把于一心带了出来。于一心正好看见赵铁进牢房时的背影,刚想喊,“水泥铁门”就挡住了视线……
警察医生用英语问于一心:“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于一心所答非所问:“我要打一个电话!你们这样抓人是不合法的,我们是中国人!”医生语气平缓:“这不关我的事。我问你身体有没有问题?”于一心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头:“我头昏,恶心,不想吃东西!”
医生没有表现出同情之色,仍然不愠不火地问道:“就这些?”“这些还不够?我进来之前,一点毛病也没有!”医生像是在开导一个心情烦躁的病人:“你刚进来还不习惯这里的环境,慢慢就会好的!”“听你这口气,我得在这里待上三年五载了?”一个警察瞪了于一心一眼:“在法院判决之前,你不能离开这里!”“法院?听你的口气,罗马尼亚真像是个法治国家!”众警察没有吭声。医生用听诊器听了一下于一心的胸部:“你的身体条件很不错,住在这里没有问题!可以走了!”
于一心被带回自己的牢房。
赵铁躺在床上刚有些困意,就听见有节奏地敲打墙壁的声音。阿机走到放尿桶的墙根,小心翼翼地把墙上的一块水泥抠了出来。原来这里有一个通到隔壁牢房的小洞。阿机把嘴贴近小孔问:有什么事吗?对方答道,他那边有一个中国人要和这边的同伴说话。阿机马上过来叫赵铁,把他领到这个小洞前,让他和那面的人说话。赵铁问:“你是谁呀?”
一个声音从墙的那边传了过来:“是我,于一心。你怎么样?”“不怎么样,身上的钱都被搜走了!”“我也一样。先别提钱了,保命吧!你得吃饭呀!”“他们怎样?”
墙那边:“不知道,我是最后一个进来的。我估计他们三人也在这里。你进来后,睡着了吗?”“睡了一会,虱子咬得厉害,还特臭!”“这边也是,将就点吧!没有办法。”“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呀?”“我也不知道,一时半会儿恐怕出不去!”赵铁忽然想起阿瑞克斯今天也许能回家,就把这事告诉了于一心。
于一心听后,声音有点“激动”:“你让他出去后,帮忙找个人救咱们吧!”“找谁呀?”“我给你一个吴玉的电话号码,她的罗语好,能听懂怎么回事,另外她认识的人多,也许能有办法。告周坤也行,只要有中国人知道咱们被关在这里就好办了!”“你说吧!我记着!”……
赵铁回到床上,叫来阿瑞克斯,搜索枯肠,“寻找”肚里的罗语单词,生怕表达不清让对方误解。赵铁告诉他,出去后务必帮忙打一个电话,因为没有任何其他中国人知道他们被关在了这里。阿瑞克斯表示,如果真的能出去,肯定要帮这个忙。为了不叫警察发现,他用一个不知怎么带进牢里的圆珠笔芯,把电话号码写在自己的脚心上,还不放心,嘴里又反复念叨这几个能救中国人“性命”的阿拉伯数字,“使劲”“写”进脑子里……
“坏女人”良心也有“发现”的时候
在吴玉小别墅的家里,她挺着个肚子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张让在教张佳认中国字:“佳佳,这字念什么?”“嗯,念家。爸爸什么叫家?”“家?像咱们家吧,有爸爸、妈妈,还有佳佳。咱们三人在一起生活,这就叫家!”张佳眨了一下眼睛:“家和张佳的佳一样,意思不一样!”“这叫音同字不同。”“如果咱家没有佳佳还叫家吗?”“你怎么问这个问题?怎么会没有你呢?”
张佳一脸的认真:“因为你总说,再不听话就不要我了!”“那是爸爸吓唬你呢,家里缺少谁也不行!”“缺妈妈行!”吴玉在一旁听张佳这么说,马上插了一句:“胡说!怎么缺我行?小孩子不能这么说话。”
张佳并没有认为自己哪里说错了:“因为你从来不哄我玩!”吴玉听张佳这么说,就解释:“妈妈有事呀!妈妈得挣钱,要不然咱家花什么呀?”张佳坐到张让的腿上:“不用挣钱,妈妈那书包里有的是钱。我就想让妈妈跟我玩。我看见了,那书包里有的是钱!”
吴玉有点不耐烦:“行了!该睡了!”说完就给女儿脱衣服,见张佳进了被窝,吴玉指了一下墙上的开关,对张让说:“先把大灯关了吧。你察觉没有?这几天李老师他们没去开店,家里也没人接电话!”“可不是吗!会不会出什么事呀?”“还有,海丰公司那个王经理,把货放到咱们店里后,就再没来过。打电话要货,家里也没有人接电话!”“还真是的,别出什么事?”“反正在这里做生意,总感觉像是在敌战区工作,睡不了踏实觉。你记不记得那个人,挺瘦的、个子比我高不了多少。叫什么来着?黄和平。那天我刚给他结完账,说好了第二天再拉点他的货,好吗!从此杳如黄鹤。最后你猜怎么着,几天前它们这里的《邮报》登出来了,小两口子让歹徒给杀了。估计人家知道他俩刚结了货柜的款,有钱了!”“案子破了吗?”“这里的警察破过案吗?他们只是混口饭吃,还真把老百姓当成解渴的水吗!”
电话铃响了,吴玉拿起话筒,和对方讲起了罗语。说了大约三、四分钟,才挂上:“你看怎么样!又出事了吧。‘纠纠’的一个犯人出来了,说里面关了五个中国人,他们认识我。五个人?你说这能是谁呀?”“是不是就是李老师他们呀?”“他们没事跑‘纠纠’干什么?”“这回你还不想点办法?”“我也不能店不开,为他们跑这事呀。再说,不一定就是他们。五个人?怎么会蹦出来五个呢?”
张让忽然联想起一件事:“这几天‘中国城’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女孩,不是老来电话打听李老师的情况吗!”“周坤。说不定真是他们。要不然周坤找李老师干什么?他们怎么会走到一起了?”“肯定有急事,要不然她不会总给你打电话?”“先把这事告诉她!” 外贸5年突遭巨大变故!
法官的唾沫星里饱含着“硬道理”
“纠纠”的地方法院,其实就是几个大房间。法官坐在写字台前,戴着老花镜正在看报纸。
周坤本身就是学罗语专业的,又在罗马尼亚待了这么长时间,所以和他们当地人交谈一点语言方面的障碍没有。她站了一会,没有打搅房间的主人。法官抬起头,摘下老花镜,待看清眼前这位漂亮的中国姑娘后,原本严肃的脸一下子变得和蔼可亲。周坤见他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顿时感到有点不自然。“您就是法官先生吧?”
法官像是在全神贯注地欣赏一幅中国画,浮想联翩。他的思路被“画中人”打断,停顿了一下:“你好!”“您就是德理·卡斯耐罗法官吧?”“我就是,找我有事吗?”“我是为那五个中国人而来!”“你是他们的朋友?”“对,按照你们国家的法律,在没有被公诉的情况下,警察局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得超过 48 小时!”“看来你研究过我们国家的法律。不过,我得告诉你,对那些在我们警察调查过程中不给予配合的人,还可以把这个时间适当延长!”“他们犯什么法了?”“按我们国家的法律,个人外币的携带量不能超过三千列伊的外汇额度!”
周坤感到又惊奇又可笑,重复着法官刚才说过的话:“三千列伊?现在才合一个美元多一点!”“法律是严肃的,在新法没有颁布、实施之前,只能沿用旧的!”周坤感到荒唐,争辩道:“他们是中国人,入境时罗马尼亚海关允许每人可以带进一万美元,这个您又怎么解释呢?”
“你很聪明,可以考虑在罗马尼亚做律师了。姑娘你不要忘了,在他们五个人身上,我们搜出了近十万美元!用我们这里警察的话说,有生以来从未亲眼见到过这么多的钱。多出的五万美元你又怎么解释呢?我还可以告诉你,从他们身上搜出的美元每人都不少于 12000,其中某人身藏三万多美元。按照我们国家的法律,每增加 3000 列伊,就要被加刑一年,如果你的脑子还不算差的话,可以计算一下,他们至少要在监狱里待上多少年?现在你应该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了吧!”
周坤听法官这么讲,眼泪都快出来了。她心里明白法官这是在信口开河,凭空捏造。任何国家的法律都不会细到抢一个西红柿拘留半个月、偷二斤萝卜判刑一年的程度,更不能“明码标价”。“接班人”的名子不能写进《党章》,“外汇牌价”也不可以放入《宪法》,这是一个基本常识。明知他在毫无根据地胡勒,又无法“引经据典”反驳。她不知说什么才好,呆呆地站在那里。因为面对的是一位漂亮的中国女孩子,所以法官今天还是很有耐心,讲起话来始终和颜悦色:“你可以为他们请律师,当然其费用很高,但这利于判决的公正。另外,五个中国人不懂罗语,我们与他们交流起来非常困难,你的罗语相当不错,能否为他们做翻译?如果法院替他们请翻译,费用低不了,当然了,羊毛出在羊身上,钱自然是由那几个中国人出,倒不用担心他们付不起这笔钱。只是几个翻译,家都住在布加勒斯特,有时安排起来不太方便。在非正式的场合,不牵扯到‘回避’的谈话,不知姑娘方便与否?”“我就住在您们这个城市,愿意免费做他们的翻译。我给您留个家里的电话,随叫随到。我可以见见他们吗?”“现在还不行。如果你没有其它什么问题,可以走了。很高兴能见到你,下次找我之前,最好事先打个招呼!”……
在“纠纠”警察分局的地下室里,就是赵铁被关进来时脱衣服、按手印的地方。周坤手里提了一个大大的塑料兜,里面装了各种食品。她问那个胖子警察:“我能见他们一面吗?”
胖子警察把自己的目光一点不剩地全落在周坤的脸上:“不能,在法院判决之前,不能探视!”“他们没有罪呀!”“有罪没罪法官说了算!”
他继续用那双还算没什么恶意的蓝眼睛,在周坤的脸上“蹓跶”过来、“散步”过去。周坤从内心反感罗马尼亚男人用这种眼光审视自己,已经到了深恶痛绝的程度。她的脸很快被“照”热、“晒”红,真想把他的目光尽快“挪”走。她用手指了一下那包吃的东西:“这些都是食品,我分了五份,请您给他们每人一包!”
胖子警察刚才净注意周坤的脸蛋了,竟然没发现周坤进来时还带了那么一大包的东西。他感到有点惊奇:“这是你带进来的?”周坤所答非问所:“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一句话提醒了胖子警察,想起了正经事:“其中一个中国人的情况很差,请你帮我们同他讲几句话。”
周坤听胖子警察说完,心中一沉,寻思着这个人别是赵铁。转念一想:是也没有关系,正好还能见他一面。胖子警察见周坤没吭声,又问了一遍。这时周坤才想起回答:“可以!”“我们说什么,你翻译什么,千万不要聊些其它的话题!”
周坤心想:小题大做,没杀人没放火,不就是身上带点美元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她点了点头:“可以。”
胖子警察向里面喊了一声。紧跟着“咳”了一声,过来一名警察。胖子让他把那个“情况很差”的中国人带过来。不大一会的工夫,费武被“领”了过来。才几天呀,费武原来身上的领导风度被一扫而光,头发蓬松,满脸胡子,目光呆滞,神情沮丧,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你认识这位小姐吗?”听完周坤的翻译后,费武摇了摇头。“你有什么要求吗?”“你们这里的条件太差!”“你以为这里是饭店吗?”“房间里太臭,床上的虱子太多。我想见一下阳光,出去散散步,洗一个热水澡。”
胖子警察听了这番话后,嘴里“哼”了一声,说话的声音也比先前大了许多:“小姐你告诉他,我们并没有请他来,是他自己要来的。以后别老是敲门,没事找事。就因为你是中国人,要不然对你早就不客气啦!”也许是因为赵铁在这里的原因,周坤的眼圈红了。……
警察把费武带走了。周坤起身离去,没有和胖子警察道别。在罗马尼亚无论是生人还是朋友,见了面和分手都要打招呼,如果不这样做,在他们看来,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周坤上大学学罗语时,就知道他们的这个习惯,来这里后也是这么做的,今天就显得有些失礼了。她听完费武和胖子警察的对话,脑子里乱糟糟的,除了想怎么才能让赵铁他们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外,其它什么也记不起来了。真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以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委曲、心酸过,也从未因一个男人而如此牵肠挂肚,可能自己是真的爱上赵铁了。
胖子警察见周坤出了门,得意地吹起了口哨,其旋律是德国作曲家 F. 舒伯特的著名歌曲《春天的信念》。随着哨声,引来了两个同事。“胖子”看来是这里的小头目,他“做主”把周坤送来的五包食品,分给这两个警察每人一包,又拿出两包放进自己的抽屉里。他将剩下的那包很随便地分了五份,叫其中的一个警察给中国人送去。……
“纠纠”分区警察局局长的大办公室里,房屋中间放了一张喷有黑色烤漆的“老板桌”,它后面是一把“老板椅”。正对着门的墙上悬挂了一面很大的罗马尼亚国旗,它与墙壁间隔 20 公分。在罗马尼亚比较正规的办公室都有挂国旗的习惯,通常是“贴”在墙上。墨色写字台的两旁分别摆放着一个约有半米高、四腿木制花盆支架,上面都放了一盘枝繁叶茂的植物,罗马尼亚人叫它:“老不死”。进门的右手墙边放了几把木椅子,周坤坐在了最靠门的那张椅子上。警察局长没有坐在“局座”上,他搬了把椅子,坐在了“老不死”的旁边,脸冲着周坤,笑容可掬:“周小姐今天请你来,主要想告诉你,根据上级指示,我们已经撤回公诉。今天那五个中国人就获得自由了!”
周坤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事情发展得太突然了,出乎自己的预料。她为赵铁五人的事,“奔波”了两个多星期,直到昨天还没有一点进展。今天怎么就要放人了?不大可能吧!她又追问了一句:“什么时候?”
局长今天的态度和前几次见周坤时判若两人。那时和周坤讲话给人的感觉像是对待犯人;今天像是对待下属,不是,更像是对待亲友:“就现在,过几分钟他们就能与你一起走了。我想知道,你是通过什么人,使得我们警察总局的领导都过问此事了?”
周坤听他这么说,茅塞顿开。一定是吴玉托的那人起了作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尽管十几天来,自己为赵铁他们尽快能够得到自由,做了各种努力,但是实际上没有取得一点成效。要不是因为自己“无力回天”,几天前还不会硬着头皮给吴玉打电话请求帮忙。昨天上午打电话还催过此事,电话里吴玉说最近几天不舒服,还没有联系,等身体好点肯定会想办法,保证记着这件事。放下电话后自己还哭了,认为对方在找借口、托辞,内心不想帮忙。吴玉真是神通广大,一蹴而就。
警察局长见周坤半天没说话,以为她不便讲真情,赶紧加上一句:“没有关系,我随便问问!”“其实无可讳言,事实上他们的确是无辜的,还平白无故地被你们关押了那么多天!”“请你来,就是要向这几个中国人转达我们对他们的歉意!”
五个中国人分别被押了进来。赵铁是第一个进屋的,由于视力的原因,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身穿红色上衣的女孩子,就是他这些日子白天、夜里最想见的那个人。周坤见到赵铁后,眼里不知不觉地充满了酸楚的“液体”。
于一心进办公室时,一眼看见了周坤,冲她笑了一下。由于带着手铐,他两手向上举了一下,就算是打招呼了。五人陆续都到齐了,他们中间数费武的样子最为可怜。对于费武而言,在“纠纠”近三个星期的时间里,是他有生以来最“黑暗”、最痛苦的日子。他一向认为:认认真真地听党的话、老老实实地做党的人、踏踏实实地为党工作,监狱这个词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很遥远。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来罗马尼亚还会有这段经历。
待五人坐稳后,警察局长刚想要讲些什么,周坤抢先用标准的布加勒斯特口音说:“局长先生,在您讲话之前,能否先把这几个中国人的手铐松开?”
听到周坤的声音,赵铁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也在这里,他冲周坤那个方向笑了笑。局长给身旁的警察做了个手势,马上五个中国人的手铐就被陆续打开了。费武忙用左、右手,相互揉搓手腕。他以前听人家说过,中国有一位著名画家,文革期间遭受迫害,由于在监狱里长期带手铐,待这位画家被平反昭雪、重获新生后,手已经不能拿画笔了。当然,费武不会做画,不过当领导总得要签个字、批个条子吧!
局长从桌上拿起一份打印好的“文件”,像模像样地开始宣读。由周坤翻译:“于一心、李振、赵铁、王伟达、费武五人于 1995 年 3月12日闯入我边境军事禁区,身带巨额外汇,被我边防军抓获,送我局。经查实,没有犯罪动机,现宣布五人恢复自由!”
于一心并没有露出高兴的样子:“我们白白坐了这么多天的牢房,凭你这‘一纸公文’就完事了吗?”王伟达好像更关心他们的钱:“我们的货款呢?”局长没有回答他俩的提问。
给中国人开手铐的警察拎来一个大包,放在写字台上并打开。除了五个人的衣物外,还有一个被里面的“物品”撑得方方正正的塑料袋。周坤小声提醒同伴:“你们别再说什么了,先拿回钱,到家我再告诉你们其中的细节!”
警察局长让手下人把每个人的衣物返还给主人。他解开那个塑料袋,拿出里面的钞票,按从每个人身上搜出的钱数分别返还给本人。他让中国人接到钱后进行核实,并说如果没有什么异议,就在收款单的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于一心、王伟达、赵铁、李振都没点钱,接过美元就签了字。只有费武一个人,跟真事儿似的,一张张地点了起来。在经过认真校对后,他拿出几张美元对周坤说:“多了十张一百元的!”
警察局长听完周坤的翻译,马上加了一句:“那是利息!”周坤笑过之后,忙解释为什么乐。办公室里原本比较严肃的气氛,一下子被“局长”的幽默打破,大家都笑了。于一心走过去帮费武整理美元:“您老还不赶紧签字,去换衣服。没听小周说,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待费武签完字,警察局长起身和每个中国人一一握手。之后,他一人先离开了办公室……
“婆婆”身上的大将风度
周坤为了方便“救”赵铁等人,就地租了处小单元楼房。在她的这个“纠纠”临时“新家”里,他们五人洗过澡,梳理完毕,心情一下子爽快了许多。吃完周坤做的饭菜,几个人坐在那里谈“心得”。费武似乎“惊吓期”还没有过去,不停地揉搓着他那两只手腕。于一心见他那副模样,心中好笑:“费总,还在想里面的事吧?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大家现在不是都挺好吗!小周是救咱们的第一功臣,您还是想想怎么谢人家吧!”费武勉强笑了一下:“噢,对,对!”
大家都想听他打算怎么谢法,可是除了“对”就没下文了,后面的话他又不讲了。周坤用一种局外人的口气说道:“这次是吴玉帮了你们的大忙,是她托人找到罗马尼亚警察总局的一个大头目。‘纠纠’警察局长正好是这个人的老部下,其实他就接了‘上司’的一个电话,事情便迎刃而解了。据那个法官说,依照他们国家的法律,个人外汇携带量超出一万美元后,每多三千列伊的外汇,就要加刑一年!”
李振听周坤这么讲,又拿费武说事:“我说费总怎么不愿意多拿钱呢!在军营的那个大屋子里,哭着喊着非要把那一万给于子……”“净瞎说,谁哭、谁喊了?再说当时我并不知道多带钱要被判刑呀!”
李振接着说:“咱们这几名‘战士’在‘敌人’的白色恐怖、黑色枪口下,各有各的特点。于一心同志不屈不挠、据理力争表现出了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优……,哎!于子你还没入党呢吧?得,那我就不往下说了。赵铁小将在大是大非面前视而不见、熟视无睹、眼不见心不烦!”
王伟达看了一眼周坤:“他也得看得见呀!不过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当着周坤大救命恩人的面,你敢说赵铁的不是?”
李振忙转话题:“我错了。提起咱们‘敬爱’的费总,不妨得多奉承几句:‘党和人民的儿子’费武领导面对手持‘棒棒糖’的‘敌人’,那才是顶天没沾地、临危特别惧,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有艰险越后退,响噗噗的男子汉大豆腐!”
费武具备做官的某种素质,比较能吃话。当李振拿他开心时,脸从不“改色”:“荒诞无稽,其实我还是挺沉着的!不过说真的,别说是灌辣椒水,就是一天不给饭吃,我就得招!胖人一顿吃不饱,心里还发慌呢。”李振忙问:“我倒想知道您先供出谁?”“我先‘出卖’你,谁让你总跟我过不去!”
李振假装语重心长:“不是跟您过不去,在那里面看着您那副可怜的模样,凡是有一点同情心的革命战友,都会为您的不幸感到无比揪心。从今往后我就更加地仇恨国民党反动派了,怎么能给我们这么一个‘优秀的共产党员’吓成那个样子!”
周坤听李振这么说都想笑。心想:你还没见到更可怜的样子呢,如果再把那天见费武的表现告诉李振,他指不定还能说出什么呢。
王伟达尽管平时内心反感费武,可是他毕竟是自己的领导,在公共场合还是得维护他的脸面。“不过他们这里的法律条文儿,也应随着列伊的贬值做适当调整!”
甭管怎么说,这次是靠李振的学生吴玉帮了大忙,几个人才得以“获救”。李振的话不说完心中不快,他仍往费武那引:“可不是!三千列伊才合一个半美元就要被加刑一年。咱们几个人中间费总身上的钱最少,不到一万二千。细算起来也得被判八百八十多年刑呢!您身体再硬朗,仍难有出头之日呀!”
王伟达知道李振就是过过嘴瘾,并没有什么恶意:“其实也没法儿改,货币一年贬一半,宪法就得十二个月订一次?”李振故意说:“‘国家根本大法’里直接写美元不就行了吗!”于一心笑道:“没听说过!其实那有这事呀!一定是法官吓唬咱们,无非是想多敲诈点钱。要不是吴玉出面,这些货款还真‘危’啦!”
一句话提醒了周坤:“我还忘了一件事。你们得给吴玉 2500 美元。因为她和人家说好了,事成之后,送那个警察总局的头头……”费武脱口而出:“这么多?”李振听费武这么说,气不打一处来:“多?这次没把‘银两’全给扣了就算万幸!这里中国人手里的钱一旦落入警察之手,有几个能回来?再说,您那八百多年的徒刑不是也免了吗!这是出来了,您口又正了!根据您在里面‘大义凛然’的上佳表现,谁都会相信,当时如果得知货款一分不要全部献给‘敌人’就能保全性命,您肯定会毫不犹豫、大大方方、跪地拱手听命、恭敬献出!”
周坤听费总说钱多,也有点不大高兴。于一心察觉到了她对费武的不满:“要不然,咱们按每个人被扣美元的比例来摊这笔钱?”
费武这人虽然说话不招人待见,可是他也有可“爱”的一面,喜欢装大个儿,如果赶上“好天”,愿意拿国家的钱收买人心:“算了,我们单位来出这笔钱吧!公司再不行也比你们个人强。小周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想给国家省几个吗!”
王伟达心想:翻手覆手话都让你说了!他也觉得费武刚才有点过分。吴玉别管以前怎样,在这件事上真是出了大力。换了旁人别说是两千五,就是事先说好,拿出五万美元再给办这件事,否则免谈。你又能怎么样,不是也得给吗!再看费武您在里面那两下子,虽说没达到李振“艺术加工”的程度,但人家绝非无中生有,用屁滚尿流来形容还是恰如其分。吴玉要是贪心,要五万,花二千五铲事,余下的四万多装进自己的腰包,也应算‘正当防卫’。王伟达碍于费武的面子,不便表态出这笔钱。最后听费武说单位掏 2500 美元,才放了心。本来吗,所“没收”的十万美元里有九万多是海丰公司的钱,咱不出谁出!这不是在“军营”里往于一心手里塞钱的时候了!他对费武说:“其实吴玉和小周咱们公司也应适当酬谢,要不然还不定会怎么样呢!”
周坤听王伟达这么一说,反倒不好意思了。许多人都是这样,就是一句话的事,只要说到了,心里就平衡了,吃再多的苦、受再大的累也就算过去了。周坤刚才还有点忌恨费武,仅听王伟达说了这么一句感谢之辞,好像就满足了。她忙摆手:“我就不必了,正好借此事下决心跳出‘中国城’。我和赵铁先在这个地方住下,将来我们跑外地卖货时,能到你们那儿拉点便宜货就行了!”“拉我们的货肯定是没问题,这事不用请示费总,我都能做主,今天的事该谢也得谢!”
费武来劲了,接过话:“小周、吴玉都要适当的奖励,事就这么定了。给罗马尼亚人钱我心疼,给你们多少我都高兴!”
李振的嘴还没到闲的时候:“你瞧咱们领导就是有水平,爱憎分明。说给你,你就拿着。说不定哪天咱们费总睡醒了,又反悔了!”
王伟达明白,费武虽然一贯的“工作作风”是说大话使小钱,轻诺寡信,但是偶尔也有“拔毛”的时候。他连忙加上一句:“不会,我们费总的为人我最了解,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费武双手回到了他在会上讲话时常放的那个“位置”上:“对嘛,言必信,行必果。”
李振脸冲着周坤说道:“如果费总给你‘奖金’,就痛痛快快地接着,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你理当得到的。当然也别报太大的希望,不会给你多少,‘仨瓜俩枣’顶天了。小周你今天算是走运,碰上费总高兴说要奖励你,你哪知道我们费总常常是不怎么高兴。那要是让你赶上了,你这一片‘玉心’不就在‘冰壶’了吗?”
于一心觉得李振有时说话太损,过于尖酸刻薄,要是看不上谁,往死里挖苦。他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对待朋友应宽大为怀,相互之间取长补短。谁身上都有弱点,不能揪住人家的短处没完没了。像刚才李振说费武的话尽是刺,未免有点过分,不说他两句,心中不快: “话出自你的口,听起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表扬人和骂人用的是同一个‘间架结构’;听你‘歌功颂德’的感觉也和被刨了祖坟似的……”
“要是早三十年!你……”“费总您别往下说了,我知道您下面的内容。您想说非把我打成反革命不可,是吧?现在您老应该清楚了,什么原因使中国逐步走向强大?那就是如今的环境能使我们这些敢想敢说的人,放心大胆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再被那些既没头脑、又没能力、只知道学报纸上《社论》的领导摆弄了!”
于一心不屑一顾:“算了吧!现在没有人管你了,我看你也没干出个什么名堂!都是嘴上的功夫!”“我个人微不足道,只要大多数的中国人能在这种气氛下工作,那就是我们民族的幸事!设想一下,再过数年,像费总这样搞经济没两下、‘修理’人十来下的领导都告老还乡了,中国的发展速度就会更快喽!”
“我得揍你的屁股!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搞经济?”“您别急,我真不是和您过不去。像您这样年龄段的‘革命干部’受毒害太深,的确不是您的过,是时代的错!”费武自己不这么看:“你怎么就认准我的思想跟不上呢?”
于一心看问题比较客观,不像李振那么偏激:“其实我们都跟不上。给你们举个例子,我有个表哥是改革开放后的第一届大学毕业生,81年他们同宿舍的几个同学就开始讨论‘下海’。毕业后几个人每年都要聚一次,讨论‘下海问题’。研讨了十几年,到了今天‘讨论会’还没开完呢!那些早年下海经商的人,这些年赚钱、赔钱,赔钱、赚钱,都‘走’了几个来回,而他们如今还蹲在岸上晒‘太阳浴’呢!说点什么都顺嘴,干点什么就艰难。我倒是下‘水’几年了,现在不是仍然家徒四壁吗!咱和那些早年辞职闯荡江湖、现已是‘久经沙场’的人‘打仗’能占得着便宜吗?”
李振接过话:“说起下海,我应该算是最早扔掉‘铁饭碗’、出来单干的那拨人了,也算是老前辈了,遗憾的是至今仍没有发展壮大起来!”于一心“画龙点睛”:“忙别的了!”王伟达帮腔:“没法子,混不下去了,跑到这儿蒙事来了!”李振平时爱拿别人的弱点说事,夸大其辞,添枝加叶。没想到今天朋友“合伙”故意拿话窘他,也让他下不来台。他见苗头不对,马上找补:“你们别跑题!”
难得一次费武不假模假样地说话:“前几年时兴下海,过几年又该‘流行’上岸了,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比如老师这个行业,二十多年前,那时管老师叫臭老九,没人爱干;现在好了,想当老师,比登天还难。我那老三非要考师范大……”
李振不能听费武说话,只要他一出声,总能抓住点“把柄”:“什么?等等吧,您这年岁的人,还能有老三?好事真是让您占全了!”王伟达随着大家的笑声,也禁不住乐了:“你快成我们费总的对立面、死敌了!” 外贸人每天必做7件事!
听“领导”讲话牙疼
布加勒斯特国际大饭店二楼的一间大厅(可以用来开会、吃饭,二者兼可)今天被简单地修饰一番:用多个床头柜拼凑的主席台被罩了层红布,“热烈庆祝中国华联会成立大会”的横幅被拉吊在主席台的上方,许多五颜六色的小气球从天花板射灯的圆孔中垂下,一面中国国旗悬挂在主席台后面的墙上。房间里整齐码放了十几排软椅,大约有二百把。正对主席台左侧的墙边,有一个铺有白布的长条桌子,它是由数个餐桌对接而成,上面摆放了各种点心、水果、熟肉等食品。
上午 8 点半开始,中国人陆续进入会场,9 点钟左右大厅里已座无虚席。他们今天聚集在这里,是为了参加 “中国华联会”的成立大会。会场里人声嘈杂,彼此的谈话声、相互之间的招呼声混合在一起。另外,抽烟的人并没有因为门窗关闭而暂时放弃他们的嗜好,仍在那里“喷云吐雾”。不断堆积起来的烟雾,使得屋里的空气变得浑浊,令人呼吸不畅。有十几个人在主席台上就座,阎理坐在了中间的位置上。他们是这次会议的倡导者、未来协会的领导成员。从每人严肃认真的面目表情不难判断,他们很重视此次大会。其中几个人面前还放有笔和纸,以便记下会上的重要内容。台上的这些人相互寒暄、客套,“一团和气”的背后,给人感觉彼此之间并不大熟悉。是什么原因使这些人坐到了一起,一两句话很难说得清楚。有一点可以肯定,上面这几个“头面人物”,来这里开会的动机虽然各不相同,但目的却大体一致,都想从中获得某些“政治资本”。有一点不能不提,台上的这十几个人都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都是罗马尼亚中国人“堆”里的富人。
主持会的人是一个 50 来岁的男子,身上瘦瘦的,不知为什么脸上的肉很多。按常理,人到中年应该先从腹部开始发福,像他这样到了一定的年龄脸先胖起来的还真是不多见。他坐在阎理的身旁,不时地用眼睛的余光扫视着阎理。他低头看了看手表,然后用手敲了一下话筒,试试“麦克”声音的大小,捎带着缓和一下自己的紧张心情:“请安静!开会了……。我田某人,为什么要拿出一点点钱办这件事呢?”没等他把话说完,主席台上一个长得怪模怪样、40 来岁的男子站了起来。他人怪声音也怪:“我插一句,田……,田什么来着?”“田甜!”
“对,田甜老板……”“田甜”两个字一出口就被台下的一阵哄笑声淹没,说话人自己也笑了。田甜长得黑、脸胖不说,关键是上下不对称,“头重脚轻”,让人看了很不舒服。名字对于他来说,真是“名不副实”。要是早二十年,让他穿两件棉袄演“沙家浜”里的胡传魁都不用化装。“怪人”忍住笑:“田老板,为了这个协会出资一万美元。目前他是主席台上这些人当中,拿钱最多的一位嘉宾!”
田甜摆摆手,一副半推半就的神态:“一点小事不足挂齿。我简单说几句,开个头。来罗马尼亚五、六年了,现在中国人的生存条件可比我刚来的时候强多了。那时哪有中国人发货?都是走街窜巷卖点从国内背过来的小工艺品!”
他说起话来像是背台词,一字一字地往出“拼”。有心脏病的人听他说话不能认真,否则十有八、九能急得犯病;健康人听了,感觉抻得晃,特累。主席台上另一个中国人抢过话:“那时哪有开车的?才几年呀!就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田甜点上一支“怪人”递过来的“万宝路”。“中国人就是聪明勤劳,要不然不会有今天的大好局面。但我们这里缺少个统一的组织,很容易让人家欺负,大家应该抱成团儿、团结起来!老阎你是这里的老人了,说两句!”阎理一般很少出头露面,今天是经田甜死说活说,没办法才到这里开会的。他用眼睛扫视了一下在座的人:“也没什么可说的,以前干了不少坏事,黑道白道我都做……”
田甜变得有点结巴:“你,你就先别说这些了,今,今天主要谈谈对这事的看法!我,我,……”会场有些骚动,阎理没等田甜把话讲完,继续说道:“成立这个会我没意见。由于近来手头紧,比起台上的诸位我就等于没有出钱!”
田甜其实要的就是阎理这句话。他心里明白:根本用不着阎理“资助”,只要他不搅和这事、能“嘴助”就谢天谢地了;阎理出钱?他们这些人也不敢接呀。坐在“怪人”旁边的一个中国人把手中的烟头往烟缸里按了按。“阎老板,不用你出钱,只要你支持,事就成了一半!”“既然大家这么看得起鄙人,这件事我赞同!”
蒋泽勇自从上次让阎理抢了大半柜子拖鞋之后,今天这是第一次再见到他。蒋泽勇是个挣钱再多也不舍得花一个硬币用于享受的那种人,同时又是个为了使生意能够“顺畅”而敢于一掷千金的男人。他原本不想参加今天的会,一听说阎理要来,马上改变了主意,还认真考虑了来这里应当说点什么、做些什么。他见“火候”到了,站了起来,意味深长地说:“我唠叨几句,中国人真是需要团结,我们的劲应往一起使。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意思就是兄弟之间不能动刀子,自己人和自己人不能过意不去(蒋泽勇想说“同室操戈”这个成语)。成立‘华联会’这事我也是刚听说,既然来了,就捐 2000 美元吧!”
他的话一出口,会场里不知谁还鼓了一下掌。其实蒋泽勇的意图很明显,他要告诉阎理:老蒋不是一条“菜花蛇”,有很强的经济实力;可以打听一下,这里的中国人有谁能和我姓蒋的一样,本意不愿参加这个“屁用”也没有的“华联会”,就敢往里扔 2000 美元!你下次“捏柿子”之前,最好先搞清楚软硬再动手!
田甜不可能明白蒋泽勇的用意,他为有人能一次捐出这么多的钱而高兴。本来睁不开的眼睛,一笑就更找不着出处了。“欢迎,欢迎,如果还有人想捐,我们同样欢迎!”他说这几句话还算利落。
主席台上就坐的十几个人当中,还有一位女士。因为她是台上这些“领导”人里唯一的女性,所以给人有“骆驼群里的绵羊”之感觉。她脸上的化装“涂层”很厚,“化学材料”的背后多少还能流露一些少女时代的风采。她年轻时一定很漂亮、风流,岁月无情,如今青春不在。到了“半老徐娘”年纪的她仍然非常在乎自己的形象和风度,一举一动显得比实际年龄“嫩俏”。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如果相貌看上去比真实岁数要小,那是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可是仅仅局限于动作“年少”,就令人望而生畏了。她坐在了主席台的左边,讲起话来假装斯文,咬文嚼字,堆砌词句不说,还夹杂了几个生僻的成语:“今天济济一堂,借此简明扼要说两句。时光穿梭、白驹过隙转眼来这里五年有余。那时中国人筚路蓝缕、幕天席地挣辛苦钱。我们兜里的资金铢积寸累、集腋成裘,终于苦尽甘来,有了今天的独步一时。切忌故步自封、裹足不前,不可管窥蠡测、目光如豆,更不能循规蹈矩、陈陈相因。要审时度势、推陈出新。我们余勇可贾、鹏程万里,不进则退、殷鉴不远岂能重蹈覆辙呀。中国人要精诚团结,切勿兄弟阋墙,覆巢无完卵!古往今来,那些为渊驱鱼的散兵游勇,难有惊世骇俗之举……”
在《新华字典》都见不到的罗马尼亚,甭管她用词准与不准、发音正与不正,是否在卖弄自己的“文学语言”,能讲出这段佶屈聱牙、冗词赘句的文字也实属不易。
虽然在座的各位很少有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可是这并不影响听她说话的感觉。众人像吃了未成熟的青杏,牙龈生疼,还都集中在了那几颗槽牙上。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会场安静了许多……
主席台上的几个人都分别做了发言,内容不外乎中国人要团结呀!成立这个“协会”很好呀……,没什么新鲜内容。讲话人也清楚自己说不出什么新东西来,但还都要说两句。其用意是向大家证明自己的存在;其潜台词也很明确:我是这个组织的领导成员,我出钱了。
说话的人说累了,听话的人听睡了。田甜见苗头不对,有意干咳了两声:“一会儿开完会,咱们这里还准备了饭,请大家赏光!”
这可能是今天会上最“精彩”的一句话,它使会场着实地喧哗了一阵。待屋里安静下来,田甜把话筒放到嘴边:“会后,我们主席团的几个成员留下,坐在一起选出这届协会的领导班子。我看老蒋是不是也别走,和我们一起开会!”
田甜又一次环顾会场,见确实没有什么人想发言了,就宣布散会。“散会”两字像是命令,众人立即“向左看齐”。也像是“冲锋号”,台下就座的二百来人,朝着左边的餐桌蜂拥而去。不大一会的工夫,大餐桌上的食品被哄抢一空……
来源: 贸易论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