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驻华大使林誉平：波兰对中国开放没有限制

指路人

　文｜无界新闻记者 吴梦启

　　两度到波兰采访，记者问起普通人对中国的印象，有些老派的人士会提起周恩来总理，认为是他在1956年成功说服了苏联不要出兵占领波兰。学界人士，例如华沙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哈利扎克教授会对记者说，早在17世纪，波兰人卜弥格到中国旅行，并在明朝的最后一个皇帝那里当了个小官，回国之后出版了波兰第一本关于中国的专著。更年轻一点的人则会告诉记者，中国公司承包了波兰一处高速公路的建设。“我还知道你们有阿里巴巴!”华沙的家庭主妇玛格达会眨巴着她的漂亮眼睛说。

　　从华沙中央火车站大型购物中心的扶手电梯到克拉科夫市广场，都可以看见波兰著名球星莱万多夫斯基的大幅海报——他的手腕上戴着一个华为智能手表。没有什么比这幅广告更加能够诠释波兰对中国的认识。从前，波兰与中国的关系是抽象的、历史的。现在，波兰政府的一些外交和经贸官员们已经能够熟练地说出各种波中经贸数字、“一带一路”倡议的具体概念以及实实在在的规划了。波兰新任驻华大使林誉平(Mirosław Gajewski)就是其中之一。

华沙街头的华为智能手表广告。 无界新闻记者 吴梦启 摄

　　相对于一些中东欧国家，波兰对于“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有着相对明确的框架。这个领土面积和人口在欧盟排名第六的国家，GDP排名在全欧盟第七，人均GDP更加低一些。它有足够的领土、人口资源和各方面的潜力，有待进一步发展。2008年欧洲出现经济危机之后，波兰是迄今保持经济正增长的国家。它同时还试图扮演在欧盟中拥有越来越多发言权的大国，是欧盟“维谢格拉德集团”四国中最有影响力的国度。

　　目前，波兰一方面雄心勃勃试图向欧洲经济和政治强国靠拢，一方面又清醒地制订各种策略加强与中国的关系尤其是双边经贸往来。她是“蓉欧快铁”的终点国，提出了建立中欧贸易的“罗兹物流中心”，并且积极参与亚投行建设。

　　作为中东欧大国，波兰与欧洲核心经济带相连，东靠新亚欧大陆桥沿线国家。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以及稳步增长的经济局面，正是波兰和中国加大经济联系的现实基础。

　　无界新闻：我记得在波兰采访的时候，波兰政府副外长卡塔琳娜·卡佩茨基曾经对我说，希望把罗兹建成一个面向波兰和中东欧国家的物流中心。“蓉欧快铁”也是以罗兹为终点。你能否告诉我波兰在建设罗兹成为物流中心这个问题上有什么规划?

　　林誉平：罗兹在波兰的地理位置很特别。它正好位于波兰的正中心，东西向和南北向路线的交叉口。我们的运气很好。三年前，开通了成都到罗兹的直达货运班列。(中欧)海运通常需要超过一个月的时间，但是铁路运输将其缩短到只有12天。这一点很重要，因为有些重要的货物需要尽快运输。蓉欧快铁刚开始的时候是每周两趟。我们希望每天都有一趟，或者更多。刚开始蓉欧快铁仅仅把中国货物运到欧洲，现在它已经开始把各种货物从欧洲运到中国。

　　大部分(运到中国货物)是食品，有些是汽车零配件。有很多货物，本来它们应该是走海路的，现在走铁路了。这种运输途径刺激了贸易发展。蓉欧快铁获得了四川省政府的财政支持，因此政府部门希望看见列车能够满载各种欧洲的货物回到中国，这样可以降低成本。罗兹作为波兰的地理中心，自然而然就成为一个物流中心了。罗兹是波兰第三大城市，人口大约有一百万人，市区人口大约有75万人。城市发展非常迅速，基础设施非常好，是波兰最重要的学术科学中心之一，有很多著名的大学。其中一所是电影学院，特别有名。著名的波兰斯基和瓦伊达曾经在这所学校学习，这是两位获得过奥斯卡奖的电影导演。

　　罗兹现在做的一件事情是改造其市中心，建设一个新的中央区。这个中央区将会具备商业和文化功能。罗兹是个非常有趣的地方。它所在的罗兹省是四川省的合作伙伴。

　　四川在我们与中国的关系当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是个很特殊的省份。我们想要找一个这样的合作伙伴：一个重要的、能变成我们工作重点的省份，同时重视对波关系的省份。我们希望能够在各个领域和四川省进行合作。希望在波兰见到来自四川的游客和留学生。

　　最近我们在成都开设了新的总领事馆。罗兹省和罗兹市这么重要，就是因为它们和四川省和成都市是直接的合作伙伴。一切活动都围绕蓉欧快铁展开。罗兹有一个经济特区，特区里为外国投资者提供各种便利的投资条件。

　　无界新闻：这个经济特区主要吸引什么方向的投资?

　　林誉平：

　　主要是一些制造业，包括电子产业和纺织业。1918年以前，波兰被沙俄等帝国瓜分时期，罗兹已成为一个纺织业中心。罗兹也是一个多元文化城市，波兰族、德意志族和犹太人的多元文化存在于这座城市。所以它是非常有趣的城市。我非常希望它在波中关系中扮演重要角色。

　　无界新闻：据我所知，波兰的经济特区计划将会在2026年终止。到时候你们会采取什么措施呢?

　　林誉平：目前来说我还没有太多的消息，但是我相信它会以各种形式继续存在下去。而且，在到期前我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足够让很多投资者获得回报。现在经济特区中已经有了很多各国的，包括中国在内的投资。有些中国投资就在经济特区里。罗兹也被认为是波兰重要的能源研发中心，天然气，太阳能，风能，地热的条件都很好。这些领域对于波兰和中国来说也是潜在的合作领域。

波兰驻华大使林誉平接受无界新闻专访。无界新闻记者 孙俊彬 摄

　　无界新闻：如果从整个波兰的经济领域上来看，波兰在什么方面可以和中国进行经济合作?

　　林誉平：

　　波兰对中国的开放是全面的，没有受限制的领域。这样中国企业就有了很多机会。有几个领域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例如信息通讯技术、电子领域、新能源领域——特别是能源领域。我们现在正在扩大我们的发电厂，对电网进行升级。中国在这方面有非常多的潜能。中国和波兰在下列方面有共同点：首先，中国跟波兰的经济都是建立在煤炭能源之上;其次，目前两国都要发展新能源和清洁能源;第三，波兰和中国都在研发新的清洁煤炭应用技术。

　　无界新闻：在波兰使用煤炭能源的问题上，你们是否受到过来自欧盟的压力?

　　林誉平：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的确受到了压力。但是波兰的经济是建立在煤炭之上的。现在我们的煤炭使用已经不像当年那样对空气产生严重污染了。我们的煤炭工业相当干净。我知道在中国，你们也发展了对煤炭的清洁应用技术。

　　无界新闻：波兰是否对建设这样的煤制气工厂感兴趣?

　　林誉平：我们已经有了这个技术，中国也有这个技术，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继续扩展它的应用。煤制气技术最后的污染程度大体上与天然气相当，相对燃煤来说它本身就是清洁的，也有很多商业投资机会。不过总体上而言，我们还是希望能够有更多的“绿地投资”——它能够提供新的制造业产能，能够提供新的工作机会。我们更加希望从中国获得这方面的投资。

　　无界新闻：我记得参加你们副外长卡佩茨基的新闻发布会时，她说波兰希望能够借助参加亚投行的机会，推动本国业已成熟的基建企业前往亚太地区投资。波兰确实有在亚太地区投资的意向吗?

　　林誉平：波兰企业虽然没有很多在遥远地方进行的投资项目，不过，在一些亚洲国家确实有投资。社会主义时期，波兰企业在中国和越南进行了一些投资。在中东、在印度也有一些投资或承包项目。波兰现在在亚洲的直接投资，包括中国在内，投资总额大概有10亿美元。这不算多，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亚投行是一个非常有前途的渠道，有望进一步促进投资。它为亚洲和欧洲基建投资提供融资服务。我在这里需要祝贺中方，能够展开这个项目。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国际金融组织。我们认为它能够让亚洲和欧洲之间更加接近。它是一座桥梁，能够扮演重要的作用。波兰是亚投行的创始国，是中东欧唯一的一个亚投行创始国，我们希望能够参与亚投行融资的各种项目。我们同时认为它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工具，能够推动“一带一路”倡议的落实。我们希望亚投行能够帮助加强波兰与亚洲，尤其是与中国的合作。

林誉平对波兰与中国的合作非常重视。 无界新闻记者 孙俊彬 摄

　　无界新闻：我们还有另外一个融资渠道，就是丝路基金。你们怎么看待丝路基金和亚投行之间的异同？

　　林誉平：丝路基金是专门为了向“一带一路”倡议融资而建立起来的。亚投行的功能基础要广泛得多。亚投行是一个国际金融组织。这两者之间是可以互相协作的，但是它们是独立的两个实体。

　　无界新闻：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了解一下，按照你们的基建能力和水准，波兰对哪些国家有特殊的投资兴趣？

　　林誉平：我们非常希望加强波兰企业在新丝绸之路沿线国家的活动。在苏联时期我们企业在中亚进行过经贸活动。“一带一路”倡议还给我们很好的机会发展与中国西部省份的合作。我刚才说了我们从四川开始。我们认为中国西部省份有很大的潜力和机会，而中国东部省份……得到了充分的开发，可能没有多少商机了。中国西部省份还需要很多的投资，也欢迎外国投资伙伴。这些省份的增长率要比其他省份高得多。它们的发展也符合中国整体上的发展战略。所以，我们希望和中国西部省份结成友好合作伙伴关系，共同发展，一起投资。同样，我们也希望得到沿丝绸之路地带的一线国家和地区的投资开发机会。

　　无界新闻：波兰希望获得怎样的投资计划或者项目呢？

　　林誉平：亚投行会对我们所希望投资的项目进行融资，但是它们(项目)还处在起步阶段。在各种基础设施建设中我们有充足的专业知识和技能。我们的建筑公司在中东以推动各种基础设施项目而闻名。我们的建筑能力也非常出色。

　　我们另外一个潜在的投资领域是环保领域。我们有非常好的垃圾处理、废水处理技术，城市环境管理方面也做得很好。这也为我们提供了各种投资机会。

　　无界新闻：我曾参加欧盟驻华代表团的新闻发布会，有记者提到了中国和欧盟之间的《双边投资协定》的谈判问题。波兰怎么看待这个《双边投资协定》?会对波兰的经济带来好处吗?

　　林誉平：当然会了。我们是欧盟成员国。只要和贸易、投资有关的政策，都受到欧盟监管。这不是一个国家级别的政策，是欧盟级别。这个《双边投资协定》是欧盟的头号优先贸易政策。

　　2015年10月，欧盟委员会发布了一份新文件，叫做《面向更加负责任的投资和贸易政策》。在这份文件中，欧盟委员会称将把对中国的《双边投资协定》作为头等优先项目。我不想在这里谈论有多少机会。因为情况很清楚，它肯定会为双边开放的市场提供更多机会。肯定会有很多好处。

　　我在这里想说的是，欧盟会通过它(投资协定谈判)表达出对很多问题的关切——主要是针对双边在投资领域的不对等问题。欧盟市场是完全开放而且完全透明的，对内外资也是完全平等的。但是在中国，欧盟公司还需要克服一些障碍。这是我们推动投资时面临的一些主要的障碍。这个双边投资协定非常重要，它可以让我们能够公开地、全面地、平等地进入彼此的市场。能够让我们双方全面地发展合作。从这一点来说，这对于波兰公司也是很重要的。

　　我还要提一下，这个(双边)投资协议能够提升双方在投资和贸易领域的信任程度。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无界新闻：你相信在今年年底之前双方会达成《双边贸易协定》吗？

　　林誉平：希望这样。我们非常希望能够做到。中欧双方都希望看到这一点。只有达成了《双边贸易协定》，我们才能够进一步谈论建立自贸区问题——我们需要先达成《双边贸易协定》。

　　无界新闻：波兰官方和大众是如何看待“一带一路”倡议的？

　　林誉平：在这个问题上有好几种不同的理解。中国位于波兰大众关注的中心。人们关注在中国发生的事情，而且也知道很多关于“一带一路”的说法。也许，这是因为它是中国最重要的对外倡议之一。但是我们的理解有一点不同。一般人们把它当作经济一体化的倡议，认为它是将亚欧大陆连接在一起的桥梁，能够在“一带一路”沿线建设起经济共同体。它的经济意义非常重要。有些人会从更加狭义的观点看待问题，把它视为仅仅是基础设施建设，通讯建设，为的是建立起便利于货物流动的交通走廊。

　　我们看到的意义要更加宽一些。

　　我们认为“一带一路”在其他领域，例如政治领域，也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一带一路”如果想要取得成功，就必须强调政治的稳定性。这个项目，如果想要成功落实，就需要避免政治不稳定的局面。一旦需要政治稳定，就得提供政治稳定。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政治稳定因素。你绝不可能在一个政治和社会都不稳定的区域里推广“一带一路”。

　　最近我们看到了一些让人担心的事情，甚至欧洲也没法避免政治不稳定。你要知道，欧洲曾经是非常稳定的一个区域，非常和平，非常安全。但是现在有了乌克兰(危机)。我们欢迎“一带一路”倡议，希望它不仅仅带来经济发展机会，同时也能够提供政治稳定，使得经济发展成为可能。我们希望中国能够在这一领域里维持其存在，成为政治稳定因素。

　　“欧洲项目”，如欧洲一体化，欧洲共同体的建设等，在制订的时候，往往不仅仅考虑经济发展因素，保证政治稳定使各个项目能够顺利推行也是很重要的。“一带一路”应该同时在欧洲和亚洲发挥这样的作用。

　　另外一个方面，“一带一路”不应该仅仅注重于基础设施建设，沿线市场准入，也应该注重人与人的交流，文化联结，学生交换，社会交流。它应该是团结欧洲和亚洲的全方面的桥梁。

　　在乌克兰危机发生之后，我们可以直接感受到这一点。你没法想象在“一带一路”周边国家会发生战争，会发生危机。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应该一起共同建设一个有利的环境。一起坐下来交流，寻找解决问题的方向。

　　“一带一路”不是一个纯粹的经济发展项目。它包括各种政治解决方案，文化联系。它会整合欧洲和亚洲，成为一座桥梁。我们需要从尽可能宽的视角来看待“一带一路”。

　　无界新闻：你对中国日益增加的智库印象如何？

　　林誉平：在中国，智库扮演着重要角色。中国领导人制订政策的过程中，从学者和智库的观点中汲取了重要内容。通常在许多国家中，智库的作用是确认国家利益，以及如何获得和保护国家的利益。这是智库的主要角色。但是在中国，智库的这个角色可能比别的国家的智库作用要更加重要。中国的智库建设做得非常好，和境外的同行有很多交流。如果需要从事某个方向的专门研究的话，中国的智库会和国外的同行们进行很好的合作，可以同时比较国内和国外同行的视角，提出客观的、经过反复衡量的解决方式。所以中国的智库扮演一个很重要也很正面的角色。

　　无界新闻：最后想问一下你最近在阅读什么书籍？

　　林誉平：我最近读的书籍也许没那么重要。我正在读一本芬兰作者的书。现在我借这个机会向你推荐一本书。它的名字叫做《不折之翼》。你要提到这本书的话，我会非常高兴。这是波兰人民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全面深入的历史记录。

　　我还有另外两本书想要介绍给你：一本是《地下，水下》，一本是亚当·密茨凯维奇的《先人祭》(“Dziady”)。前一本获得了中国最好的童书排行版的第一名(《新京报书评周刊》2015年度儿童类好书)，后者是《新京报书评周刊》2015年度文学类好书终评入围书单的三本书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