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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兰旅游] 波兰弗罗茨瓦夫 一场风暴的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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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29 16:26: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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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旅游已经相当普遍的今天,“游客”(tourist)似乎已经变成一个格调不高的概念,暗含着浅薄、低俗之意。
    在波兰的弗罗茨瓦夫,时间总像一个未愈合的伤口,行走在那些被战火彻底摧毁后又重新修复的街道上,你能感到与真实世界并行的幽灵世界,尽管忧伤,不失希望。
    波兰乡村的忧郁
    波兰,总让我感到一种悲情。它的名字似乎有一种天然的雌性气息:忧郁、纤弱,甚至带点受虐意味。给我这样印象的国家,除了波兰,还有乌克兰。它们都不幸夹在德国和俄罗斯这两个雄性掠食国家之间,注定了坎坷的命运:国境线总在变迁,人民总在迁徙,总是成为战争和杀戮的牺牲品。对它们来说,无论亲近德国还是俄罗斯,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所以1944年,英国旅行作家Odette Keun写道:“对于波兰,最好的出路就是加入大英帝国。”
    他显然高估了帝国的运势——从印度到加勒比,从马来半岛到埃及,帝国的衰退是如此迅速,以至不过30年之后,作家简·莫里斯就只能在《大不列颠的治下和平》三部曲中追忆帝国的荣光了。
    我开着Fiat Panda从苏台德山区冲出来,进入沃野千里的西里西亚平原。窗外的土地委实过于平坦、过于肥沃了,而且就在德国嘴边。它一望无际地伸向远方,与波兰大平原连为一体,直至波罗的海沿岸。在那里,它又将与俄罗斯的“飞地”加里宁格勒相遇。这真是命中注定的悲剧。像所有悲剧一样,难以置信,但又千真万确。
    同样难以置信又千真万确的是,这条通往弗罗茨瓦夫的乡野公路居然堵车了。很多车调头转向,但这似乎并未使现状有所改观。我跟在车龙后面,除了田野和树木,周围几乎看不到什么像样的房子。前面的司机打开车窗,抽起了烟,后面的司机戴着墨镜,打起电话。我反复拨弄着收音机电台,几乎所有台都在喋喋不休地播放波兰语脱口秀,而这无助于缓解焦虑。我把收音机关掉,无所事事地想起科塔萨尔一篇描写堵车的小说。但那是通往巴黎的高速公路,可不是什么波兰边境线附近的小路!
    我总算看到路边有家孤独的小超市,马上像个逃兵一样溜出队伍。超市里的货物都带着一副陈旧的历史感,只有熟食柜台摆满香肠。旁边有张铁桌子,兼做餐桌和酒桌之用。此时只有一个留着浓密八字胡的老头,坐在那里喝啤酒。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已经喝到对周围熟视无睹的程度。我闻到熟食柜台里的肉香,才想起自己一上午都没吃什么东西。我身上没有波兰兹罗提,只好羞愧地拿出欧元,一边比划一边向店主指着柜台里那条最诱人的香肠。他卖给了我,还找了我几枚兹罗提,这样刚好又够买一小杯啤酒。
    我再次上路,车速终于能保持在稳定状态。经过一座小城,城外有几家大型超市,之后是住宅区,然后是城中心的教堂和残存的18世纪建筑——一座欧洲内陆小城的标配。生活在这里是便利和安静的,又是沉闷和无聊的。每个路人都面无表情地走着,尽管阳光耀眼,却有种阴沉的一致性。他们的灵魂大概也都皱着眉头。难怪欧洲人会喜欢东南亚。那里火热的生活,热带的生命力,如同疯长的藤蔓,一定让他们大为惊叹。
    朋克嬉皮的先锋话剧
    第二天早上,太阳照常工作,但多少有点怠工。天空阴沉沉的,像给城市加了个黑白滤镜。这倒是和我心目中的(旧照片中的)弗罗茨瓦夫更接近。停车场上,我的Fiat Panda鹤立鸡群,因为根本没有别的鸡。它孤零零地停在那里,结满冰霜,好像荒原上一只被冻僵的驼鹿。我把它唤醒,而车厢里积蓄一夜的寒气也彻底唤醒了我。
    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路上几乎畅行无阻。那些战后才建起来的房子,气色看上去不错,因为又过了一年,它们都高兴于自己越来越成为有历史感的事物了。店铺大都没有开门,到处偃旗息鼓。节日,在国内是黄金周,是商机,是报复性消费,在欧洲却是一年中最肃静的时刻。
    我把车停在古城的巷子里,在人还不多的广场上溜达。白天,市政厅看上去气势更加宏大,里面有市民艺术博物馆,陈列着黄金工艺品和弗罗茨瓦夫的民间传说。广场上栖息着鸽子,有一面建筑被刷成了四五种颜色,像积木一样相间矗立着。广场西侧的兵工厂是一座15世纪的建筑,如今改建为军事博物馆,但也因为假日不开门。开门的只有那一串照顾游客的酒吧,它们现在又顺应时势地变为经营欧陆早餐的咖啡厅。
    我发现,每个酒吧门口都三五成群地站着一些“异人”,可能是朋克或者嬉皮,要么就是两者以任意比例混合的。他们看上去傻透了,都有莫西干头,脏兮兮的辫子,黑皮靴,铁链子,鼻环或唇环。但他们有本事将这种傻气转换为一种良好的自我感觉,一种无畏,一种近乎精神病的优越感。世界的每个角落似乎都少不了这群人的身影,以至于我常常思考:什么样的雇主会雇用这些人?他们究竟以何为生?
    我很高兴地注意到,在街角的另一撮人里,有昨晚那几个英国孩子。有了“异人”的映衬,他们正常得就像伦敦城市大学二年级的学生。显而易见,他们狂欢了一夜没回酒店。现在,两个男孩在抽烟,一个女孩半裸地瘫在墙边,还有一个女孩——那个自称能搞到叶子的女孩——不知去向。
    我盘算着她去哪儿了,这像是一道哥德巴赫猜想:
    a. 她搞叶子把人搞丢了;
    b. 她没搞到叶子不好意思回来了;
    c. 她搞到了叶子但决定据为己有;
    d. 她被能搞到叶子的人搞走了;
    ……
    我听到一声喧哗,有什么事正在发生。一个朋克用酒瓶爆了一个嬉皮的头。我看到嬉皮倒在地上,旁边是一地碎玻璃。这事突如其来,没人知道为什么,答案也不在风中。我想也许会有一场帮派混战,械斗或者火并——朋克对决嬉皮,年度盛宴。然而,打人的朋克突然一声不响地走了。其他人也相继离去。没人愤怒,没人动手,没人过去看看那个倒地的小伙伴。就像一幕先锋话剧倏然收场,每个演员都酷酷地拒绝阐释,而把解读的权利交给观众。
    寻找小矮人游戏
    我在闲逛中发现了一座小矮人雕像,在圣伊丽莎白教堂附近一处不太起眼的墙边。我后来又在闲逛中发现了更多座小矮人雕像。据说在弗罗茨瓦夫这样的雕像有七十多个,散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它们的个头只有一本书那么高,并不引人注目,但不知为什么,我的目光总会被它们吸引。它们有时候在地面上,有时候在窗台上,感觉像是遗落人间的小精灵。这些小精灵定格在某种身体姿态,某种面部表情,但我知道它们可能随时苏醒,拍拍翅膀,飞回天空。
    这些小矮人是为了纪念波兰共产党执政时期的一个反政府组织“橙色道路”。弗罗茨瓦夫的市民认为,它是最温和且具有原创性的反政府组织。它的反抗手段是用艺术的方式让政府看上去滑稽可笑。
    比如,它们向市民散发当时炙手可热却极度短缺的日用品——卫生纸;它们号召民众穿着俄罗斯水兵服,在警察局门前散步;它们发动市民打扮成小矮人,集体出现在广场上。这就是为什么在铁幕最终落下后,弗罗茨瓦夫把这些小矮人请回城市。它们旨在说明,监视无处不在时,反讽也就无处不在。越多的监视与控制,也就给反讽越多的空间。直到有一天,反讽像这些小矮人一样,入侵整座城市,渗透进每个公民的思想。
    那天,我乐此不疲地进行寻找小矮人的游戏,最终一共找到了28座。我不知道别人的纪录是多少,但我猜28这个数字并不出众,而且一定有人把四处逡巡的我当成了图谋不轨的小偷,或者丢了钥匙的倒霉蛋。
    我在奥得河南岸的步行道上走着,旁边是弗罗茨瓦夫大学美丽的校舍,有着嫩黄色的墙壁和灰色的屋顶。此前,我刚在一家韩国餐厅吃了午饭。那条街上还有一家意大利餐馆和一家印度餐馆。想到这居然是我在波兰仅有的午餐选项,我就笑了。
    我走过一座横跨奥得河的铁桥。对岸是沙岛和大教堂岛。岛上教堂众多,都有着雄伟的哥特式的尖顶。河面并不宽阔,在冬日呈现深青色。一位运动员划着皮划艇,分开一道人字形的涟漪。河水摇晃着岸边的老城。有一瞬间,我突然感觉自己正走在塞纳河畔,而哥特式教堂让我想起波兰大诗人兹比格涅夫·赫伯特。作为哥特艺术的热爱者,他在铁幕低垂的年代,费尽周折到法国旅行,遍览了那里几乎所有的哥特式教堂。
    与同为波兰诗人的米沃什不同,赫伯特除了旅行,一直生活在波兰。他曾在一家生产纸袋的合作社里当会计,还做过银行职员和安全服设计师。没人知道这位大诗人精通法文、意大利文,拥有经济、法学和哲学的学位。
    但是在精妙的艺术面前,赫伯特的喜悦常常让他显得骄傲十足。这种骄傲甚至超越了他的出身、国籍和现实处境。遍访哥特教堂后,他回到巴黎的图书馆,当他发现并没有哪个学者写过相关领域的综述文章后,他就自己动手写出《一块来自大教堂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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