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的亲情

指路人

　　老罗是中国人，他一直为此而深感自豪。老罗居住在波兰，从没到过中国，也不会说汉语，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自己国籍的认同，他总是喜欢把自己的中国护照拿出来示人。请看——— 　（一） 　　第一次见到老罗是在波兰民俗博物馆昏暗拥挤的办公室里。一副五短身材，花白的头发与花白的胡子在两鬓处连在起，一双永远含笑的眼睛里不时闪烁着一股50多岁的人难得的顽皮。他长得不像中国人，但也不像波兰人。老罗是波兰民俗博物馆馆藏库的主任，负责管理博物馆的所有藏品。他的夫人也在民俗博物馆工作，是个典型的波兰妇女，也是胖胖的身材，灿烂的笑容永远挂在脸上。夫妇俩每天穿行在两人多高的藏品柜之间，登记、整理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散发着乡土味和霉腐味道的千奇百怪的民间工艺品和日常生活用品。 　　老罗出生在华沙，他的波兰名字叫斯坦尼斯瓦夫·路德，中文名字叫罗定龙。老罗的父亲生于1904年，祖籍大概是在浙江省。按照老罗含糊不清的发音，我猜测他的父亲可能是叫罗颂宏。1911年辛亥革命的时候，年仅7岁的“罗颂宏”就因家庭所迫，跟着18岁的哥哥去日本当了童工。在日本的经历一直是老罗的父亲不愿回忆的一段往事。老罗只知道，他们在日本生活了3年，后来“罗颂宏”的哥哥惨死在一次劳工暴动中。老罗的父亲死里逃生，辗转逃到了苏联。在那里生活了几年，后来去了西欧，先后去过德国、法国、西班牙等许多国家，靠打工挣钱维持生计，却学会了一口流利的德语和法语。老罗说，他父亲是个生性喜欢漂泊的人，直到后来有了家庭和孩子仍然喜欢四处外出旅行。1930年前后老罗的父亲来到波兰并从此定居下来。而且学会了波兰语。后来有人跟老罗的父亲开玩笑说，是两个波兰女人把他留在了波兰。老罗的父亲和第一个夫人生有一女。第二次世界大战后，1945年10月，他第二次结婚，和第二个夫人生有3子。老罗生于1946年，是他家的长子，受父亲的影响最大，对父亲了解最多，因而和父亲的感情也最深。 　　（二） 　　老罗经常向我讲起他父亲的一些往事。秉承着中国人聪明、勤劳的天性，老罗的父亲到波兰后很快就拥有了一份自己的产业———建起了一家规模不小的皮鞋厂。不幸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使他的产业毁于一旦。 　　老罗说，他知道父亲一直非常思念自己的家乡。父亲有一把二胡，他总是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独自拉他那把二胡。老罗从小就知道，这时候是谁也不许打搅他的。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老罗的父亲曾短暂地回过一次中国，去探望他家乡仅存的一位姐姐。他的姐夫很早就去世了，姐姐的女儿后来患了肺结核，也不幸早逝，所以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老罗的父亲一直以各种办法接济姐姐。据老罗说，他父亲曾多次给姐姐邮寄大米和其它食品。那次从中国回来，老罗的父亲 带回来整整一套中小学语文课本，希望自己的儿子们能学习中文。老罗本人那时也确实学习过一段时间的中文，但毕竟没能坚持下来，对此他一直觉得遗憾不已。老罗说，战后他父亲又重新置起了一份家产，但他一直很勤俭，坚决反对孩子们过奢侈的生活，唯有对孩子们买书的要求他是有求必应，从来不曾吝惜。老也因此形成了爱书的习惯，而且特别喜欢收集有关中国的书籍和音像资料。我曾有幸参观了他的私人藏书，波语、俄语、德语、法语的关于中国的书籍装了满满 的几大橱，另外还有满满的一柜子关于中国的录像带。他是只要市面上出现任何有关中国的书籍都要购买。他的朋友们知道他的这个爱好，见到有关中国的书籍也常常买来送给他。关于他的藏书，老罗总是骄傲地说，有关中国题材，他的藏书甚至比波兰国家图书馆还要丰富。 　　（三） 　　因为父亲的原因，老罗上大学时选择了民俗学专业，那时他希望有一天能到中国去研究中国各地的风土人情。但年轻时代的梦想毕竟是梦想，迄今为止，到中国去依然只是老罗的一个做了半辈子的梦而已。 　　老罗有一个幸福和谐的家庭。夫人玛丽亚是一位热情、开朗的女性，两个儿子米哈乌和马尔钦，一个在银行工作，一个从事园艺。他们的祖父给他们起了两个地道的中国名字：罗福凯和罗福贵。两个儿子都是地道的波兰公民，但对自己祖父的国度他们也都怀着浓厚的兴趣。特别是米哈乌，目前正在利用业余时间学习汉语，他希望自己将来有一天能代替父亲圆他那个到中国去的梦。 　　前不久，老罗的小儿子过生日，我应邀到老罗家位于华沙郊外的一处别墅去参加生日宴会。那是一处年久失修的老屋，但从斑驳的门廊依稀可见当年的辉煌。在老屋一层的客厅里，我看到了那位经历坎坷的中国老人的画像。画面上老罗 的父亲帅气而略显忧郁。站在画像前，老罗突然主动说出了一个我一直感到疑惑的问题，那就是为什么直到今日他仍然坚持拿中国护照，而没有加入波兰国籍。老罗说，在父亲临终前曾经单独和他谈过，说他是这个家里的长子，别的弟兄姊妹他都不管，但希望老罗能保持中国国籍，在这个家里保留一条中国根，老罗答应了父亲的请求。20年来，他始终坚守着这个承诺，没有放弃自己的中国国籍。近年来，随着波兰社会的转轨，普通波兰人去西欧国家已经不需要签证了，而持中国护照的他还需要签证。这给他在工作和生活方面都带来了一些麻烦，他也在考虑是否加入波兰国籍的问题。他说假如父亲在世的话，父亲应该能理解他的想法。但他又说，只要不是万不得已，他依然会保留自己的中国国籍。 　　听了老罗的讲述，我对这个奇特的家庭除了好奇，更多了一层深深的敬意。希望有一天，老罗和他的全家能实现他们访问中国的愿望，能去看看他父亲的故乡。那圆的将是一个做了半个世纪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