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海关和地铁

小飞侠

飞机一落地，我媳妇就给我讲查中国人的签证会如何严。讲上次她跟旅行团来的时候，团里一个在农行工作的大姐一出海关就带着闺女跑了，搞得他们团每个人像政治审查一样又被查了一遍护照；还有她同事的朋友上回来巴黎，是如何差点儿没能入关；最后总结说：“你可千万不要跟人家玩儿性格啊，搞不好就得坐着这架飞机直接回去了！”

当时是早晨6点的巴黎星期天，冬天硬冷硬冷带着甜味的空气从登机桥的走廊渗过来，太阳还在睡觉，整个机场的日光灯黑惨黑惨的，就像是夜勤医院。正在拖地板的胖大妈见旅客过来了，让开路让我们往机场深处走，我攥着护照经过她的时候特别多看了两眼——见到这位保洁员大妈对我来说是很有意义的，她是我亲眼所见的第一位干体力活的白人。之前在北京见到的白人，每个都过得特别无忧无虑不愁吃穿，仿佛这个人种生下来就是被国家包养的，无聊了就来中国听摇滚乐买盗版DVD。

我想可能因为是星期天一大早的缘故，实际所见的那个法国海关，是我见过的最无所谓的海关。我那排，一个长得像出租车司机的兄弟，怎么看怎么像瘦版的罗伯特·德尼罗（对，脸上挂着《教父》+《出租车司机》式的微笑），拿着我的护照撇撇嘴，向后仰过去，脚支在桌子上，两只椅子腿着地前后晃荡，看看我又看看护照，“你来干嘛的？旅游？在巴黎呆多久？还去哪儿？”

那神态，跟美洲码头招工人的工头儿似的。  

我说我来度蜜月的，欧洲别的地方也去，他好像没听明白我的英文发音，扭头去和旁边的同事说法语，看神态像是在说“你看这中国人长得像通缉犯吧？他还是第一次来欧洲呐”。看见我媳妇了，说你们两个一起来的？我媳妇赶紧说对对对！他到这会儿明白我说的“哈尼莫恩”是蜜月的意思了，像个故意找茬的汽车修理工似的又翘着二郎腿晃荡了一会儿，在我那护照上梆梆盖上章给我了，“恭喜你先生。”

我接过护照往外走，和我媳妇说起刚才那个海关的兄弟觉得特别逗，唉，要恭喜我就不要翘着二郎腿上下打量人家嘛，难道我长得很像面临双规的农行职员吗。

我媳妇说：“一定没有这么容易，出关肯定还有一堆手续呢……”

然后我们取了行李往外走，走着走着竟然就走进地铁站了。我媳妇很震惊，说这怎么可能呢，这就算过关了？！我觉得亏了，人家都告诉我说这边儿只让带两包烟，当地买又很贵，所以我这回干脆决定戒烟了。早知道根本没人查，我带几条烟在欧洲慢慢抽嘛……

一下了站台，左右两边各有一列车，正在为难，门口一个帅哥招呼我们：“巴黎的这边儿！”

哇，巴黎的群众这么乐于助人啊，跟小公共卖票的似的。后来车开了，那小伙子祭出一把手风琴，在车厢头拉了起来。乖乖，星期天早晨6点多机场线附近啊，竟然还有人拉琴，难道巴黎街头艺人的竞争已经激烈到这个程度了？……几曲终了，小伙子拿着个手机袋大小的小黑布口袋一路走过来，大家都很给面子，多送上些零钱，也有坚决不给的，小伙子跟人家聊，看神色那意思是：“不就是点儿零钱吗你又不是没有，难道我拉的很差不成？！”

到我们这儿，我们俩还没换零钱呢，身上带的欧元都是整票，问给您人民币成吗？遂递了10元毛主席过去，本来想说“虽然您花不了，留着当个纪念也好。”可惜想不起来“留作纪念”怎么说了。

巴黎的地铁和传闻一样，一股尿骚味儿。机场那边儿还挺干净的，越往城里走尿骚味儿越重，等到我们的目的地Montrenil的时候，味道简直已经和公厕不相上下了，在站台边的下水道里还能看见尿碱。据说很多日本人就是被这尿碱搞疯掉的，他们日本人爱干净，平时工作又辛苦，攒了好几年钱说到浪漫之都巴黎朝朝圣，结果一下飞机遭遇地铁站里的尿碱，想起自己这些年辛苦打拼省吃俭用的愁苦，不禁悲从中来患了抑郁……说笑了，不过确实有很多日本游客从巴黎回去以后会患抑郁症什么的，这是真的。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梦想最好定的高一点，最好跳一跳能摸到但是实际上不可能抓在手里，不要定那种花点儿钱就可以实现的，不然容易抑郁。

其实巴黎人并不脏，地铁变公厕主要是因为有流浪汉，巴黎的地铁基本都是一百多年前修的，当时可还是蒸汽机时代啊，把整个城市挖开了纵横交错修上无数地铁线路（注1）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了，你不能还要求人家记得在地铁站里修公厕。而法国人相信人人都是值得尊重的，所谓众生平等之天赋人权，地铁站乃公共场所（注2），因此流浪汉有权在相对暖和的地铁站里坐卧甚至睡觉。流浪汉拿这里当客厅长时间呆着，保不齐就要解手，我和我媳妇曾经亲眼看到有流浪汉背对众人，冲着站台的墙根撒尿。没有办法，天赋人权嘛。

后来知道，巴黎的地铁机车各条线都不同，有的新一点有的旧一点，但跟北京香港上海比一比全属于历史悠久之范畴。比较好玩儿的是我们到Montrenil之前最后坐的那个9号线，上车下车，要自己上手去扳一下车门上的扳手。当时我和我媳妇正在争论这趟算谁带着谁出来玩儿，她觉得她英语比我好，我觉得我不说话生存能力也比她强，后来下车的时候我学着人家的样子掰了那扳手，并教育她：要学会观察生活啊小桑同学，没有我你都下不了车了啊……

哈哈。

换车的时候忽然有个小伙子——看着像好莱坞喜剧片里的“书虫话唠小人物”角色的——跟唱歌剧似的张开双臂来跟我们聊，都快把我抱怀里了，我说大哥你还是说英文吧，他特别高兴的又去哇啦哇啦我媳妇，我媳妇吓得缩头缩脑的往我这边儿躲，后来终于搞明白了，这兄弟要逃票，想跟着我们出站。事实上他跟着另外一当地人顺利出站了，一个安静腼腆的老黑紧跟着我，默默投来殷切的目光，我就学着旁边那当地人的样子帮他挡了一下护栏，老黑哥蹦出来以后跟我说“麦克西”，我感觉不错，这得算到巴黎以后做的第一件有地方特色的行为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星期天早晨7、8点出门的都是蓝领的关系，举目望去大多是老黑哥老黑嫂子，凭生第一次身处这样的境地，想起传闻中的巴黎犯罪率神马的，满车厢的老黑使劲盯着我们看，看得我们跟小鸡崽子似的，压力很大，不由自主的与媳妇两手相握，大有共度难关之意。

等车的时候，一个大老黑（至少2米）跟站台上一个娇小的女大学生模样的白人妹子温柔的说话，白人妹子吓得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开始掏包，我在心中默默配音：“白妹子，别看站台上人不少，你还是乖乖掏点儿票子出来给我吧。”然后我看那妹子怕怕地掏了张面巾纸出来，黑大山礼貌的说谢谢，接过来开始擦鼻涕。

注1：

私以为巴黎地铁乃全世界最密集的地铁。巴黎真正的核心区域、也就是老城的称谓是小巴黎，我们从书本、影视中所知的巴黎其实说的都是小巴黎，面积大约可比照二环路以里。而整个行政意义上的巴黎则十分庞大，包含了周围许多小城小镇。在小巴黎走一走，地铁站之多令人叹服，基本可以做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巴黎的地铁线路图完全就是一纸上迷宫，总共有366个停靠站，其中55个可以转车，我相信没有几个巴黎人曾经坐过全部地铁。

注2：

这里可以捎带说一个常识，什么叫公共所有？我们说公园，可能会不由自主的在潜意识里认定那不是你的花园，而是属于国家的，比如公园里的绿地也是如此，不可以上去踩的。但从法理上讲，公园就是公共所有的花园，是属于全体公民共同所有的花园，国家或者居委会这类机构只有管理权而无所有权，当出台一个规定说本公园绿地不可以踩时，按理说应该征得至少周围住户的同意才可以。

公共场所不是国家所有的场所，而是全体公民共同所有的场所，因此除非巴黎市民投票将流浪汉赶出地铁站，否则政府是不可以驱逐他们的。而基督教传统的国家，对穷人和流浪汉很宽容，因为《圣经》里有明确的规定，不可以瞧不起流浪汉，不但不可以瞧不起，还要经常施舍，耶稣当年衣衫褴褛的带着信众们在耶路撒冷一代云游，靠的就是这施舍才活下来的。

在欧洲的实际观感也是如此，有很多人自发的照顾他们，流浪汉很好活。
作者：不爱生气的祁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