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的记忆

小飞侠

秋天离开波兰之后，08年就没有再回来了，直到09年1月春节前，回中国从华沙中转停留了一天，等春节后再从保加利亚回到华沙，已经是3月初了。

三月初的华沙仍然是冬天，厚厚的雪，阴霾的天气，公园里的小山变成滑雪场，孩子们的笑声在整个公园回荡，这个时节的白天很短，每天下午四点多天就全黑了，但是房间里暖气开的很足，捧一杯热水，站在暖暖的房间窗前看外面雪花飞扬，有种很温馨的感觉。

三月里没有出行，生活安稳，而且按照最初的计划，我以为我的整个2009年，都会安安稳稳的待在波兰。于是，下班之后的时间，我都爬在网上，忙着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寻找一个距家近、有舞蹈瑜伽等课程的健身房。用的是Google Earth，直接在华沙地图上寻找，没想到就在离家很近的地方，公园的另外一个侧面就找到了一家，去考察了下，规模不大，可是课程很全面，我不想练器械，这里游泳池，也有瑜伽舞蹈健身操等课程。

于是，一直到七月底，除了出差之外的时间，我将很多个晚上和周末的下午泡到了这里。周三有我想学的肚皮舞，那老师金发白瓷般的皮肤，美丽的像个洋娃娃；周六有个帅小伙教Salsa，那音乐让我一遍遍的想起在古巴的美好时光；周一和周三还有瑜伽课和普拉提，瑜伽老师每每用波兰语教完其他人再用英语单独教我，肚皮舞老师也一样；去踩动感单车的时候总会遇到一个嫁到波兰的马来西亚女孩子能讲一些中文，我们中英文夹杂着聊天聊地；我甚至兴起去学了几次不用真正脱衣的脱衣舞，好笑的是，开始看着课程单上的“Strip”我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前台也没能解释的很清楚，后来上课之后学着学着突然想起来，老友记中每次的告别单身聚会，不都要叫“Stripper”吗？学这个课的人竟然是最多的，还有一个胖胖的四五十岁波兰男人，也混在一大群女人当中认真的学舞。

那正是春去夏来，每每蹦出一身汗就觉得浑身轻松，尤其周末的下午去健身，头顶蓝天白云，看路边新芽儿初吐，蒲公英灿灿，幸福的妈妈们推着童车里的宝宝晒太阳，不管多少的阴霾都能消散。

09年在波兰的第二件事情，我开始学钢琴。三月初到华沙之前，我先在保加利亚待了一阵子，住的地方有架钢琴，重新燃起了我少年时代的钢琴梦想。而波兰是钢琴诗人肖邦的祖国，音乐的气氛非常浓厚。我以为我的09年会在波兰非常稳定的生活，因此做出了从头开始学钢琴的打算。

同样是在网上四处搜索，到周末就去华沙各家琴行询问，以及通过邻居介绍，找到了同样也离家很近的一间音乐学校，认识了我后来的钢琴老师Kasia，又认识了出租钢琴同时自己也在学琴的Darek。从此每周穿过公园去音乐学校学琴，看公园的景色从冬天的尾巴变成春天的万物复苏，看白天越来越长，公园里嬉戏的孩子越来越多，有一次甚至在学琴回家的路上遇到一只无人看管的孔雀，跟着孔雀走了很远……

正是从那一趟趟穿越公园的树林和湖泊，往返于健身房、音乐学校和家的路上，我发现自己正在无比享受在华沙的生活，那是我觉得自己生活最健康的一段日子，有了稳定的活动，这里，就已然是家了。

我在波兰前后两年的时间，虽然一直在不停的奔波，一离开就是几个月，但他们一直给我留了那个开窗便是绿树的房间。我剪了许多的海报画，贴在墙上，每天看着美女帅哥，而后来房间里立起一架钢琴，我在琴上放了一个花瓶，从此花瓶里一直有着新鲜的花朵——那个房间，越来越让我感觉到了安然和自在，在那个半年，我的漂泊感少了许多。

年初时的计划，是这一年都会安稳的以华沙为根据地，偶尔其他国家有需要现场处理的事情时再短期出差。结果，“偶尔”出现的频率比较高，四月去捷克待了半个月，五月更是三进三出波兰，其中捷克两趟，塞尔维亚一趟，六月还算稳定，只去斯洛伐克待了一个周末，七月又是一趟塞尔维亚，一趟捷克，一趟希腊。——因此，说是半年的时间，健身课程还好，因为卡有时间限制，反而促进了我在华沙的时间就使劲儿往健身房跑，可我的钢琴课，仅仅上了八次，每每出差在外也不能练习。

七月的时候，知道了下半年的安排将更加不安稳，波兰的安然生活，将告一段落了。终于在八月初的时候，带着一种既然选择了漂泊就不要埋怨没有安定的情怀，虽是不舍，但坚定的送走了钢琴，我心里明白，这不是我现在阶段能做的事情。等我将来的孩子开始学钢琴的时候，我再和她一起学吧！

波兰人一直在人的印象中是个比较冷漠的民族，对中国并不怎么友好。我理解他们对中国不友好的原因，这里就只谈风月不谈政治了。但是他们的不友好，并不是针对中国人的，至少，我在波兰遇到的，大都是亲切友好善良的人们。我遇到过有出租车司机在整个行程中教我波兰语，而另外一些司机会在下车的时候送些车行的小纪念品给我；我去健身房遇到的教练以及同伴，都很友好，会专门用英语教我，在我面前给我更多的示范；钢琴老师Kasia是个很可爱和善的钢琴系毕业生，父母都是钢琴老师，先生是大提琴师，每次去她家，她的父母和先生都会很友好的招呼，Kasia总是很严格很耐心的给我指导，常常是我上完课还才刚走回家，她发来的最新作业的示范视频就已经躺在邮箱里；而最可爱的Darek，给我出租钢琴的人，他的英语不太好，能读写但听说不太好，打了电话过去发现交流不太通畅，便用邮件交流。我这个挑剔又谨慎的家伙，当时没有长期居留签也没有当地银行账号，还不肯签波语版的合同，便跟他商量另外的办法，最后，商量了用一些抵押金加上一次付清租金的方式，租金和抵押金加起来都比琴的价格要低了很多，然而还只是邮件里头商量好了，我草拟了一个简单的英文版合同，不曾见面不曾付定金，Darek便先将琴送到了我的房间，跪在我并不曾仔细清洁打理的木地板上仔细安装，琴安装好之后我们才开始签合同付钱，我递过去50兹罗提运费，却被退了回来，他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说，Gratis！后来三个月到期我延期，他都没有另外收费，八月退琴的时候，他又主动将最后一个月的租金降低了许多。——从事金融工作考虑最多的就是风险控制，恕我以审慎原则联想到租琴这件事，我在想，一个外国人，要是将琴卖了再也不来这里，他到哪里去找呢？


这半年里忙于生活和工作，旅游的步伐减慢了，只有在五月，因为公务再访了克拉科夫和奥斯维辛。春天的克拉科夫仍是那么美丽，只是这次遇到雨，雨中的古城又有一番风味。奥斯维辛仍是那么令人沉重。第一次去了克拉科夫附近的维奇卡盐矿，在地下几百米的餐厅用餐，乘坐四面漏风的矿工电梯升上地面也是另外一种乐趣，在盐矿门口还遇到波兰小姐正在接受电视台访问，立马所有的长枪大炮都对准了那个姑娘。

五一假日期间，蒙先生去波兰看我，我们去探寻肖邦的足迹。先是去老城的圣十字教堂，找到埋葬肖邦心脏的那根柱子，深深膜拜，遇到一场英国人的婚礼；然后坐火车到华沙西边的Sochaszew小镇，再坐小镇公交车去肖邦的出生地Zelazowa Wola，赶上了09年的第一场肖邦故居音乐会——每年五月到九月的每个星期天，都会有来自世界各地的钢琴家在这栋灰白色小楼的东边侧厅里演奏肖邦的作品，而听众如我们，散落在楼外开满白色小野花的草地上，小溪边，树林里，懒懒的晒着太阳，静听音乐的流淌。

——那真是无比美好的时光。

本来波兰人最为骄傲的名人，除了肖邦之外，还有居里夫人和哥白尼，以及前教皇保罗二世。居里夫人的故居也就在华沙老城里，只是已经被作为博物馆，除了一些照片之外，并找不出更多居里夫人的生活痕迹；哥白尼的故居在华沙城外两个小时火车程的托伦市，是我很遗憾的想拜访还尚未成行的地方。

我在波兰的2009前半年，就在这样充实而美好的生活中结束，一直到八月初。

其实八月回国的目的是办波兰工作签，阴差阳错的是，拿到工作签之后根据地就变到了希腊，再在波兰的时间就很少了，但因为意义不一般，值得记录。

再一次去华沙是九月中旬，这个时候身体里已经有个小生命开始在慢慢的萌芽了，只是我自己还不知道。因为回国期间吃香的喝辣的又没锻炼，觉得自己长胖了，因此那段时间，我带着邻居小两口天天做运动，一边看电视一边蹦蹦跳跳，下蹲站起，刮肝经敲胆经……

事情是发生变化的那一天，印象很深刻。那天是十月初的一个周末，一家银行的朋友邀请我去晚餐，我第一次尝试了香煎Panga鱼，意外的受到了特别的欢迎。回家之后，以及随后的几天，发现身体跟平时不一样，我开始隐隐的怀疑是否是小天使来了，但心里有另外一个声音一直在说不可能，去医院也未能确认，只是还是谨慎了些，不再蹦蹦跳跳了，并为这微弱的可能性，去集市里买了几样波兰人手工制作的小玩具，以及一幅画有可爱小娃娃的油画；十天之后告诉了邻居添添妈妈，她介绍了一间医院，我再次迫不及待的去检查——看我疑惑的盯着波兰语的检验报告，医生说，祝贺你！

确认消息的这一天，是我计划要离开波兰的日子，先要去捷克出一个短差，然后一段时间内生活重心将转移到希腊。从医院出来，遭遇了华沙罕见的大塞车，平时十来分钟的路，这天足足走了两个小时，回到家里，听到另外一个消息，添添一家也要离开波兰了！这个在波兰孕育、出生并长到一岁多的小姑娘，也给了我的波兰生活很多的乐趣。但是我没有时间跟他们多说话，急匆匆的收拾行李，最后一次在夜色中赶到熟悉的中心火车站，离开了华沙。

生活将彻底不一样了，我一直想着自己身份即将发生的变化。在去往布拉格的火车上，与我同包厢的是一个波兰女人，后来知道她是华沙大学的教授，去布拉格参加一个翻译有关的学术会议，很巧的是回华沙的时候我们刚好又在同一个包厢，她大概是世界上最早几个知道我怀孕消息的人之一，我们一直聊天，我第一次怀着一种“妈妈”的感觉，与人讨论着孩子的话题。

在捷克待了几天，再回到波兰停留两天收拾了下行李，我就离开了，之后的生活，在雅典展开。那个时候，我的计划还是，待到次年4、5月，回到波兰生产。

最后一次回波兰是一月初，停留了短短的一个星期。彼时的华沙已是成天漫漫飞雪，大家都没发现我的变化，我抓住打折季，给宝宝买了好多的小衣服。走的时候将那间曾经温馨的小屋收拾的干干净净，两年内断断续续的生活，被打包在两个大旅行箱一个小旅行箱一个背包以及三个纸袋子里，我只带了其中一大一小两个箱子离开。

计划一直没赶上变化，我没再去波兰了，甚至在雅典也没待多久，突然说回来就回来了。陆陆续续找人带了一些东西去雅典，如今还有一些东西在波兰留着，也会慢慢带走的吧。

工作的时候奔波的厉害，甚至常常都不知道自己两周后会在哪里，如今更是不知道产假结束之后，明年的自己会在什么地方。与其他许多地方一样，波兰的生活，或许还会再续，也可能永远成为记忆——但，还是那句话，生活过的地方，就成了故乡。

作者： danci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