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生活记忆-波兰

指路人

下午在江边散步，蒙先生打来电话专门告知一个最新消息，波兰总统专机坠毁，机上人员全部遇难。

我们都是常常在天上飞的人，对于空难的消息总是会特别敏感；而波兰，是我这两年里生活时间最长的地方，是我除了中国之外第二个拿到身份证的国家。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难免有些沉重。

想起了在华沙的日子。有最初的漠然，一度的抗拒，也有后来慢热起来的喜欢，平静而愉悦的享受生活。

只是，这几年似乎一直是这样，对旅行的城市，会细细记录下每个脚印，而生活的地方，却总是有种来日方长的熟视无睹。最近因为赋闲在家，我正在尝试追忆并记录下我生活过的每一个城市的故事，刚刚开头的是布拉格。而今天的消息，让我决定，我的城市记录，干脆就从这个悲情华沙开始。

波兰


位于中欧的波兰，一马平川，只在南部有一座山。这真的是一个很悲情的国家，历史上三次被瓜分，周边的沙皇俄国，普鲁士，还有奥匈帝国都来各自割据一方，波兰曾从欧洲版图上消失123年；复国之后又陷入与苏联的战争；二战中被分属两个阵营的德国和苏联两边夹击，苦不堪言。战争永远只是几个人的决定，但受苦受难的永远是为那少数人的功绩而冲锋陷阵的将士，以及无辜的平民百姓。今天波兰总统去俄罗斯的目的也正是为了纪念二战中的卡廷森林惨案70周年。

尽管这个国家的历史很长时间来都充满悲情的色彩，它的人民还是一直爱着这片土地，其中最有名的便是肖邦，波兰人民最为骄傲的钢琴诗人，在亡国期间他一直流落异乡但一直拒绝其他国家的护照，坚持自己永远是个波兰人，死后也要将心脏取出来带回华沙埋葬。今年是肖邦诞辰200周年，全世界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纪念活动。一月初我去华沙的时候，郎朗正在那里举办钢琴演奏会，拉开整整一年纪念活动的序幕。不曾想，这本该是波兰人民骄傲的一年……

在波兰同事的博客里看到照片，成千上万的民众自发前往总统府邸悼念，地上摆满红白条丝带包扎的鲜花，红白两条是波兰国旗的颜色，还有装了蜡烛的玻璃瓶，那是当地人表示悼念的一种方式，在我过去上班的路上有一个路口，常年看到那样的彩色玻璃瓶，后来才知道那个路口曾经发生过车祸……

我在波兰2008春


我在欧洲的生活一直很奔波，怀孕前没在一个国家连续待过两个月以上，怀孕后生，最长记录也仅保持两个半月在希腊，行色匆匆走遍欧洲，但大部分的地方都是蜻蜓点水，累计生活时间最长的，便是捷克和波兰了，09年上半年更是以波兰作为了据点。我和蒙先生的第一个结婚纪念日在华沙度过，我在华沙第一次拜师学钢琴，在波兰的医院里第一次欣喜的知道有一个小天使来到了我的身体中——我一直以为，生活过的地方就是故乡，有这么多重要的第一次发生在这里，也将是我人生中不可忘怀的一站了。

08年3月我第一次来到波兰首都，纬度与中国最北端的漠河一样的华沙，而此前的三年我一直在没有春夏秋冬，只有旱季和雨季之分的赤道附近生活，再往前两年也是在中国最南端的深圳，穿着薄薄的线裙带着满箱子的春夏装，我与华沙的第一面，便遭遇了春天的大雪，虽然很冷，慌忙跑去买衣服，却觉得很新鲜。

然后的周末，是蒙先生从八个小时火车程之外的斯洛伐克去波兰看我。那对他是一次辗转奔波的旅程，到波兰之后却是一个浪漫温馨的周末，蒙先生帮我从超市背了无数的东西回房间，然后我们定了华沙最好的饭店之一，位于肖邦公园内的Belvedere餐厅，在那里庆祝我们的第一个结婚纪念日。那日餐桌边栅栏上的藤萝，邻桌小孩子的嬉戏，桌上的美食和杯中香槟的气泡似乎都还历历在目；时隔一年多以后在同样的地方接待某位重要人物，甚至有孔雀就在我们桌边的门外展开美丽的蓝色的屏。

那时仍是周末夫妻，纪念日大餐结束之后便匆忙送蒙先生去火车站，在站台上拥抱告别——那是我第一次去华沙中心站，而此后的两年里，因为不断的在波兰与捷克、斯洛伐克等地往返奔波，我敢说，那是我对华沙最熟悉的地方：轨道全在地下，整个火车站与周围所有的建筑都由地下通道相连，地下通道里是各种各样的小店，有一家店的樱桃很新鲜，蔬菜比超市便宜，有一家店的汤很好喝，有一家店的包包常常打折；然而地下也仍然会有鸽子飞进去，旁若无人的蹦蹦跳跳；去维也纳、布达佩斯与布拉格的火车是同一列只是不同的车厢；有一对看似中学生的干干净净的小情侣很长一段日子都在那儿，挽着手跟等车的旅客说，请给我们一些钱，我们还差几块钱买火车票……

一直到5月底离开华沙去布拉格，除了短暂的周末旅行，我在华沙度过了整个春天。波兰是世界上森林覆盖率最高的国家之一，华沙市内大大小小的公园遍地都是，欧洲的春天真的是很美丽，城市公路两边的草地上都盛开着金色的蒲公英和白色不知名的小花，靠近市中心的路边开始出现各色鲜艳的郁金香，路边还有许多果树，在春天里盛开满树的繁花。每天坐公交车去上班的路上，看着两边这些花朵，天色很纯净的蓝，我都会觉得心情无比愉悦。

但是除了记得华沙的春天很美丽，我对那两个月在华沙的生活没有什么印象了，似乎也就是每天上班下班，适应新的工作新的同事。此刻回过头来翻一翻当时的日记，发现我一有假期就跑出去看世界了，那个时候还很有心情到处跑，四月中去斯洛伐克见蒙先生，四月下旬和同事去克拉科夫和奥斯维辛，五一和蒙先生去维也纳和萨尔茨堡，五月下旬又和同事去立陶宛……整个华沙的城市建筑是苏联社会主义年代建设的，方方正正，无甚特色，我甚至连老城都没去过。

但是我很喜欢四月下旬的克拉科夫，波兰15世纪之前的旧都，小巧而精致的古老的城，维斯瓦河水倒影出瓦维尔城堡的倩影，躺在河边上盛开着蒲公英的大片草地上，温暖但不热烈的阳光照在身上，好像在童话里不愿意醒过来。那应该是波兰最美丽的城市，在最美丽的时间。我们在那里还遇到一场同性恋游行，期间两派发生了一些冲突，差点被人潮挤到冲突的中心，一阵慌乱跑动之后躲到警察用身体和盾牌竖起的人墙之后，继续饶有兴趣的看着人们自由的表达他们的观念。

此后有好几次再去克拉科夫，有短暂的停留中转，也有公务陪同，每次都会发现不同的美，但都不如第一次的印象深刻。

奥斯维辛是在克拉科夫西郊大约一个小时车程的一个村庄，因为臭名昭著的二战德国集中营而被世人知晓，从克拉科夫汽车站很容易找到去奥斯维辛的大巴。前去凭吊奥斯维辛，是我去波兰之后最想做的一件事情，当然也去了，自己去过，公务陪同也去过，每次都有深深的震撼，那是一处让人心情沉重的地方，多么希望，战争，厮杀，无辜的人们受苦受难，都成为永远的历史，不要再现。

关于波兰的悲情色彩，奥斯维辛将会是一个永远的铭牌。

初到波兰的我，也还是在以一个观光者的眼光去看这个国家，以及它的城市。只有后来生活的时间久一些了，才开始有了生活的感受。

我在波兰2008秋



08年5月底去了布拉格，以为终于安稳下来了，然而才生活了两个月，7月底8月初，又被一件很棘手的案子叫回了波兰，与团队一起挽救一家即将破产的公司。虽然最后那家公司成功重组免以破产结局，成为我在波兰最有成就感的事情，不过那个时候，总想着快点结束工作回到终于与蒙先生团聚的布拉格，而回到华沙，只能重新做回周末夫妻。


华沙的纬度高，气温相对较低，好处是别处的樱桃已经下市，而到这里我还赶上了樱桃季的尾巴，每天下班后，我都先跑到火车站地下通道里的一间水果铺，买上几斤回家，一直吃到彻底下市。


我住在一处华人较多的院子里，院里有几栋小公寓，大部分都是联体别墅，院外就有一个规模很大的公园，公园里有两个湖，春天会有天鹅在湖水里游泳，还有一座小山，冬天小山就是一座滑雪场，荡满孩子们的笑声。湖水和小山之外的广阔空间，是大片的树林，林间有健身区，有篮球场，有轮滑场，当然，还有小小的孩子们玩儿的游乐场。夏天的尾巴，天色还很长，下班后的傍晚，我常常去公园里走走，看湖边垂钓的老者和拿面包屑喂鸭子的少年，捡几个草地上散落的浅橙色的杏儿，爬爬夕阳余晖中童话般的小山，也到健身区活动活动，在那里，曾经遇到过一个非常投缘的小朋友。


有一天，从小孩子的游乐场边经过，隔着矮矮的栅栏，有一个正在沙地上玩儿的很小的漂亮男孩，突然就站起来转过身，冲我挥手说“Hi”，小孩的爸爸就在旁边，拿着半截香蕉，我有些惊讶，冲小孩笑着也Hi了一声，看他玩了一会儿便继续往前走了，在林子里转了一圈，从另外一条路往回散步，突然就看到一个小孩子正从游乐场那边穿过草地，往我这边健身区方向跌跌撞撞的往前冲，拿着半截香蕉的爸爸在他身后紧紧的跟，正是之前冲我打招呼的那个小男孩，跑到我这边，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递给我。


我无比惊讶，蹲下来跟这个淡金色头发蓝色眼睛的小朋友玩互相递小石子的游戏，他的爸爸告诉我，小朋友叫Simon，十三个月，刚才突然从游乐场往这边冲，怎么叫都叫不住。这时爸爸接电话，Simon踮着脚尖拿过电话来，用他的dada语说一阵之后却把电话递给我。我们乐此不疲的玩小石子的游戏，直到暮色降临离开的时候，他冲我挥挥手，到很远还在跟我说他的dadadada语。


——第二天特意带了一根棒棒糖去公园，却没有见过那个叫做Simon的小男孩，之后无数次从游乐场经过，再也没有见到过他。那些日子正在看《小王子》，总觉得Simon的出现，是神秘的力量要给我一些启示。


对这个城市渐渐熟悉起来了，开始有了生活的感觉，我也不再是一个观光者，开始陪同别人去看华沙了。


真正去波兰旅行的人，重点不是华沙，而是历史保存完好的南部克拉科夫和北部格旦斯克。华沙由于在二战中被夷为平地，战后重建的社会主义新城大多是方方正正的平板楼，没什么看头，但华沙的老城，却是完全按照旧华沙的样子重建起来的，是战前就由华沙大学建筑系的老师和学生仔细将每一栋建筑画好图纸，战争中送往山洞保存，战后则由华沙人民自觉聚集起来向政府请愿争取到的旧城重建。——如果没有那些可爱的老师和学生，以及热爱祖国的请愿的人民，如今我们看到的华沙，可能会跟今天中国的绝大部分城市大同小异吧。也因为感动于华沙人民那份对祖国的爱，联合国特批，将重建的华沙老城认定为世界文化遗产。


每每走在华沙的老城，看着那美丽的城堡，教堂，看总统府的士兵交接仪式，抚摸着中心广场的美人鱼铜像，街边石板路的地上坐一坐，想着这个故事，总会有很多的感慨。当全中国人民都涌向丽江涌向凤凰旅行的时候，也不过是想感受下我们未曾走远的文明和历史吧，而诺大一个中国，也只剩下数的出来那几个越来越商业化的所谓古镇了。


生活在一个城市中越久，观光的心情越淡，对女人来讲，逛街购物做美容，倒是很需要知道的去处。我们住在华沙的西边，在更西北方向的郊区，有一个不算很大的Factory Outlet，相比那些景点，打折厂店是我们去的更多的地方。华沙的Outlet里一线大牌不多，隔三岔五就会去逛，当然也不够银子每周去买大牌，所以，那还真是一处逛街的好去处，Ecco的鞋总能找到400人民币左右的，Nine West的包包200左右就能搞定，最便宜的是Vero Moda、Only系列的，夏装基本都不会超过100人民币，跟Zara同属一个公司的内衣品牌Intimission，在雅典的大商场里我看到也是豪华的店面不菲的价格，但在华沙的Outlet，简直像是卖白菜一样扔在无数个小格子里，汇率好的时候，50块人民币就能买到很好的内衣了。不过那个八月，正是波兰货币兹罗提最坚挺的时刻，折算成人民币要3.3左右，那个阶段的购物，比较不划算。


这一次在华沙待了差不多两个月，九月的格旦斯克琥珀节我期待了好久，真正举办琥珀节的那个周末，却因为加班留在华沙而未能成行，随后再因为一次陪同而去格旦斯克的时候，琥珀盛宴已然结束，人少一些，倒是更加悠闲自在了。


格旦斯克在波兰北部波罗的海边，历史上一度是属于德国的土地，德语里称其为“旦泽”。从华沙坐火车过去，五个小时车程，途中会经过一个很大的城堡，马尔堡，红色的砖墙建成，很有气势，历史上也是经历了很多次重建；马尔堡到格旦斯克就只有半个小时车程了，格旦斯克有着漂亮的老城街道，有许多老人在街边摆卖着采来的野蘑菇和野果子，街边沿着一弯水，与水垂直的小街最有特色，家家户户在街面的台阶上上摆卖着琥珀制品，水里可以坐仿古的大帆船直接到波罗的海的出海口；然后再从格旦斯克坐城市公交小火车，二十分钟能到另外一个小城索博特Sopot，Sopot靠海边的街上有一座歪歪扭扭的蓝色建筑别有一番趣味，波罗的海水温低，没有什么鱼类，海水也不怎么咸，但海底却深藏着大量的琥珀。波罗的海沿岸的国家，都盛产琥珀。


华沙的生活，还是那样工作时劳累劳心，下班之后只要在公园中走走就觉得舒畅起来，在这样的交替中度过，然后，夏天就过去了，秋天到了，华沙的秋天如此之美，公园里的叶子渐渐变得金黄，地上也落满金色的叶子，倒映在水中，恍若仙境。周末的时候去肖邦公园，那里每周日的下午会有露天的音乐会，来自世界各地的音乐家在那儿演奏。肖邦公园的秋色更是迷人，除了天高云淡，黄叶映水，还有小松鼠在地上蹦蹦跳跳的觅食，丝毫不怕人。


安静的享受着华沙秋天的美景，那段日子还发生了些什么？邻居家的小姑娘添添出生了，添爸的阳台小菜园也能跟我们偶尔分享几根小黄瓜，朋友过生日，我们去华沙最好的中餐馆吃自助火锅唱卡拉OK。


除此之外，坐公交车上班下班，傍晚到公园散步，周末看电影，逛街，跟之前在任何一个城市一样，过着简单的生活。期间八月份的圣母升天节去了一趟意大利，后来去了两趟德国，回到捷克待了几天，又经奥地利去了趟克罗地亚，直到十月中，波兰的工作告一段落，捷克的任务接踵而至，我又离开华沙，回到了布拉格。

我在波兰2009春夏

秋天离开波兰之后，08年就没有再回来了，直到09年1月春节前，回中国从华沙中转停留了一天，等春节后再从保加利亚回到华沙，已经是3月初了。

三月初的华沙仍然是冬天，厚厚的雪，阴霾的天气，公园里的小山变成滑雪场，孩子们的笑声在整个公园回荡，这个时节的白天很短，每天下午四点多天就全黑了，但是房间里暖气开的很足，捧一杯热水，站在暖暖的房间窗前看外面雪花飞扬，有种很温馨的感觉。

三月里没有出行，生活安稳，而且按照最初的计划，我以为我的整个2009年，都会安安稳稳的待在波兰。于是，下班之后的时间，我都爬在网上，忙着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寻找一个距家近、有舞蹈瑜伽等课程的健身房。用的是Google Earth，直接在华沙地图上寻找，没想到就在离家很近的地方，公园的另外一个侧面就找到了一家，去考察了下，规模不大，可是课程很全面，我不想练器械，这里游泳池，也有瑜伽舞蹈健身操等课程。

于是，一直到七月底，除了出差之外的时间，我将很多个晚上和周末的下午泡到了这里。周三有我想学的肚皮舞，那老师金发白瓷般的皮肤，美丽的像个洋娃娃；周六有个帅小伙教Salsa，那音乐让我一遍遍的想起在古巴的美好时光；周一和周三还有瑜伽课和普拉提，瑜伽老师每每用波兰语教完其他人再用英语单独教我，肚皮舞老师也一样；去踩动感单车的时候总会遇到一个嫁到波兰的马来西亚女孩子能讲一些中文，我们中英文夹杂着聊天聊地；我甚至兴起去学了几次不用真正脱衣的脱衣舞，好笑的是，开始看着课程单上的“Strip”我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前台也没能解释的很清楚，后来上课之后学着学着突然想起来，老友记中每次的告别单身聚会，不都要叫“Stripper”吗？学这个课的人竟然是最多的，还有一个胖胖的四五十岁波兰男人，也混在一大群女人当中认真的学舞。

那正是春去夏来，每每蹦出一身汗就觉得浑身轻松，尤其周末的下午去健身，头顶蓝天白云，看路边新芽儿初吐，蒲公英灿灿，幸福的妈妈们推着童车里的宝宝晒太阳，不管多少的阴霾都能消散。

09年在波兰的第二件事情，我开始学钢琴。三月初到华沙之前，我先在保加利亚待了一阵子，住的地方有架钢琴，重新燃起了我少年时代的钢琴梦想。而波兰是钢琴诗人肖邦的祖国，音乐的气氛非常浓厚。我以为我的09年会在波兰非常稳定的生活，因此做出了从头开始学钢琴的打算。

同样是在网上四处搜索，到周末就去华沙各家琴行询问，以及通过邻居介绍，找到了同样也离家很近的一间音乐学校，认识了我后来的钢琴老师Kasia，又认识了出租钢琴同时自己也在学琴的Darek。从此每周穿过公园去音乐学校学琴，看公园的景色从冬天的尾巴变成春天的万物复苏，看白天越来越长，公园里嬉戏的孩子越来越多，有一次甚至在学琴回家的路上遇到一只无人看管的孔雀，跟着孔雀走了很远……

正是从那一趟趟穿越公园的树林和湖泊，往返于健身房、音乐学校和家的路上，我发现自己正在无比享受在华沙的生活，那是我觉得自己生活最健康的一段日子，有了稳定的活动，这里，就已然是家了。

我在波兰前后两年的时间，虽然一直在不停的奔波，一离开就是几个月，但他们一直给我留了那个开窗便是绿树的房间。我剪了许多的海报画，贴在墙上，每天看着美女帅哥，而后来房间里立起一架钢琴，我在琴上放了一个花瓶，从此花瓶里一直有着新鲜的花朵——那个房间，越来越让我感觉到了安然和自在，在那个半年，我的漂泊感少了许多。

年初时的计划，是这一年都会安稳的以华沙为根据地，偶尔其他国家有需要现场处理的事情时再短期出差。结果，“偶尔”出现的频率比较高，四月去捷克待了半个月，五月更是三进三出波兰，其中捷克两趟，塞尔维亚一趟，六月还算稳定，只去斯洛伐克待了一个周末，七月又是一趟塞尔维亚，一趟捷克，一趟希腊。——因此，说是半年的时间，健身课程还好，因为卡有时间限制，反而促进了我在华沙的时间就使劲儿往健身房跑，可我的钢琴课，仅仅上了八次，每每出差在外也不能练习。

七月的时候，知道了下半年的安排将更加不安稳，波兰的安然生活，将告一段落了。终于在八月初的时候，带着一种既然选择了漂泊就不要埋怨没有安定的情怀，虽是不舍，但坚定的送走了钢琴，我心里明白，这不是我现在阶段能做的事情。等我将来的孩子开始学钢琴的时候，我再和她一起学吧！

波兰人一直在人的印象中是个比较冷漠的民族，对中国并不怎么友好。我理解他们对中国不友好的原因，这里就只谈风月不谈政治了。但是他们的不友好，并不是针对中国人的，至少，我在波兰遇到的，大都是亲切友好善良的人们。我遇到过有出租车司机在整个行程中教我波兰语，而另外一些司机会在下车的时候送些车行的小纪念品给我；我去健身房遇到的教练以及同伴，都很友好，会专门用英语教我，在我面前给我更多的示范；钢琴老师Kasia是个很可爱和善的钢琴系毕业生，父母都是钢琴老师，先生是大提琴师，每次去她家，她的父母和先生都会很友好的招呼，Kasia总是很严格很耐心的给我指导，常常是我上完课还才刚走回家，她发来的最新作业的示范视频就已经躺在邮箱里；而最可爱的Darek，给我出租钢琴的人，他的英语不太好，能读写但听说不太好，打了电话过去发现交流不太通畅，便用邮件交流。我这个挑剔又谨慎的家伙，当时没有长期居留签也没有当地银行账号，还不肯签波语版的合同，便跟他商量另外的办法，最后，商量了用一些抵押金加上一次付清租金的方式，租金和抵押金加起来都比琴的价格要低了很多，然而还只是邮件里头商量好了，我草拟了一个简单的英文版合同，不曾见面不曾付定金，Darek便先将琴送到了我的房间，跪在我并不曾仔细清洁打理的木地板上仔细安装，琴安装好之后我们才开始签合同付钱，我递过去50兹罗提运费，却被退了回来，他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说，Gratis！后来三个月到期我延期，他都没有另外收费，八月退琴的时候，他又主动将最后一个月的租金降低了许多。——从事金融工作考虑最多的就是风险控制，恕我以审慎原则联想到租琴这件事，我在想，一个外国人，要是将琴卖了再也不来这里，他到哪里去找呢？


这半年里忙于生活和工作，旅游的步伐减慢了，只有在五月，因为公务再访了克拉科夫和奥斯维辛。春天的克拉科夫仍是那么美丽，只是这次遇到雨，雨中的古城又有一番风味。奥斯维辛仍是那么令人沉重。第一次去了克拉科夫附近的维奇卡盐矿，在地下几百米的餐厅用餐，乘坐四面漏风的矿工电梯升上地面也是另外一种乐趣，在盐矿门口还遇到波兰小姐正在接受电视台访问，立马所有的长枪大炮都对准了那个姑娘。

五一假日期间，蒙先生去波兰看我，我们去探寻肖邦的足迹。先是去老城的圣十字教堂，找到埋葬肖邦心脏的那根柱子，深深膜拜，遇到一场英国人的婚礼；然后坐火车到华沙西边的Sochaszew小镇，再坐小镇公交车去肖邦的出生地Zelazowa Wola，赶上了09年的第一场肖邦故居音乐会——每年五月到九月的每个星期天，都会有来自世界各地的钢琴家在这栋灰白色小楼的东边侧厅里演奏肖邦的作品，而听众如我们，散落在楼外开满白色小野花的草地上，小溪边，树林里，懒懒的晒着太阳，静听音乐的流淌。

——那真是无比美好的时光。

本来波兰人最为骄傲的名人，除了肖邦之外，还有居里夫人和哥白尼，以及前教皇保罗二世。居里夫人的故居也就在华沙老城里，只是已经被作为博物馆，除了一些照片之外，并找不出更多居里夫人的生活痕迹；哥白尼的故居在华沙城外两个小时火车程的托伦市，是我很遗憾的想拜访还尚未成行的地方。

我在波兰的2009前半年，就在这样充实而美好的生活中结束，一直到八月初。

我在波兰 尾声


其实八月回国的目的是办波兰工作签，阴差阳错的是，拿到工作签之后根据地就变到了希腊，再在波兰的时间就很少了，但因为意义不一般，值得记录。

再一次去华沙是九月中旬，这个时候身体里已经有个小生命开始在慢慢的萌芽了，只是我自己还不知道。因为回国期间吃香的喝辣的又没锻炼，觉得自己长胖了，因此那段时间，我带着邻居小两口天天做运动，一边看电视一边蹦蹦跳跳，下蹲站起，刮肝经敲胆经……

事情是发生变化的那一天，印象很深刻。那天是十月初的一个周末，一家银行的朋友邀请我去晚餐，我第一次尝试了香煎Panga鱼，意外的受到了特别的欢迎。回家之后，以及随后的几天，发现身体跟平时不一样，我开始隐隐的怀疑是否是小天使来了，但心里有另外一个声音一直在说不可能，去医院也未能确认，只是还是谨慎了些，不再蹦蹦跳跳了，并为这微弱的可能性，去集市里买了几样波兰人手工制作的小玩具，以及一幅画有可爱小娃娃的油画；十天之后告诉了邻居添添妈妈，她介绍了一间医院，我再次迫不及待的去检查——看我疑惑的盯着波兰语的检验报告，医生说，祝贺你！

确认消息的这一天，是我计划要离开波兰的日子，先要去捷克出一个短差，然后一段时间内生活重心将转移到希腊。从医院出来，遭遇了华沙罕见的大塞车，平时十来分钟的路，这天足足走了两个小时，回到家里，听到另外一个消息，添添一家也要离开波兰了！这个在波兰孕育、出生并长到一岁多的小姑娘，也给了我的波兰生活很多的乐趣。但是我没有时间跟他们多说话，急匆匆的收拾行李，最后一次在夜色中赶到熟悉的中心火车站，离开了华沙。

生活将彻底不一样了，我一直想着自己身份即将发生的变化。在去往布拉格的火车上，与我同包厢的是一个波兰女人，后来知道她是华沙大学的教授，去布拉格参加一个翻译有关的学术会议，很巧的是回华沙的时候我们刚好又在同一个包厢，她大概是世界上最早几个知道我怀孕消息的人之一，我们一直聊天，我第一次怀着一种“妈妈”的感觉，与人讨论着孩子的话题。

在捷克待了几天，再回到波兰停留两天收拾了下行李，我就离开了，之后的生活，在雅典展开。那个时候，我的计划还是，待到次年4、5月，回到波兰生产。

最后一次回波兰是一月初，停留了短短的一个星期。彼时的华沙已是成天漫漫飞雪，大家都没发现我的变化，我抓住打折季，给宝宝买了好多的小衣服。走的时候将那间曾经温馨的小屋收拾的干干净净，两年内断断续续的生活，被打包在两个大旅行箱一个小旅行箱一个背包以及三个纸袋子里，我只带了其中一大一小两个箱子离开。

计划一直没赶上变化，我没再去波兰了，甚至在雅典也没待多久，突然说回来就回来了。陆陆续续找人带了一些东西去雅典，如今还有一些东西在波兰留着，也会慢慢带走的吧。

工作的时候奔波的厉害，甚至常常都不知道自己两周后会在哪里，如今更是不知道产假结束之后，明年的自己会在什么地方。与其他许多地方一样，波兰的生活，或许还会再续，也可能永远成为记忆——但，还是那句话，生活过的地方，就成了故乡。
由 dancier 发表. 文章在 欧洲：现在进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