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假文凭产销链调查

小飞侠

据《上海侨报》报道，钱钟书的《围城》里，主人公方鸿渐在欧洲留学未取得学位，就花钱买了一张“克莱登大学”的博士文凭，凭此回国在高校任教，最终被戳穿。“克莱登”文凭亦成为假洋文凭的代名词。

　　“抄几个办证的电话号码，花点钱，任何人都可以变身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从硕士到博士，随时都可以“量身定做”，假文凭无疑成为了一部分中国留学生“风光”回国的一条捷径。

　　虽然文凭只是一张纸，但在这张纸上寄予的意义显然太多。在文凭被“镀金”背后，是中国留学生的虚荣，还是无奈？

　　近日，记者通过一系列探访调查，了解这些“方鸿渐”与“克莱登”的真实面目。

　　欲攀高枝，却连手中的幸福也丢失了

　　5月9日，这是孙凯留在宿舍的最后一天。望着操场上嬉闹的人群，他只有感伤，他与这个古老的校园再无任何关系。

　　一个月前，布兰迪斯大学给孙凯发来一份通知，措辞客气但坚决：“经过学校认真研究，你已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学习。”

　　根据入学时的协议，孙凯当时交的1000美元宿舍年金不会退还。另外，他还得为新的签证发愁，因为学校通知移民局以后，孙凯的签证都将失效，要么重新申请，要么只能回国。

　　孙凯懊恼不已：如果当初没有找中介申请华盛顿大学，他也许正在布兰迪斯大学里顺利地读研究生。

　　3年前，孙凯在中国上完高中后，来到美国继续读书，并拿到了布兰迪斯大学本科文凭。2010年3月，他开始申请研究生。凭借出色的能力，孙凯获得了布兰迪斯大学的入学通知书。

　　这时候，有个朋友建议孙凯，不如找找中介，试一试华盛顿大学。

　　据这个朋友介绍，在中国留学生的圈子里，通过中介制作假材料并获得入学通知书的现象并不鲜见。“真正被查出来的很少。”这个朋友信誓旦旦地说。孙凯心动了。

　　按照孙凯在布兰迪斯大学的本科成绩，达不到申请华盛顿大学研究生的条件，而布兰迪斯大学的成绩单又很难更改。为此，中介答应伪造一张成绩单替孙凯申请，并称“不成功分文不收”。

　　“当时想的是，即便不成功，我也不会损失什么。”孙凯对记者说，“而如果成功了，结果不是更好？”正是抱着这种侥幸的心理，孙凯上了贼船。

　　不久，孙凯如愿等来了华盛顿大学的入学通知书。

　　一切似乎都进行得很顺利，直到两周后，孙凯接到了学校招生办公室发来的电子邮件，告知他申请材料“出了点问题”，希望他参加一个专门的听证会。这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3天交货，生意做上门

　　“出售大学文凭！”加拿大约克大学学生林启敏正在网络游戏里“厮杀”，这一次，屏幕里突然弹出的广告窗口非但没让他感到厌恶，反而像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心。

　　犹豫了很久，林启敏拨通了广告上的那个电话。电话无人接听。想了一下，林启敏给这个号码留了言。很快，他接到了自称徐先生的回电。

　　“只要400加元，您就可以得到您心仪的大学文凭；如果您愿意再多交100，就可以帮您制作一份完美无缺的成绩单，看上去和真的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对方的完美答复。

　　虽然有些怀疑，但为了回国能给父母有个好的交代，林启敏最终约见了那个徐先生。“35岁，约克大学的毕业生，过去4年里制作了几百封文凭。”徐先生是这样告诉林启敏的。

　　徐先生开出的价格比网上其他卖家高出了不少。对此，徐先生的解释是：“造假质量较高，纸张厚实，有水印，还有大学的钢印，足以以假乱真。”

　　林启敏提出，需要一张多伦多大学的MBA文凭，徐先生很爽快地答应了，并称“3天后就可以交货”。在交谈中，徐先生还对林启敏透露说：“需要假文凭的人，大多是到加拿大留学、但又不好好读书的中国留学生。他们成绩不达标，毕不了业，只好花钱买张文凭回老家骗骗父母，也希望藉此可以找个好工作。”

　　成本10块，骗父母足已

　　近日,一位知情人向记者透露,一些因成绩差无法毕业的留学新加坡的中国学生，欺骗父母说自己已经毕业，而他们手持的是“只需花300新元，就能在网上买到的假文凭”。这些假文凭所涉及的学校，包括新加坡国立大学、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和新加坡管理大学，售价从300新元到4000新元不等。

　　谎称需要南大的文凭，记者通过QQ联系到了一名制假者。该男子自称来自中国，毕业于新加坡理工学院，原本在一家跨国公司工作，月入2000新元，半年前辞工做全职中间人，也协助把外国学生带到新加坡读书。

　　“买假文凭的人基本上都是来留学的中国学生，他们书念不好，毕不了业，只好花钱买张文凭回老家骗骗父母。”该男子对记者说。“本钱才10块钱”，该男子承认，正是高利润使得很多人加入到假文凭贩卖这行。因为一经转手，一纸文凭就可以卖到4000新元。这样的利润是极其诱人的。他还透露，售卖假文凭的不只他一家，因为干这一行很有赚头，有人甚至因此发迹，回中国后连买了几个企业。

　　该男子向记者展示了一些制作好的假文凭，记者发现，假文凭粗制滥造、质地粗劣。

　　该男子说：“我都提醒顾客，假文凭只能用来骗骗父母的，若想用它来找工作，不管在新加坡或在中国，后果都是非常严重的。”

　　男子声称，他在半年内，先后已经卖出10张假文凭，平均每月赚1000到2000新元。

　　据记者了解，购买假文凭的中国留学生主要有3类：一是经常旷课、考试不过关或者已被学校开除的学生；二是以学生签证出国但没有进入正规院校，正在打工、做买卖的人；三是不想花力气读书，但千方百计想弄到一张硕士、博士文凭，以期日后回中国后可以藉此找工作的人。
　7、8月是高潮，假证泛滥全球

　　自2007年3月5名中国留学生因在加拿大开设制假工场制作各种假证被捕起，直到2010年3月澳大利亚悉尼大学24名中国留学生因提交的入学申请材料中存在造假问题被取消学籍，有关假文凭事件频频在媒体上曝光，不仅频率越来越高，而且涉及的国家也越来越多。而打开互联网，数百个网站上都可以找到制作假文凭的广告。

　　2007年4月，加拿大安大略省多伦多北部的约克地区警队在万锦市拘捕了5名涉嫌制造假文凭的中国留学生。他们被控在万锦市一栋民房的地库里开设制假作坊。警方缴获的证物中，包括几百份约克大学、多伦多大学、辛力加学院、乔治布朗学院等学校的假文凭，以及一些大学印章、带水印的空白成绩单。

　　负责该案的高科技犯罪调查探员Mathew Ma表示，查获的这些假证中甚至注意到不同年份不同校长签名的细节。他从没见过这种质量的东西，连他都无法辨别出这些文件的真假。

　　但是这宗案件在审理中，警察被指没有搜查令及充分理由就进入宅内进行搜查，对3名嫌犯的指控不得不被撤销，另一对涉案夫妇最终也被宣告无罪。

　　不过负责该案的法官Richard Blouin指出，假证件的质量和数量对国家安全造成的威胁值得关注。

　　在地球另一端的英国校园也面临着文凭泛滥的问题。英国华人留学生的市场很大，目前每年在英国大学读本科、硕士的华人留学生(包括中国大陆、香港、台湾)不下7万人。然而，在这些留学生中，每年约有1/5的人因成绩不好需要补考，其中最少有5000人经补考也未能通过，他们毕不了业也拿不到毕业证书，而其中一部分人就需要弄一张文凭回国给父母以交待。

　　在英国从事留学中介的陈先生告诉记者，每年7、8月是留学生最迫切需要假文凭的时候，这期间制作的假证数量最多。“这些证书在英国用得不多。”他说。价格则随行就市，也要根据学校的排名，“一般大学可能二三百英镑一张，牛津、剑桥没有四五百英镑拿不下来。如果还要教育处的证明、考试成绩单，收费就更贵很多了”。

　　乌克兰大学学费比较低、入学门槛不高，是中国学生留学海外的重点选择对象。目前，在独联体地区，乌克兰是仅次于俄罗斯的第二大中国留学生聚集地。然而，随着中国留学生人数的增多，假文凭的问题也越来越凸显。记者在调查中还发现，造假分子不仅制造假文凭，还制造假认证。此外，一些制假窝点还进一步分工出来，专门伪造中国驻乌使馆教育处的公章、负责人签字及认证凭据。

　　每年的7月到11月，是中国驻乌克兰使馆教育处对当年的毕业证书进行认证的时候。这是防止假文凭流入国内的重要环节。中国驻乌克兰使馆教育处负责人李树金告诉记者，2010年的认证工作已在着手准备，“望制假者趁早收手”。
从手工到高科技，假文凭“升级”

　　一方面，假文凭在全球范围内有泛滥趋势；另一方面，由于“市场需要”，制假者也在手段上“提升品质”。

　　据记者了解，近些年，假文凭从手工制造的粗糙阶段发展到运用高科技手段达到以假乱真的阶段，造假手段越来越高明。比如：一些毕业证书本身并非伪造的，连证书上的校方公章也是真的，但毕业证的编号却是伪造的。而对一般人而言，看到这样的文凭，想要在短时间内辨别真伪，实属不易。

　　今年26岁、涉嫌造假的沈海，是加拿大温莎大学的毕业生，从签证留学生时代就开始涉嫌做假文凭，过去4年间共制作了几百份社区学院和大学文凭。网上的朋友和客户都知道他的网名叫“金色年华”，他自称公司名称是“金华留学“(Golden China Overseas Studying)，在一个留学生常看的网站上曾打了几年的广告。

　　假称要搞份多伦多大学的文凭，记者用QQ联系到了沈海。

　　买假文凭的人出2000加元，沈海就会提供2份毕业成绩单，并密封在相应的大学信封里，持假文凭者随时可以将其交给提出学历证明要求的雇主。

　　“只要能做水印，就什么都能印了，甚至可以印钞票。”沈海的客户中大多数人选择多伦多大学和西蒙弗雷泽大学的文凭。这些客户大部分是不愿意上学的学生，或者是准备回流中国大陆的新移民，需要一个假文凭以便将来回国后可以找到高薪工作。

　　沈海称，有朋友曾在加拿大呆了3年，从没上过学，从他这儿买到了滑铁卢大学、温莎大学等学校的假文凭，回国后很快就找到了工作。

　　沈海表示，无论是本科、研究生还是博士文凭，价格都是一样的，因为对他来说，制作假证书的工作内容都是一样的，根据不同学校证书的纸张重量、质量、图案、颜色、字体、排版、大学校徽、印章、密封印等进行仿造，差别只是填写一个留学生名字而已。由于沈海制假质量高，因此他开出的价格也比其他在网上兜售假文凭的要高。他制造的假文凭的纸张厚实度、水印、钢印、校长签名应有尽有，几可乱真。

　　当记者问：“2000加元是不是有些贵了？”沈海调侃道，“你会得到回报的，想一想如果你交了30年的学费，还得学30年才能拿到这个文凭。”

　　据沈海所述，他几年前到加拿大就读卡尔顿大学之前，先在肯考迪亚大学留学。他对记者吹嘘说，可以制作除了西蒙弗雷泽大学和维多利亚大学之外的任何加拿大大学的假文凭。如果要多伦多大学的文凭，最好要毕业时间在去年6月以前的，因为多大新的文凭增加了新的防伪标识，比较难模仿。

　　记者坚持只要最新的多伦多大学的文凭，沈海表示他现在也可以做新版的，“已经搞到了新版文件的那种水印纸和印章，质量非常非常好，和真的差不多一样。”不过，他说，“价钱要升至3000加元。”

　　除了假文凭之外，沈海的“业务”还包括提供其他的假证书或假文件，有些价格甚至高达上万加元。其中包括假的中国驻多伦多总领馆认证信、中国教育部的认证信，以证明其客户在加拿大的学历。
　莫让方鸿渐成为榜样

　　以前，假文凭这种情况只是在个别国家出现。但近年来，随着出国留学的大众化和多元化，一些在国内学习基础或外语基础差但家庭经济条件好的大中学生，也纷纷出洋“镀金”。为了回国后能向投入了巨资的父母有个交代，并能找份好工作，他们想到了最快捷的方式：搞个假文凭。

　　一般而言，培养一个留学生，无论是国家或是家庭，少则花几十万元人民币，多则需要上百万，花费是国内高等教育成本的数十倍。而那些留学生花费重金获取假文凭，既学习不到国外的先进经验，也没有接受异域先进文化的熏陶，于国于民于家于己均无裨益。

　　《围城》里，主人公方鸿渐仅凭一张国外“假文凭”就能混上教职，这样的荒诞事或可归咎于国人对外知之甚少。但在全球化的今天，文凭真假一查便知，又何苦为自身才能的平庸买件漂亮的泡沫外衣？

　　文凭只代表了求学经历，远不是个人能力的招牌。眼下，留学归来难找工作的事件不断见诸报端，留学生回国后低收入的案例也不绝于耳。如果在实践层面出不了成绩，再显赫的文凭也只是白纸一张。

　　显然，从方鸿渐时代流传下来的“拍一张克莱登大学的照片回家告慰二老”的传统，似乎仍未远去。在假文凭的包装下，有着与之不符的粗鄙。然而，光环再吸引人，也会从鲜艳变为暗淡。文凭可以买到，但知识和能力却是千金难买的，更容不得掺假。(王晓波 辰辰 亚菲 刘浩 发自加拿大 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