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动莫斯科:奇袭波兰伦贝尔图夫战俘营

小飞侠

西方长期将1948年苏联封锁西柏林事件当作冷战起点，并指责苏联是“罪魁祸首”。事实上早在1945年5月21日，冷战就开始了。那一天，美英情报部门支持的波兰反苏武装劫持了伦贝尔图夫战俘营，大量苏联官兵死伤。事件激怒了斯大林和苏联，在事实上提前催化了冷战的到来。



二战末期，在伦敦的波兰流亡政府不愿波兰加入苏联阵营，一面鼓动西方与苏联对抗，一面遥控国内的地下军，袭击波兰境内的苏联红军。波兰持续的反苏活动引来了苏军的强力镇压，许多波兰地下军骨干被捕。1945年5月21日，波兰反苏武装袭击了关押地下军骨干的伦贝尔图夫战俘营。这一事件激化了苏联和西方盟国的矛盾，提前催化了冷战的到来。东西方的相互猜忌越积越深，终于在1948年西柏林危机中爆发。

波兰问题

当轴心国的败局已定，二战的硝烟即将消散之时，盟军的内部矛盾便浮出了水面。1945年初，美英苏三巨头为战后欧洲地缘政治安排产生重大分歧，矛盾的焦点倒不是后来的东西德分治问题，而是波兰问题。

波兰是一战后在原德意志和沙俄帝国的势力范围内新成立的国家。1939年9月1日，德国闪电入侵波兰，伙同苏联瓜分了这个新生国家。波兰政府被迫于9月18日开始流亡伦敦。

流亡政府不愿波兰加入苏联阵营，一方面在外交上鼓动西方与苏联对抗，另一方面则遥控波兰国内的地下军，持续袭击波兰境内的苏联红军。波兰地下军组建于1930年初，原本是波兰元首毕苏茨基为预防外国入侵而建立的民防力量，它在国土沦陷后开展全面敌后抗战。然而，在纳粹德国入侵期间，波兰地下军所发挥的作用远不如波兰共产党。1944年苏联红军反攻波兰时，地下军和流亡政府为同苏联争夺波兰战后控制权，在当年8月仓促发动华沙起义，结果遭到德军血腥镇压，地下军损失惨重。（详情可参见本刊2009年10月刊《华沙起义真相：谁的波兰？》一文）

1944年底，苏军即将解放波兰全境，美国战略情报局（ＯＳＳ，ＣＩＡ的前身）局长威廉·多诺万向白宫提交了一份材料，指出如果苏联完全控制波兰，就意味着共产主义力量将在战后主导中东欧乃至整个欧洲的事务。他认为美国应当支持波兰流亡政府的主张，以避免波兰在战后被苏联赤化。但当时的美国总统罗斯福对此不置可否。对苏联怀有敌意的多诺万遂自作主张地将这份绝密材料泄露给英国和波兰流亡政府，并故意将自己的意见“包装”成美国政府的态度。一时间，原本要在波兰问题上与苏联妥协的英国首相丘吉尔立刻强硬起来，而波兰流亡政府更是兴奋异常，流亡军队总司令索松科夫斯基甚至喊出“一定要同时打赢两场民族解放战争”的口号，其公开对抗苏联的意图已不言自明。

复活的地下军

1944年11月，索松科夫斯基通过英国军情5处的帮助，将心腹爱将利奥波德·奥库里斯基（Leopold Okulicki）秘密空投到波兰北部，接替在华沙起义中被德军俘虏的博尔将军（真名科摩罗夫斯基，Komorovski），出任最后一任地下军司令。奥库里斯基是个公牛式的人物，他给地下军头领们下达的最多的命令是“立刻去战斗”。

从1944年底至1945年4月，波兰地下军四处活动，对无辜的犹太人和日耳曼人进行“种族清洗”，至于他们抓住的共产党员或者落单的苏联士兵，他们则以残忍的手段加以杀害。他们还炸毁苏联工兵苦心搭建的宽轨铁路。

在1945年3月苏军攻打柏林战役发起前，苏联白俄罗斯第2方面军司令统帅罗科索夫斯基不得不抽调相当多的部队去镇压波兰地下军。苏军与波共主导的波兰临时民族统一政府签署协议，共同在解放区展开治安整顿运动，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NKVD）和苏军反谍处专门抽调精干力量，展开分区围剿。

1945年3月，波兰热舒夫地区的反苏势力组成统一的“森林司令部”（Command of the Forest Units），由弗朗齐歇克·普里茨西尼亚克少校（Franciszek Przysiezniak）任司令，他手下有两个连约200人的部队，驻扎在莱扎伊斯克附近一个名叫库里洛瓦卡（Kurylowka）的村庄，而苏军NKVD部队则驻扎在比乌戈拉伊。NKVD似乎察觉到波兰地下军的存在，打算调第2边境团下辖的两个连（约300人）进入库里洛瓦卡村清剿。

战斗在5月7日（纳粹德国投降前一天）打响，苏波两军在库里洛瓦卡爆发了激烈的战斗。历史学家认为这场战斗是二战末期波兰境内最为严重的反苏事件。双方交火后，苏军内务部队狼狈撤退，据统计苏军有70人阵亡，但苏联只承认阵亡56人。普里茨西尼亚克少校并未下令追击，他担心会遭到苏军重兵合围，于是率领部队连夜撤出了库里洛瓦卡村。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数千苏军包围了库里洛瓦卡。作为报复，苏军指挥官下令焚毁库里洛瓦卡村，200多间房屋被毁，苏军射杀了6个村民，两个村民在大火中遇难，920名村民无家可归。

在清剿行动中，苏军查获了大量美英盟国提供给波兰地下军的武器，还抓获不少英国培训的波兰特工。而当苏联外交部将这些证据提交到美英方面时，美英政府均矢口否认，始作俑者多诺万甚至说：“我们将武器交给波兰人去对付纳粹，可是我们确保不了武器交付后波兰人的行为。”

据被俘的波兰地下军成员供认，迟至1945年中旬，波兰地下军已经拥有3.6万名成员，不仅装备有数万支长短枪械，还有190多门火炮，16辆坦克、68辆装甲车、600台拖拉机，甚至还有三个野战医院。这些装备有不少是英军空投的，还有一些在英国间谍的帮助下，波兰境内残存的小股德军向波兰地下军移交的。

营救计划

波兰地下军持续的反苏活动招来了苏联的严厉镇压，不少地下军头领被捕。1945年4月，NKVD将逮捕的地下军骨干分子集中关押在华沙东郊的伦贝尔图夫战俘营（Rzeszow），其中包括著名的爱德华·格鲁伯将军（Edward Gruber）、卡齐米日·马斯维斯基上校（Kazimierz Marszewski）和卡齐米日·艾杜凯维奇教授（Kazimierz Ajdukiewicz.）。

奥库里斯基决定营救战友。他通过情报得知，苏军会在5月25日转移掉这批人，所以必须赶在这天之前发起攻击。这次行动由明斯克耶茨基地区最高指挥官苏达上尉（Suda）直接指挥。

伦贝尔图夫战俘营防守相当严密，战俘营围墙在伦贝尔图夫-缅希多克公路南侧，大约有600-800码长，外面设置了两道间隔4英尺远的带刺铁丝网，这些铁丝网高约6-8英尺。战俘营内部也用铁丝网分隔成了几部分，战俘被囚禁在战俘营西北角的建筑内。战俘营正面入口处有一扇8英尺高的上锁铁门，由一名士兵站岗。此外还有3个12英尺高、有人守卫的哨塔和1座由4名全副武装士兵把守的碉堡，战俘营守卫总人数约有150人，里面还停放着4辆坦克和两辆卡车。

为了完成此次任务，苏达精心挑选了44名受过军事训练的士兵，分别是韦查拉上尉率领的C组，米尼扎克中尉率领的F组和苏达亲自带领的K组。他们都穿上了波兰人民军制服，潜伏到伦贝尔图夫拘留营四周。在行动前，行动组的每个成员都要仔细研读战俘营周边照片，熟悉行动路线、集结点和目标位置。苏达还派遣大批间谍前往距目标仅3英里远的拉多姆巴，对战俘营进行监视，以确定苏军人数和他们的活动规律。

19日傍晚，波兰突击队开始穿过开阔的草地。虽然缺少隐蔽场所，苏军坦克就在不远的公路上游荡，但详尽的行动计划、精确的侦察地图再加上队员的配合使突击队得以在苏军眼皮底下顺利通过。天黑以后，他们已经深入到伦贝尔图夫战俘营东北约5英里的米西林森林，与当地的波兰地下军头领索萨博夫斯基会合，他手里也有90名武装成员。索萨博夫斯基告诉行动组，这一地区有大量苏军，此前24小时内，战俘营旁边的公路上经过了大批东归的苏军，还有两三百苏军在战俘营以北1英里外的缅希多克扎营。

这些情报使苏达不得不谨慎起来，他决定将营救行动推迟24小时。苏达和索萨博夫斯基经过协商，决定让索萨博夫斯基的队伍负责全面警戒，从当地民众那里紧急抽调了足够运送200名战俘的卡车和马车，同时准备了返程中足够650人用的食物。地下军暗中告知伦贝尔图夫-缅希多克公路沿线的百姓留在原地，还让老百姓将鸡都圈起来，将狗拴好并带上嚼子，以免苏达纵队经过时惊动了它们发出声音。

“战俘营风暴”

苏达推迟24小时行动的决定后来被证明是相当英明的。5月20日正好是星期六，是被关押战俘的亲人们前去探监的时候。亲属们每次去探监，都会带去大量美酒送给看守，不少守卫醉倒在美酒里，而战俘营的长官这天也跑到城里去度假了，整个战俘营群龙无首。

5月21日凌晨2时，苏达率领突击队出发，索萨博夫斯基则带领部下在战俘营东北300码处的缅希多克公路桥上安放定时炸弹，这些定时炸弹是由美国战略情报局提供的，爆炸时间设定为4时40分至4时50分。按计划苏达将于4时30分发动对战俘营的攻击，索萨博夫斯基希望这些定时炸弹能够消灭增援的苏军，阻止缅希多克的苏军前来增援。

3时许，苏达纵队摸到草地尽头，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超过1英里长的开阔地，除了一座小茅屋外只有水塘。F组2班用微声冲锋枪击毙铁丝网后的守敌后便与主力分离，在排长米尼扎克中尉带领下向东移动，前进了半英里后，他们沿着河床向战俘营东面的围栏走去。C组的1班和2班在韦查拉带领下向前推进了约500码，直到发现苏军哨塔才停下来，在这样的距离内仅凭肉眼就可与敌人对望。为了避免被敌人发现，虽离战俘营只有1英里的距离，但突击队们不得不匍匐前进，用了40分钟才接近敌营。

4时20分，韦查拉带领的C组终于爬到排水沟边，对面就是战俘营大门了，他们即将从这个位置展开攻击。与此同时，米尼扎克带领的F组2班也到达另一条5英尺深的排水沟里，这条水沟与战俘营东面围栏平行，相距约50码。当突击队们穿过敌营东北角哨塔时，塔上的一个苏联兵突然举枪瞄向水沟方向，好像发现了波兰突击队，旋即他又放下了枪，显然他确认水沟那边没什么动静。这时突击队们继续隐蔽前进，在哨塔和碉堡对面占据了有利位置，将敌人置于自己的火力之下。

战斗即将打响。一些突击队员瞄准了阴影处一闪一闪的烟头，另一些则瞄准了兵舍里穿着内衣休息的苏联士兵。据侦察，战俘营的150多名苏联守军有俄罗斯人、乌克兰人和犹太人，他们根本不是波兰突击队的对手。

4时40分，苏达向最近一处兵舍射出了第一枪，发出了攻击的信号。F组立即开始从东墙外投掷手榴弹，冲锋枪、步枪、机枪和枪榴弹同时开火，突击队们将火力集中在碉堡和哨塔上。在攻击信号发出30秒后，苏军所有哨塔、兵舍和碉堡都被摧毁。从正门进攻的C组着重打击一处齐腰高的混凝土掩体和入口处哨塔，正在站岗的一名苏军成了活靶子。

突击队在战俘营掀起一场风暴。C组的塔马谢夫斯基迅速用卢格手枪击坏了主门锁，两名试图拦截的苏军被塔马谢夫斯基和同伴击毙。大门打开后，苏达带头向里面被关押的波兰囚犯大喊：“Pobierz na ziemi！”这是波兰语“趴下”的意思。战斗进行得非常顺利，波兰突击队在不到15分钟内找到几乎全部自己想要找的人，而且自己无一伤亡。

突击队进攻战俘营的同时，索萨博夫斯基也在桥头与苏军开战。索萨博夫斯基的队伍听到进攻信号后，开始对缅希多克对岸不到300码处的苏军野外营地实施攻击。被打得晕头转向的苏军清醒过来，马上展开了一波又一波反攻，却难以向前推进一步，伤亡十分惨重。企图强行过桥或是从浅水处抢渡的苏军都被索萨博夫斯基设置的定时炸弹和4挺机枪打了回去，索萨博夫斯基的队员还用火箭筒击毁了苏军两辆坦克和一辆卡车。

5时左右，苏达完成了对战俘区的二次搜索，确信没丢下一名战俘。之后他向天空发射了一发红色信号弹，发出撤退信号。但苏达和队员们不知道，有一个被俘的波兰地下军成员由于患痢疾，当战斗打响时正蹲在厕所里没出来，结果他被遗忘在战俘营里。6名F组的突击队员是最后一批撤离的人员，他们暴露在苏军火力下，所幸苏军攻势不是很猛，他们迅速从战俘营围墙外向公路奔去，有的人向敌军还击，有的人则借着月光冲向排水沟实施隐蔽。所有生病的波兰战俘被等在外边的卡车接走，而健康的波兰战俘则步行跑进树林。在这场突袭中，波兰战俘中有40多人在交火中丧生，他们大多是没有听到“趴下”的口令而死于流弹，突击队则无一人死亡。现在已经很难计算有多少囚犯在那天夜里被救了出去，苏军估计为466人，波兰地下军则称救出了800人，一些历史学家认为人数达到了1400人。

21日清晨，苏军迅速在战俘营周边展开大规模搜捕，苏军甚至出动了雅克-3战斗机进行协助。结果，苏联人只抓回那些趁乱随波兰人一起逃出来的德国战俘，这些德国人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逃，因为当地波兰人根本不会收留他们。接下来几天时间，苏军总共抓回了50多名波兰囚犯，他们大多被就地枪决。

以牙还牙

伦贝尔图夫战俘营奇袭事件震动了莫斯科，斯大林感到波兰有可能陷入“西方阴谋”当中，必须采取断然措施加以阻止。已经从德国前线回撤的苏军重新投入将近10个师的重兵围剿波兰地下军，苏联《真理报》指责美英情报机关支持“波兰反动分子的颠覆活动”。苏联还单方面断绝了与英国和波兰流亡政府的对话，直接在1945年6月把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改组为临时民族统一政府。苏联外交部长莫洛托夫还警告西方，波兰局势恶化的结果将连带导致美英法苏四国分治德国问题的难产。


最终，英国政府做出让步，1945年7月6日，英国政府正式撤销了对波兰流亡政府的外交承认，流亡政府在伦敦的办公地点被收回，而奥库里斯基则在1946年被苏联克格勃特工秘密逮捕并处决。

俄罗斯历史学家阿纳托利·科什金认为，伦贝尔图夫战俘营奇袭事件使斯大林产生了浓重的“美英阴谋论”倾向，他相信西方国家已经不需要苏联的合作。而新上台的美国总统杜鲁门也彻底推翻了前任罗斯福的对苏友好路线，东西方之间的不信任和相互猜忌越积越深，最终在1948年西柏林危机中爆发出来，将整个世界卷入冷战漩涡中。

来源：国家历史 作者：韩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