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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卡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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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6 13:09: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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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当肖月走出美国第五十个州夏威夷Honolulu(檀香山)国际机场的时候,她只剩三百二十九美元了!   她慌忙地朝一台无人使用的电话窜去,把早已捏得发烫的硬币使劲塞进了投币口!她的心在惨烈地嚎叫:妈呀!又用掉我三十元人民币!   那是公元1993年!   她颤巍巍地拨了那个她背得滚瓜烂熟的电话号码,可她听到的还是那句她听得很熟悉,但还是没完全明白的英语——We are sorry! The……(很抱歉!这……)   这一次,她完全吓呆了!彻底崩溃了!这个她打了N次电话也没有联系上的人!令她陷入了绝境!   神经在瞬间就爆裂了!   檀香山机场那光怪陆离的喧嚣和电话中机械的女声把肖月打入了隔世!她仿佛根本就不存在,惟有灵魂被静寂笼罩!她毫无知觉的,像无形的穿越时空隧道的幽灵,飘浮在了一个陌生的虚幻世界——那肥胖的、穿着黑色制服的、腰间皮带上别着铮亮手枪的男人,看上去是那么的沉重。那些同样沉甸甸肥胖的男人和女人们,脚上都蹬着拖鞋,他们的皮肤是褐色的,他们的衣服是棉布的,那醒目得刺眼的颜色和那巴掌大的花她似曾相识——那是七十年代家家都用的纯棉被面!难道生前用过的东西,死后升天了就变成了衣衫?他们都戴着她毕生从未见过的美丽鲜花,它们缤纷灿烂犹如传说中的天堂之花,它们悬挂在人们的胸前,有的还晃动在人们的头上……所有的面孔都不曾在人间目睹过!   她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从何而来!将往何处!她毫无知觉,听不见一丝声息,只有眼睛在向大脑传输影像,毫无意义的影像!照片般的影像!灵界凝聚的影像!   脚下软绵绵的,落不了实,身体在坠落!她开始挣扎……拼死想抓住一个能支撑的点!   "砰!”的一声, 心感觉到了,但耳朵没听见。   原来自己撞在了一个又胖又高大的男人身上!她的心感觉到痛,但身体没有,一点都没有!   她茫然地仰望着这个扶住自己的男人,只看见他说着什么。她的耳鼓响了一下,她好像刚刚听到什么,即刻又什么也听不到了!“没得事!”肖月仿佛听到自己刚才说了句成都话!   他笑着放开肖月,右手做着“六”的手势,摇晃着消失在人群中。   这一撞让肖月摆脱了暂时的失意和短暂的失聪。刚才那陌生的如梦游般的幻觉原来是真实的!   随着稀疏的人流,肖月走到了机场门口。   天已很黑了!她手表的时间和机场的时间又对不上了。她记得她离开成都的日期和时间,但她却记不清她到了美国几天,因为这几天不断变化的城市和各城市不同的时差把她弄糊涂了。   一辆写着“Hotel free ”(酒店免费)字样的车正好停在机场外,一些人径直登上车。肖月毫无迟疑,也跟着跳了上去。   车上已坐了几个人,有人友好地冲她说了声“Hi”!她轻轻回答。佝偻着身体,想让自己变小些。   又上了两个人后,车开了,在夜色中行驶了大约十几分钟后,就停在了一幢孤零零的建筑门口。上面的好多英文肖月都看不懂意思,但“Hotel”的字样让她知道酒店到了。   肖月走在人后。人人手里都提着或大或小的行李箱,只有她斜挎着一只棕色的仿皮包,里面装着一本只盖有美国大使馆两次拒签章的因私护照,一本迷你英汉对照字典,一个笔记本,一叠“夏威夷太平洋大学”秋季入学用的文件,还有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条内裤,一双袜子。包里东西不多,略显拥挤。看她的模样,不似刚下飞机的,倒似搭公车的。   所有人都进了酒店,次序井然地到了前台   里面静悄悄的,整个大厅只有一名接待生。人们好像都有准备,办手续的都拿出一张卡,服务生将卡在一个机器上划一划,那机器就吐出一张纸来,那些人在上面签一下名,就获得了房间的钥匙。她注意到,每个人都不需要出示证件,就像机场一样。   原来免费需要卡!肖月感到有些不安。她还想听清楚一点他们彼此到底说的什么,但已轮到她了。   服务生礼貌的问语令肖月的心有点儿乱,一下竟开不了口回答。服务生友好而且很慢地说:“One room? One night?(一个房间?一个晚上?)”   肖月使劲点头。才结结巴巴地告诉服务生,她没有其他人那种卡。   服务生更友好的说可以收现金。肖月急了,不是免费吗?但一想也有可能人家只针对有卡的人免费。如果深问服务生,一来自己英语表达能力不够,二来还要引起对方的注意,报了警怎么办,于是只得硬着头皮问价钱。   服务生迅速地在一张纸上写道:“97+tax (97元+税)”。    “What time is it?(现在几点了?)”   “Four.(4点。)”   肖月有些站立不稳。酒店大大的玻璃墙外黑呼呼的什么也看不见。   她身体朝前慢慢一倾贴住服务台,左手扶住牛仔短裤的腰处,右手顺势滑了进去,在内裤上,她自制了一个大的布兜,她五指并用准确地捻了一张发着微热的百元美钞,放在了服务台上,又从牛仔短裤的裤兜里掏出一把零钱摊在手心上。   整个酒店从开始就没有人,待肖月办完手续,更是格外的空洞,万物沉睡了,惟有肖月像一个梦游的影子,飘曳在夜的静寂中。   她记不清是怎样进到房间的,此时,她犹如一摊沉重的、散了架的无名物体,叩上眼睛任凭自己的灵魂往深渊处跌落!      第一章      1      她跟所谓的公务考察团实则公私混杂的旅行团到了美国。几天以来,都被当地旅行团的车拉来拉去的,这天刚好到了洛杉矶。   早上趁别人吃饭没注意的时候,她溜出酒店,跳上了一辆刚好路过的不知开往何处的巴士。   车上无人售票,只有一台自动投币机放在司机的旁边。肖月不知该如何使用,又该付多少。望着满满一车人,她只觉头皮发麻。   司机的微笑和招呼给她壮了胆,她掏出一把从拉斯维加斯赌场换的零钱,示意司机自己拿。   司机拿完钱,把它们全部喂进了投币机,车开动了。肖月按住激动,蹿进车里的人堆,透过他们朝车窗外望去,她的眼神定格在了酒店门口,一直到再也看不到为止,都未曾有她熟悉的身影出现过。   这巴士不知要开往何处,肖月也没有目的地,她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离那间酒店,她做到了。   车已开出很远了,停得不多,但它每停一次肖月的心就开始紧张一次。它一发动,就会稳定一些。它开得越远,就越稳定。突然,一块写着三藩市的指路牌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立刻决定这一站下车。   车继续开着,没有要停的样子。她一路默记路线,但车却开得更远了。要走回去的可能几乎很少。   车终于停了,肖月急忙跳下去,穿过马路去搭返回去的巴士。   洛杉矶早晨的太阳已很大了,宽阔的大街除了飞驶而过的汽车,就是车胎辗过路面发出的嚓嚓声。肖月一头长长的黑发,上身穿着一件黑色T恤,下身是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短裤,灰色的纯棉袜子和白色的“宝狮龙”运动鞋,在没有一个行人的八车道上,斜挎着一个小包的她显得是那么的娇小,那么的抢眼。   所谓的站牌——写着“The bus”(公共汽车),没有站名,没有往哪儿去,没有……这一切离书上所学的太远,太远,远得想找一个人问问路都不可能!因为大街上根本没有人!   热气360度的朝她袭来,四周一目了然——没有一棵真正能庇荫的树。就算有那么一两棵稍大一点的树,也像肖月一样,被360度的笼罩着。太阳原来可以这么大,大得铺天盖地,毫无遮拦!   这是肖月到此一生见过的最猛烈的阳光,亦是她到此一生最长的一次等待!   90年代的出国热,牵动了万民的心。那刚开启的国门,一下就汇集了无数颗跳跃的心,他们怀着同样的梦想力图挤出一条门缝来,奔往那遍地黄金的天堂。他们朝气勃勃,斗志满满,都希冀在那片神秘的土地上大展宏图!眼见别人在短短的时间里发家致富,肖月的心也跟着跳动了,已27岁的她从1991年开始,耗了快两年的时间从头开始学习英语。在一个朋友的指点和帮助下,她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同时向美国的几所不要托福的学校寄出了申请书,结果有三所私立大学给她发了录取通知书。其中一所就是朋友的女儿就读的“夏威夷太平洋大学”,想将来有个照应,她选择了这所学费较昂贵的学校,并办理了相关的手续。两次签证被拒后,她开始向那些徘徊在美领馆外的油条们学习经验。   一次,一个旅行社专搞签证的人改写了肖月的命运。她可以走其他渠道帮肖月搞签证,如果签证拿不到,全款退还,只付所需的工本费,如果签证成功,肖月就得付她七千元美金,这笔钱一是随团的旅游费,一是不能公开的签证费。至于进了美国的肖月能否从旅行团逃离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这笔数额惊人的签证费,好多人为了得到不惜卖掉房子、卖掉所有家当。   肖月也想赌一把,和丈夫商量后,花去了生意上的部分流动资金,她如愿以偿地站在了洛杉矶的街道上。比传说中那些成功的留美前辈好的是,她兜里揣着一千美元。当然,使用这笔不菲的资金,令他们家的生意稍有不慎就会周转不灵。   肖月没有退路。     2      一辆豪华的红色跑车,刚开过去,又倒了回来,停在肖月身边。车上的男人摇下车窗,友好而礼貌地问她要不要搭便车。她巴不得遇上这等好事,再看那男人温文尔雅,相貌不凡,待车门一开就一头钻了进去。   肖月就搭便车的情景对话,在家已练过无数遍,她流利的回答和提问,冷不防叫人以为她到了美国很久。男人很英俊,蓝色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语气绅士的答应送她去三藩市的长途汽车站。她想问想说的话一完,就无法再多说了。毕竟好些场景是她之前根本无法预见的。   “Seat belt ,please!(请系上安全带!)”他说。她有点茫然,这句没有听懂。他笑了笑,一只大手绕过她的身体,从靠车窗这方的座椅边拉出了汽车的保险带,礼貌地替她扣上,这才启动了汽车。   车上很凉爽,冷气中散发着浓重的香水味。男人穿着一件白色圆领T恤,他那金色如绒毛般的汗毛从露出的胳膊一路延伸到他的手指,他穿着短裤的大腿,肌肉凸显,上面那长长的更加浓密的腿毛仿佛像没有进化的金丝猴。   车的内室贵气豪华,全黑色的真皮座椅和仪表盘还散发着皮革的芬芳。当肖月那白嫩得不见毛孔的双腿一伸进车内,她就有点儿不自在了。当发现那双美丽的蓝眼睛几次停在上面时,她更加忐忑。趁那眼睛游走的一霎,她把挎包移在了上面,想盖住双腿。   她嗅出香水中还带着好似香皂泡沫的味道,很诱人,但她不喜欢。他伸手去拉肖月这边仪表台下的储物柜,那味道却愈发的浓了,原来那香气起源于男人的身体!那是一种肖月从来不曾嗅过的男人体香——是男人剃须后依然残留在脸上的皂沫余香。   当他的手伸过来的瞬间,她本能的忙朝后靠。他从储物柜里拿出了一张CD,但他满是汗毛的手臂还是碰到了她的膝盖,还有意无意地停留了片刻。   那淡金色的汗毛像鸡毛掸子扫到了她大腿光滑的皮肤上。   蓝眼睛开始透过大大的后视镜偷看她,她朝窗外望去,假装没注意。   那只手又伸过来了。这次是直接放肆地放到了她雪白的大腿上。瞬息之间,她本能的迅速地移动着双腿,还手和包并用猛推那只毛茸茸入侵的手,不料左手却反被对方牢牢地拽在了手心中。她吓呆了,惊恐中奋力挣脱,可他握得更紧了。她痛得大叫,拼命和他拉扯起来,汽车在车道上醉醺醺的剧烈摆动。把要晕车的肖月一下就颠得昏头转向地瘫在了座椅上。   混乱之中,只听见窗外响起了长长的刺耳的喇叭声。迷迷糊糊的肖月侧头看见旁边车道的汽车摇下了车窗,司机一边愤怒地朝他们吼叫着,一边还敲打着方向盘。   肖月有些清醒了,猛然想起自己还在逃亡中。   “Woo! baby ,I am not hurt you,I am not……(哦,宝贝,我不会伤害你,我不会的……)”他用几乎乞讨的,颤抖的声音说道,眼角专注地盯住前方,脸偏向肖月。倒车镜中,肖月看出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暴力的痕迹,有的只是无助的哀求:“Please......(求你了……)”   “Sorry!I am Chinese!(对不起,我是中国人!)”她想和他讲道理,她以为全世界都知道中国女人是保守的、纯洁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她的力度小了点。她不想激怒他,她怕万一汽车和人失控,万一撞到旁边并排行驶的车,万一发生车祸,万一自己死了或者不死,万一……自己这一趟就白来了,还花掉了维持生意的钱,一切都可能发生!那些并排行驶的车和预见令肖月平静了许多,她看见自从他们的车晃动后,隔壁车道上就不断有车超过他们,有些人还透过车窗朝这边张望,并投来关注的目光。   “Thanks! You are wonderful!(谢谢!你太好了!)”他说着,拉过肖月还在稍许挣扎的手背在唇上吻了吻,就将它放在了他那更多汗毛的大腿上,她明显感觉他很温柔地握着她的手,没有再用力,但她挣不脱。   肖月的右手随时准备着,她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她的眼睛在寻求最后时刻的帮助。   被牢牢抓住的左手,硬生生的被男人拽着在他那结实的大腿上慢慢地滑动,一会儿被迫抚摸他满是汗毛的大腿,一会儿又被强拉进了他的裤裆…… 3      那香味弥漫的空气,令人窒息……   想起一个冬天的夜晚,一只刚养的用来吓耗子的猫,不知何时钻进了她的铺盖,蜷缩在她的身边取暖,睡梦中的她突然被一种奇怪的热度和令她毛骨悚然的感觉弄醒,当她意识到是那只猫时,迷迷糊糊的她一跃而起,用被子裹住自己,用隔着被子的脚把猫撵下了床。从此她再也不敢养猫,她发现自己不仅畏惧那些怕人的耗子,更畏惧那不怕人的猫。   她的手指突然间触到了一团暖暖的软绵绵的东西,她颤抖着,呼吸仿佛停止了,她的皮肤又有了那种悚然得起鸡皮的感觉!她愤怒的一用力,终于挣脱了。   男人的手转眼就伸进了自己的裤裆,他准确而迅速地抓出阳具开始抚玩。   连自己丈夫那东西都不敢碰的肖月,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她惊恐的想打开车门,往外就跳……她的心快撑破了!难道美国先进到可以在飞驰的汽车中强奸妇女?她惊恐地望着方向盘,男人的左手还在上面。   这个男人想强奸自己?不,他办不到!他不可能在飞驰的汽车中做到。可是,可是他要干什么呢?   她抓住车门的手,拉完了门上所有能动的东西,也无法打开车门。   男人握住阳具的手越来越快了,他嘴里呢喃:“宝贝,哦!宝贝!来呀!来呀!”接着就一阵“喔喔”的怪叫……   车内再也没有任何声响,男人平静地用纸巾擦去了喷射在他大腿和黑色仪表盘上的一溜精液。   生怕他还有什么举动,她用极其蹩脚的英语故作镇静地说:“我是中国人,我是一个游客,新闻……新闻……记者,我只是想去三藩市,我的……我的……朋友们在那里等我!” 那一刹,她连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这个男人会不会把车开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把她先奸后杀弃尸荒野,直到新闻公布。她想她如果遇害了,报纸一定会报道的,她最快想到且能用的名词就是报纸,一提报纸就想到了记者。   “Reporter?! You are a reporter! OK! OK! I send you there。We almost be.(记者?!你是一个记者!好的!好的!我送你去那儿,我们就快到了。)” 他蓝色的眼睛即刻就流露出了惊慌。   “Thanks so much! They are waiting for me.(谢谢,他们在等我。)”她企盼着快点到,手心里捏的一把汗,不知是男人的还是自己的。   终于到了。一幢不起眼的房子出现在肖月的眼前,这里没有她想像的人流拥挤。   站在地上的她,轻松了。她一头跳下车,就飞也似的逃进了那什么也不像的房子。      4      房子里面人不多,少量的椅子上已坐满了人。她环视四周,没有人注意她。   这里果然是车站,她能买到的车票最早也是下午2点过的,她没有选择!   又一次难熬的等待。这一次,就算等到天亮,她也不会再走捷径,那只令她倍感肮脏的手,不时的提醒她,无论再漫长的等待都得忍耐。为了避免万一旅行社的人找到车站来,她躲进了大厅角落处的厕所,用里面的水不断清洗双手和大腿,甚至皮包,直到用完盒子里的洗手液。   她开始后怕,理想中的美国和现实相距太大,本以为红灯绿酒的繁华世界,却连找个问路的人都没有。书中学了几种搭便车的对话,就没有一句是警句。道貌岸然的美国绅士,居然可以在一个认识不到30分钟的中国女人面前拿出自己的私处自慰,还让那延续生命的精液,随意喷射在飞驰的汽车内室上!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肖月畏惧了!她突然变得胆小如鼠!她性格中无畏的棱角瞬息就被打磨掉了!   为了不错过上车时间,她把手表的时间调得和大厅一样,从入境以来这表的时间她就不知调过多少次,好似没完没了。美国的时差把她29年来养成的生物钟打得乱七八糟,肚子成了她惟一的报时器,但总是错过正常的吃饭时间。   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冒险走到车站的门外,瞭望附近有没有卖吃的,可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她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警惕,毕竟她离开旅行团的方式见不得光,还有她的护照。办签证那女人说其他都不怕,就怕她能否跑掉。此刻肖月跑掉了,不过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谁知道旅行团的人会做出什么反应?再说自己只有一本盖着拒签章的护照,那能代表什么呢?她不得而知。她越是思索,惧怕感就越是充斥她无法平伏的心——要是被旅行团的人抓回去,多年来搏命赚的钱不仅打了水漂,还不知这种利用公务考察名义签证的手段究竟会造成什么后果。   大厅里有个水喉,那里的水是从昨天晚餐后惟一摄入她胃里的“食粮”,她的胃都快涨破了,但依然还是痨寡寡的!   时间就像有意和她作对,慢得好似卡住了。   终于上了车!她平静了一些。望着窗外千篇一律而又空旷的景色,她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有人轻轻把她摇醒。她才警戒地跟着下了车。   此刻天空中浩瀚的晚霞犹如透着橙红的黑金,卷天而来,倾泻而下。刚刚满满一车人,一下子就哗啦啦的散开去了。她生怕人走完了,全世界就剩她一人独自寻找!她一看见路边的公用电话,就直奔过去,连硬币的数量都没有弄清楚就投了进去。   “Hello!”   “喂,刘老师在家吗?”   “他不在,哪一位啊?”   “我是肖月,成都来的,刘林介绍的,我前两天和刘老师联系过了,我现在已经到了三藩市汽车站,我能不能……”肖月一口气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对不起!他不在家。我们住在奥克兰市,离三藩市远得很。”电话被挂上了……那是熟悉了的,能把人冻成冷冰儿的成都话。   天已被灰黑的云占据,再不见一点儿带红的色彩!不容思考,她再次抓起电话拨了过去。“喂!我给刘老师讲过我的情况了,他叫我到了三藩市后再给他电话。我现在到了,我不认识人,又不认识路,能不能让我先过渡一下,我不会麻烦你们的,我要去夏威夷读书,一个朋友的女儿也在夏威夷读书,但她的电话咋个都打不通,现在很晚了,我想先停留一下,和她联系上再去夏威夷,所以请你帮忙,哪怕一两天也好啊,我不会让你白帮忙的,我带得有钱。”   “小姐,不要说了,我帮不了你,三藩市再晚都有去夏威夷的飞机。”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不耐烦:“姓刘的是哪个?你咋会有我们屋头的电话?算了,算了……”那是一个中年妇女冷而拒人千里的成都话。电话再一次被对方挂上了,留下肖月一人孤零零地站在三藩市那苍茫暮色中!   渗入双唇的泪水,咸而苦!此刻的肖月只想家!只想黄昏时成都街头那如织的人流和叮当的自行车铃声!   这是她在成都辗转找到的住在美国的,她能叫得出别人名字的陌生人,别人拒绝帮助她也不是没有人性,谁叫她运气不佳,她出国前去找过她那位女儿在夏威夷的朋友,但别人招呼也没打一声,就已经先她一步去了美国。   天空中的色彩已经褪尽,来来往往的汽车大灯,晃得她无法睁眼。一辆出租车停在不远处,黑人司机站在车边,已朝肖月这边望了很久,仿佛他就等她放下电话。四周没有一个人,也没有其他公共交通。肖月抹干脸上的泪水,朝他走去。   “Air……port, Please!(到机场!)”肖月还有些哽咽。   “Welcome lady!(欢迎你女士!)”看上去忠厚的他,急忙给她开车门。变得谨慎的她假装没看见,自己打开后门坐了上去。   司机不知说着什么,她真没听见。夜色中穿越往返的汽车和密集的、来回晃动的灯光让人觉得轻飘飘的,连眼睛都无法聚焦。她,一个在成都土生土长的女人、一个个体户的老板娘、一个女儿的妈妈,此时犹如一只落单的、迷路的、疲惫的、落不了脚的雉鸽,拍打着她那无力的翅膀、浑然不觉中划过别人家的领地!   机场很快就到了,计费器无情地跳出了一个令她终身难忘的数字“48”。她无比艰难的从内裤包里掏出100美元,然而司机没有零钱找她。其实她刚好有三张20元票面的,就是怕司机当小费全给她收了,才摸出100元的。司机说他得去里面的机器换。为了安全起见,她请司机陪她去买机票,买完机票有零钱后她再付他。因为她不想让她那蹩脚的英语引起机场工作人员的注意,她怕旅行社的人通过机场找到她。   喧嚣的机场,人来人往,她刻意将自己躲在高大的黑人司机背后,由他出面和服务生联系,当她听到机票要四百多美元时,差点被吓昏死过去,这离她从洛杉矶导游口中听到的信息相差十万八千里,他告诉她从洛杉矶飞往夏威夷只要几十美元,而洛杉矶到夏威夷和三藩市到夏威夷的距离差不多,价差却如此之大!   机场的时钟早已指向晚上9点45分,那还是今晚最后一趟飞往夏威夷的飞机。   此时的肖月如果能有万分之一的选择余地,她都会放弃这次的飞行,然而她有吗?太多的现实问题摆在她的面前,洛杉矶搭的便车,万幸没搭上生命!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她,一个孤零零的小女人在残酷无情的现实面前,能有什么选择?!   带着无尽的恐惧和寂寥,她踏上了一条不归之旅!   突然,一股奇怪的味道把她从乱七八糟的梦境中唤醒。她放眼望去,那气味是从机舱的另外一边飘过来的,原来有人在那边吃东西。再看看其他人,东倒西歪的都进入了梦乡。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一来找不到地方吃,二来没机会吃。   那味道迅速进入她的肺腑,是那么的难闻,令她作呕!她闭上眼睛,一边吞口水,一边回忆她最后的食谱。   她已经几天没有吃上一餐米饭了,其实到底是几天,她已记不太清楚,她只知道从成都到上海,再从上海到洛杉矶,再从洛杉矶到拉斯维加斯,又从拉斯维加斯回到洛杉矶,这一路下来,她早餐除了吃些干沙沙的满口钻的面包外,就是吃了些不见饱、还撑肚子的水果。在去拉斯维加斯的路上,居然没有看见一家她想象之中的饭馆,或一间她想象中的苍蝇儿馆子,她美国之行的午餐除了“麦当劳”,还是“麦当劳”。在这儿,她生命中的第一个汉堡包是在屏住呼吸、毫无咀嚼快感的状态下完成的,但她依然没有吃饱,她每天都在期待米饭和小炒,辣椒和泡菜。晚餐是所住酒店配的,和早餐没有两样,只是花样多些而已,没有一样可口的,开胃的,填充食欲的,只能将就。 第二章      4      一缕阳光透过没关严实的窗帘,刺激到她的眼睛。她从床上一跃而起,望着那窜进缝隙的阳光,她豁然清醒。她要找到一份工作,不然她的钱只够她再住两个晚上,还有就是设法找到她惟一的希望——她朋友的女儿。要找到她,就只有学校这一条线索了。   一旦确定方向,就只有付诸行动。   她连比带划的问路,加上别人眼睛和手势的回答,她辗转着搭上了去学校的巴士。   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这里的街道没洛杉矶的那么宽,汽车也开得不那么风驰电掣般,人行道上也偶尔有人在慢慢的行走,房子还修建在靠马路不远的地方,建筑物上那些墙面和门上的字母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后,就根本不知道它们的真实含义!这里再不像洛杉矶那么一望无际,毫无生息了!   车内只有几个乘客,但冷气却开得很大,任肖月把挎包抱得多紧也不能驱赶掉丝毫寒冷。   她只想快点到达。   她开始哆嗦,人就着挎包佝偻成一团。   街道更窄了些,上车的人多了起来。开始还稀稀拉拉的座位很快就被上车的人填满了。   站点变得短了很多,停靠更加频繁。更多的人上车了,车上的宁静顷刻间被刚上车的几个老人打破。望着他们布满皱纹的脸,肖月觉得是那么的亲切,因为他们的黄皮肤,是她仿佛久违了的似曾相识的面孔,然而他们叽哩哐啷的鸟语,却让她回归到现实中来,她——依然在一个她未知的土地上。   路更窄了,只容得下两辆公共汽车的宽度。   车,又靠站了。下了人,又上了。突然,几个她一目了然的文字呈现在她的眼前!“哎”?!她的声音被其他声音淹没了!   驾驶员在麦克风里说着什么她没听懂,但有一个单词肖月听得真真切切“Chinatown(唐人街)”。   “啊!”一个又一个她熟悉的中文店招和她近在咫尺,好似她一伸手就能触到。她全身热血沸腾,快得如旋风般的一下就窜到了车门边。    尽管车厢内已不再安静,但她依然可以听到她心跳的咚咚声,她放松了些她胸前那差点让她透不过气来的挎包。   车门打开后的瞬间,她已跳到了街沿上。   几个粗壮的柱头,漆的中国红,阳光下烫金的巨龙熠熠生辉,令她有些目眩。   突然,她改变了初衷,想先找份工作。于是开始挨家挨户去问别人请不请人。   这里的店铺都不大,大多数写着中文,也有的写着她看不懂的文字,那些写着中文的店铺,有的是卖药的,有的是卖菜卖水果的,也有几家小小的餐厅。    然而整个唐人街都走完了,也没有谁需要请人,不仅如此,更麻烦的是,不是她听不懂别人说什么,就是别人听不懂她说什么,都是中国人,竟说着不同的语言。听懂大概的,又问她要工卡。到最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被碰得灰溜溜的。    “大陆妹?”    “是。”   “哪儿的?”   “成都。”   “没听过。”    “四川呢?”   “没听过。”   中国最大的省,居然有人没听过?!   沟通不尽人意。那些从中国来的移民居然说的是肖月半句都听不懂的广东话,而Chinatown(唐人街)能说普通话的人,居然是一些从未去过中国的越南和老挝华侨,他们明明说的是“普通话”,却说自己说的是“国语”。   有人告诉肖月,无人敢雇佣没有工卡的人,无工卡的雇佣和被雇佣关系均属非法,雇佣者将收到高额罚单,而被雇佣者将被驱除出境。学生要想拿到工卡必须由学校申请,少则一年多的时间,多则二至三年。   最快的捷径就是看有谁请人看小孩,因为警察通常不会去别人家里搜查的。   按别人的提醒,肖月买了一份中文报纸,搜集相关的信息。    报纸是繁体字的,广告不多,还不到十个,也没有一个是找人看小孩的。   报着试一试的心情,肖月挨着个的拨打了那些广告中的电话号码。令人头疼的是,几乎每个通话的人和肖月都存在着或多或少的语言障碍。只有一个要找收银员的可以说普通话,她叫肖月去面试,电话中她给了肖月她的地址,那地名不仅长,发音还怪怪的,肖月根本记不住,她只好请她一个一个字母的说,又一个一个字母的把它记在纸上。   这对刚刚才踏上异国土地的肖月来说,无疑又成了一道难题,因为她将地址给卖报的老板看时,他都不断地摇头,他满脸的茫然令肖月差点放弃,然而她此时别无选择,这是她今天获得的惟一的、有用的信息。她又问了几个路人,还是无人知道。   她只得朝巴士站走去,但她甚至连该朝哪个方向走都不明白。一切都只有靠运气。   她已经问了好几个靠站的司机,但还是没人知道肖月手上的地址在哪儿。终于她被一个热心肠的司机叫上了车,并叫她等等。原来他用电台和控制室联系,想弄清肖月的目的地究竟在哪儿。   结果出来后,他告诉肖月,她要换两次车,才能到她的目的地,到时他会让肖月知道的。   车里的冷气照旧是那么的凉。在唐人街折腾了半天的肖月,早已是汗流一身。她正需要清凉。   不知车开了多久,司机才叫肖月换乘另一部车。   换了一次车,又换了一次。   随着巴士兜兜转转,又不知过了多久,司机才告诉肖月她到了。刚下车,她就开始找寻她的目的地,但下站的地方好似离她找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但究竟在哪儿呢?!看看整条大街,一眼望去,没有一个行人,也没有一家商店,要慢慢的寻找肯定是不现实的了。车站旁的电话就是最好的答案。   1993年的成都,电话还没有普及,代表身份和地位的传呼机才刚刚进入信息时代,而一个中文传呼机要卖到两千多元人民币,那时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才100元左右。   到美国后,肖月才见到了真正的投币电话,在檀香山的唐人街接连打了十几个后,才大概晓得了它的功能。   中文之间的交流就是令人一目了然。原来那地方不在大路上,要穿过几条小街才能到达。问清楚后,肖月找起来就容易多了。     在几条小街上步行了大约十几分钟,她终于看到了一家不大的士多店孤零零地立在那儿。老板娘坐在门口,远远地朝肖月望来。在她的注视中,肖月加快了脚步。   “是肖小姐?”   “是。”   “大陆来的学生吗?你有工卡吗?”   “没有,我刚到。”   “那不行,我不能雇你。”   “我会努力工作的。”   “不行,我不雇学生。”   “我什么都能干。我吃得了苦!”   “不行,这里经常都有警察来查,我要被罚款的,罚到我死。”   她们因为通过电话,所以一见面就直截了当。老板娘的话不留余地,肖月根本无法使用她事先设计好的对白。   老板娘起身准备离开。肖月忙说:“我要到夏威夷太平洋大学,怎么走呢?”   “你刚才下车那条街,就有车去Chinatown.(唐人街)”   “Chinatown?我才从那里来的。我要找夏威夷太平洋大学。”   老板娘没有回答,头都不回地进了士多店,在她进去的霎那,门上突然发出了一声犹如警铃般的刺耳声,它那空鸣的回声,打破了本已空旷而又静寂的街道。   肖月被孤零零地扔在了长得不见首尾,荒芜得不见行人的小街上……   她蹒跚着返回来路。脑子一片空白。   她脚下是无尽的路,她不认识方向的路……   又上车了。然而她惟一能做的事就是问路。 5      当她听到司机报到学校名的时候,她早已没有感觉,她不知她去了那儿,又将怎样。这个未知的地方,带给她太多的未知数,一个接着一个,没有一个她能应对。   还是只得问路。   夏威夷太平洋大学离唐人街不远,在一条叫“Bishop Street”(主教大街)的街上。下车的街叫“Fort Street Mall”(福特林荫路),别人告诉她顺着这条街走过去就到了。于是,她顺着街道一直朝前走,但走完了整条街也没有看见任何明显的代表学校标志的大门。这是由福特林荫路和主教大街两条街组合起来的一条街,她们由一条不到五米宽的小街隔开,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被误认为是一条街,因为主教大街确实太短了,只有30米左右,只有一个教堂,一幢看起来很陈旧的建筑,仅此而已!而学校的门牌号是1164号,显然如此短的街道,不可能有如此大的门牌号。于是她站在两街交汇处的小巷口,找了两个一起走来手里都抱着一摞书的外国女学生问路,然而回答并不令她满意。因为她们异口同声的说:“Right here.(就在这儿。)”   “就在这儿?”肖月睁大眼睛,满脸的不解。   “Yah,right here.(是,就在这儿。)”她们看着她,美丽的眼睛眨巴着,令肖月说不出的困惑。   “Thanks.(谢谢。)”   “在这儿吗?我咋没看见。”肖月四处搜索能代表学校标志的诸如大型的操场、显赫的大门、英武的守卫等等,但她看不见。她一路走来看见有麦当劳,银行,小的快餐店,珠宝店,教堂,就是没有学校,她甚至能看见很多学生,但就是找不到学校。难道学校还不如一家十几平米的快餐店抢眼?那可是号称夏威夷最大的、有名的私立大学啊!    主教大街那幢不大的建筑,就在她的左手边。无论怎么看,它都不像学校,因为那儿仅有一扇只容一人通过的门。远远的她看见有警察在那儿遛哒,就没有靠近。   她慢慢的走到银行附近,一来离那些警察远点,二来是这里的人稍微多点。她打量着过往的行人,大多是学生模样,她看见有些亚洲人的面孔。她找了一个独自行走有点像中国人的男孩问。   “Excuse me ,Are you Chinese?(请问你是中国人吗?)”   “No.(不是。)”   “Where is the school’s gate?”(学校的大门在哪里?)她的中式英文令那男孩似懂非懂。   “School gate.(学校大门。)”怕别人还不懂,她用手比划了一个门。   “I see ,It’s cross over the temple.(我知道了,它在教堂对面)”男孩也怕她不明白,就用手指向街尾的教堂。   见鬼,难道时差可以把人搅得稀里糊涂?身心疲惫的肖月一直感觉有些模模糊糊的。   她还是谢过男孩,又朝教堂走去。   教堂是独立的,旁边没有建筑,隔开几米有一排房子,但那是一家卖鞋的商店。教堂对面的建筑咋看都不像学校,不足一米宽的玻璃门;几扇大大的像橱窗一样的玻璃窗挂着厚厚的、发黄的白布帘 ,让人看不见里面有什么;有几个门廊,门廊外的马路上放着几张铁腿木椅,一个胖胖的黑人女警此刻正靠在其中一个门廊柱上吸着烟。   偶尔有人从那小门出来,但很少有人进去。看到那女警一直倚在那边,她还是没敢贸然的走近。她的身份经不起检查,她还在担心护照。为了不引起女警的注意,她又走回到银行那边。为了掩饰她的不安,她坐在了街边的铁脚木椅上,继续等待。   她觉得她应该能找到一个中国留学生,那样的话,一切就好解决了。于是,她看见谁像中国人,就问别人从哪里来。   她就这么艰难的在人群中寻找,寻找她听得懂的声音。   当她在问一个女孩她是不是中国人的时候,她居然说她是。   “Can you speak Chinese?(你能说中文吗)”   “I can’t ,but she speaks .(我不能,但她能。)”她指的是她旁边那个女孩。   “Yes, I speak Cantonese and Mandarin.(是,我可以说广东话和国语。)”   “Can……?Man……?”肖月只能分开语句,但其中两个单词她从来没有听过。   “Where are you come from?(你从哪里来?)”   “China.(中国。)”   “大陆的吗?是说国语吗?”那女孩的普通话不太标准,但还能沟通。   “我想请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吴娜的女孩。”   “我不认识。”女孩摇头道。   “她也是夏威夷太平洋大学的学生,我想找她,我刚从中国来,不认识人。我不知怎么办,我打过她的电话了,联系不上,我想一定有人认识她。”情急中的肖月,向一个完全陌生的路人倾吐自己的苦衷。    “HPU(夏威夷太平洋大学简称)有好几千学生,我们互相都不认识。你可以先打电话去学校,看看他们知道不知道。”   “我英文不好,听不明白,又不知道找谁,你能帮我打一下吗?”   “OK,没问题。”    女孩很快就走到电话旁,熟练地投了币,她开始拨打电话,肖月为给她更多信息,忙打开包,从里面掏出吴娜的照片,由于高度紧张,她不慎掏出了和照片夹在一起的那叠文件,以便女孩备用。女孩流利的英文令她叹为观止,她知道,换了自己可能什么结果也得不到,因为那女孩都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对人。    结果被那女孩说出时,肖月的大脑一下处于缺氧状况,她有些昏眩。    “就没有其它办法找到她吗?我什么人也不认识啊!”她绝望地呐喊道。她几乎摔倒,她一下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双手,照片和文件都坠落到地上,散了开去。    “我也不知道啊,他们只告诉我她读了一个夏季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女孩俯身帮忙。    突然,那张带有“HPU”徽章图案的文件引起了女孩的注意,也许那张录取通知书她再熟悉不过了,也许感染到了肖月的情绪,她竟然拾起它,很快就看完了那张通知书。    “都开始注册了,你可以注册先,再慢慢的找啊。”    “注册?”    “是啊,有些都开课了,你要赶快去。”    “可是我没有钱。”    旁边另一个女孩好似有些赶时间,她不停地看着表,显得有些着急似的,早已站开了些。    “学校有专门的机构解决这些问题,你去注册吧。”     “在哪里注册?”     “教堂正对面的建筑里面。”    “那个小门?”     “是的” 那女孩已经走了,最后的话肖月都是冲着她的背影问的。   她简单地整理了一下文件。终于鼓足勇气走向那扇看上去毫不起眼,但却系着她命运的小门。她侧着身,以免被警察看到正面。   学校小小的门牌号就在那扇她迟迟未敢靠近的玻璃门上。   她此刻最大的感触就是自己不仅是聋了,哑了,盲了,连脑袋瓜儿也失灵了!她延续了29年的看事物的方式已经像种子一样深深地埋藏在了她的思维里——她以为夏威夷最大的私立大学,至少有一扇比川大正门还雄伟的大门!   刚进门还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一眼看去,并不大,再朝里走,却别有洞天,四通八达就像一个迷宫,有好多关闭着的门,又有好多不知通往何处的通道。这里光线充分,冷气十足,比外面冷了好多度。   人们穿梭往来,游走于这座散发着神秘色彩的建筑中。   墙上沿途用各种文字写着:“新学生注册”,并用箭头标明了方向。   到了,前面已排了不少人。   有老同学在帮助大家填写表格。有人过来询问肖月,并查看她的文件齐不齐,结果她很快发现肖月的护照不对。就要求她到另一间办公室去。   她不能承受这种被挑出来的待遇,当场就吓得崩溃过去,整个人变得神志不清。   有个戴眼镜的中年妇女开始问她问题。模模糊糊中她只能用英语回答她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从哪儿来,其他的就什么也不会说了。   不一会,进来一个漂亮女孩,她开始用中文问她。她问一些,就翻译一些给那个妇女,有时妇女提问,她又反过来问肖月。原来她是来当翻译的。   吓得打抖的肖月在无限的恐惧中,机械地、模糊地回答着她们的问题,她们主要是问她是怎样进关的,后来那妇女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又进来了一个男的,他先是听那中年妇女说,后来他说,他们商量了一会儿后,才叫女孩告诉她。虽然肖月当时完全被吓懵了,但她听一点猜一点还是弄明白了他们几成意思。再经女孩翻译后,她一下清醒了许多。   原来肖月虽说是通过海关进的美国,但她并没有学生签证,所以她必须先入学,再由学校帮她向移民局申请F-1的学生签证。   本来是一件极为简单而又平常的事,却被无知的肖月自己吓到了自己。   于是,他们为肖月填写了一份“I-20”表格和一些其它的表格,一并让肖月签字。   都填妥后,女孩说陪肖月在外面去交学费。但他们哪里晓得肖月的口袋里没有钱!   “马上就交学费吗?”   “是的,你已经办完了。”   “可是,可是……我带的钱不够。”她吞吞吐吐地说。    “为什么?”两人,四只眼怀疑地盯着肖月,当女孩把肖月的意思翻译后,他们惊讶得几乎同声质问。   学生在申请学校时都必须向学校提供足够的经济担保,以此证明自己有实力自费,而经济担保是申请过程中最重要的地方。中国银行开设了帮学生出具存款证明的业务,但大多数学生都不是真有那么多钱,也不能把钱放在银行里长期不动。他们往往是东拼西凑的借一笔钱,换成美元后马上就存入银行,待证明一开,就把钱从银行里取掉填回借款。肖月也在此列。与别人不同的是,她这笔钱是付了签证和考察团的费用   但是,学校的招生条款写得很清楚,学生必须要保证并保持该款项是一直存在银行不动的,否则学校认为是不合法的,可以拒绝录取该学生。   “我,我,我的钱,钱在银行。” 肖月没有忘记招生条款。她思量着用什么方法才能解决她的现实问题。   “对面就是银行。”那女孩提醒道。   “可是……可是……”中年妇女和那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解的望着她们俩。    “我的钱还没有到,可能要过几天才到。”肖月在一瞬那间使用的居然是谎言。   知道肖月的意思后,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舒心的微笑。他们说等钱一到,马上就补交。   “我没有地方住,我的钱不多了”。   太多问题了!   几经周折后,她被安排到了一间叫“YWCA”(青年旅行社)的小型旅社。这次是坐学校的校车去的。   同车的都分别在前台办理了入住手续,那些人登记住几天和一星期的都有。   房费是33元加税/天,还包两餐。一餐是早餐,从早上十点开始,一餐是下午4点半开饭。显然肖月今天已错过了下午那餐饭。她付了三天的房费。   房间靠窗的好位置已被先到的一个韩国女孩占据了,留给肖月的那张床挨着厕所和房门,很不方便,毫无隐私可言。   然而,她又有什么能隐藏的呢?此刻的她空空如也,身无长物。孤零零的除了一条换洗的内裤和一双换洗的袜子,还有什么啊!   她瘫倒在床上。   青旅社的冷气太冷,她抱头睡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   她最后一次拿刀叉的时间是在洛杉矶酒店的晚餐上,三个夜晚,两个白天外加三个城市的时差,已过去了不知多少个小时。洛杉矶车站喝的水就这么一直维持着她的生命。   当她再一次坐回餐桌时,她的食管像被打了结,已无法吞咽食物了!   那吞咽的痛苦,是无尽的干呕,犹如刮肠掏心的痛啊,牵动全身,触及毛发,叫人求死不能!   她只喝得下酸酸的水果汁。   由于没有托福成绩,她需要参加一个英语考试,考试决定她需要读的级别。   她无暇顾及成绩的好坏,又开始四处瞎撞,直到她再也走不动了,她也没有找到一份工作。    疲惫的她,开始处于似梦似醒的状态中。    她每天都抗争着咋样活下去。室内的冷气冻得她寻死,室外的阳光又呼唤她觅活。    一天过去了,又是一天。    肖月的生命似乎走到了尽头!    她根本不能待在冷气十足的室内,只有在阳光下才感到温暖,时间好   似静止了,万物俱寂。她仿佛死了,万念俱灰。灵魂恍若一缕清烟,被   吹散得万劫不复。    自己29岁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生命竟真的在呼吸间?!虽然如愿以偿的来到了这全世界最美丽的城市,虽然还没有来得及看那真正的海,但自己将要在此长眠了!    想起6岁的女儿她泪如泉涌!想起所有的亲人,她止不住啼哭。“6岁的小孩懂得什么是死亡吗?有人会为我哭泣吗?”   她阖上了眼睛。     6      70多岁的林太,在青旅社已经住了快两个月。她早已买好了回台湾的机票,因为还有两天时间就飞了,她准备给朋友买些礼物。她早上9点出门时,就看见一个女孩蜷缩在外面的石条凳上睡觉,当她下午4点钟返回时,那女孩居然还在那儿睡。她第一个感觉是太不雅观了,因为她穿着一条牛仔短裤,雪白的两条腿叠在一起,看上去是分外的刺眼,长发几乎遮掩了她大半个脸,眼看她搂在胸前的包快要滑落!   担心那女孩的包掉,本已踏上两级台阶的林太又折回去。她认为自己有义务提醒一下。   “Excuse me!(打扰一下!)”林太轻声唤道,没有回答。她放大音量,也不回答。林太有些诧异。受过良好教育的林太忍不住推了一下她的包,女孩还是没有反应。    “Can you hear me?(你听得到吗?)”林太着急了,伸手去摇女孩那瘦瘦的肩。    当林太在使劲摇动肖月的肩膀时,她正沉浸在一个梦幻中,儿时的她看见远处有几个跳橡皮筋的小女孩,唱着不知名的童谣,向她微笑和招手,一个讯号传输给她,她们已等了她好久,好久!这里是天堂,是万物永恒的天堂,啊!她好高兴,她要过去,她要和她们玩耍!    “Are you OK?(你好吗?)”林太听见那女孩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叫声。    当肖月一睁开双眼,就看见一大串黑得发亮的木珠在她面前晃动,那是一串佛珠,是一串仿佛能发出声音的佛珠。一张高贵的、白皙的、历尽岁月沧桑的、依然透露出矜持和美丽的脸。一双深邃的、四周布满皱纹的、充满智慧的眼睛。一头宛若绸缎般光滑的银丝,曼舞在轻柔的微风中。    肖月艰难而又迟缓地坐起身来。    “你好吗?”看见肖月坐立不稳的样子,林太关切地问。“你是中国人吗?”她看肖月的打扮有些像台湾女孩。    几天以来,都是肖月问别人是不是中国人,今天终于有人问她了。她冲口而出说道:“是的,我是。”   当彼此都知道对方是中国人后,她们开始用中文交流。   肖月的钱除了支付交通费、电话费之外,就是付了住宿费,她饿得快死,也没在食物上花过一分钱。尽管如此,她那区区的1000美元还是被用得只剩几十美元了,而学校那里还有一大笔学费等着她去支付,她虽然已开始上课,但她没有去买书本,因为她的钱不够买一本书!没有什么比YWCA的住宿费重要!   每堂课的老师都惊讶的问她怎么没有书,她都说没有来得及买。第一次如是说,没人质疑,第二次别人就要质疑了。因为卖书的地方就在隔壁的福特林荫路,离本部主教大街这幢建筑大约只有20米远,谁都可以在十分钟内买到书。为了不丢人现眼,为了自己的课桌上不再光秃秃的引人注目,她在麦当劳对面的“Longs”(卖日用品的超市)里用0.99元买了一支最便宜的铅笔,又用0.99元买了一个橡皮擦,还用2.99元买了一本最便宜的本子,同时还买了牙膏和牙刷,几样加上税后用掉了她9块多美金。   她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做的也都做了,她不停的四处祈求人们给她一份工作,但谈何容易!她,无名无姓的大陆妹一个,说着半生不熟的英语,谁敢信赖她,又有谁甘愿为她冒被罚款的危险呢?   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望着林太挂在胸前的一大串佛珠,肖月押上了全部赌注,那就是把自己的处境毫不保留的全盘托出,她觉得雍容华贵的林太一定能够帮助到她。   林太出生于上海一个商人家庭,解放前夕,随丈夫举家搬至香港,在香港重新起家,直到后来和丈夫离婚。六十年代中,已年过四十多岁的她独自带着10岁的女儿移民去了台湾,定居在了那儿。一切又得从头再来,她凭自己一双手打拼天下,用尽全部家当供女儿在美国念书,从大学直到博士,后来女儿留在了美国。她到夏威夷来也是路过,她回台湾是处理一些遗留问题,由于从美国大陆飞台湾行程太长,她怕身体吃不消,就当旅游,顺路在夏威夷作一个短期停留。   林太的一生也是一部翻不完的书。她平静的听完肖月的故事,她同肖月一样的清楚,肖月急需的是钱。   肖月没敢告诉林太,如果她叫丈夫寄钱给她的话,就意味着把成都的家毁于一旦,永无翻身之地。因为家里只有转让了生意,才能偿还她的债务,要不然就是卖掉家里遮风避雨的房子。要卖掉和丈夫共同打拼多年挣来的房子和赖以生存的生意,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如果那样的话,她宁愿选择死。她知道已经用去的流动资金,对他们那种小生意意味着什么,再要动一动,就可能是大家一起死。没来之前,她对丈夫说的第一个愿望,就是一赚到钱,马上寄回去,扩大他们的生意。   她原以为美国遍地都是黄金,只要勤奋,就什么也会有的。太多夸大其实的故事和不真实的人生传奇,抢了多少人的眼球,洗了多少人的脑,还误导了他们啊!   林太自己也有难处,已70多岁的她,曾经有能力赚钱,但都用在了女儿的教育上,随着一天一天的老去,她早已用完了自己微薄的积蓄,现在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女儿给她的。   望着眼前这个瘦弱的、美丽的女孩,她百分百的信任她,然而,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她也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我明天就去你们学校,我用我的方法看能不能帮你申请到学校的奖学金。据我所知,夏威夷现在的经济不景气,要找一份工作不那么容易,先找学校,解决接下来的吃住问题,再慢慢找机会。你必须吃东西,强迫自己吃,你知道得厌食症的卡本特吗?她就是死于无法进食。我有一些旧衣服,待会我送去你的房间,你将就着穿。”   只有林太这种经历过风霜的人才知道肖月真正需要什么。   “走,我们进去,赶快去餐厅吃饭,我饿死了。”林太其实明白自己并不饿,她在用刺激法,刺激肖月的食欲,她风风雨雨的人生经历和她饱览群书的阅历,让她清楚地认识到,肖月已得了轻度的厌食症,那真会要了这年轻女孩的命。   又得忍受那吞咽带来的巨大痛苦。望着林太狼吞虎咽的样子,想起自己的女儿,肖月艰难的一直咀嚼着嘴里那几次都快要吐出的软食物,   她就这么一直嚼着,一直嚼,直到把食物咬成汁,才开始慢慢的忍着剧痛吞咽。   这餐饭,她只吃了三四口,却比她平常吃饭的时间长几倍。   第二天一早,肖月和林太一起走出青旅社,准备搭巴士去HPU。车站离青旅社还有一段路程。   天空中下起了细雨。她们身后,远处的山峦上空乌云覆盖了整个天际。那时疏时密的雨点,居然碰不湿衣服,因为人行道上那参天的古树,茂盛的枝叶就像一把天然的大伞。太阳一直在和乌云游戏着,一会儿漏出几丝光来,一会儿又挤出一个角来,那时灰时黑的乌云,一会儿飘浮着挡住那外泄的阳光,一会儿又翻滚着遮住那硬朝外挤的太阳。这对天际中永恒的伴侣,用他们彼此熟悉而又陌生的方式戏玩着……才升起不久的晨曦最终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冲破乌云,无私地倾泻她的光芒……一束彩虹脱颖而出……当阳光洒满大地,一道完整的七彩斑斓的彩虹腾空而起、横贯天际……又是一道……还有半道……   “妈耶!我看到了彩虹……”肖月激动得热泪盈眶!她看着那彩虹脱颖而出的,她亲眼看着她们的诞生!   那曾在荧屏上看过的彩虹,就在这一刻,这难忘的一刻,高高的挂在了天边,她久久地停留在那儿,永世铭记这一刻!   她们去了学校,正如林太说的那样,学校让肖月住到学校的校舍去,并延长了肖月的缴费时间。所有的费用一并照单全收,但只是同意肖月缓交。   吃住问题暂时是解决了,新的问题却来了——她,肖月不仅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穷光蛋,还欠了学校一大笔的外债。那数目就是一个秋季的学费和每月980元的住宿费。那是1000美元的好多倍数!多得她不敢再看。   当天正好肖月在YWCA住满了5天。和才去不同的是,她手里多了一个包,里面装着林太送她的几件衣服。   “我明天一早就会飞走了。你暂时有地方吃住,不用担心了,学校既然让你住进去,他就不会赶你走,这里是美国,知道吗?没人敢赶你走。去了学校的宿舍,就给我打电话,这样我放心点儿。”林太不忍心离开这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小朋友。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她没有眼泪,她知道眼泪没有用,她想用下午的时间去为这个女孩求佛,求观音庙的观音菩萨显灵让肖月找到一份工作。      7      HPU是夏威夷最大的一所私立学校。她有两个校区,一个叫“Downtown Campus”(市内校区),就是肖月注册和上课的地方,一个叫“Loa Campus”(罗亚)校区,每天学校都有一些免费的、被叫做“Shuttle”的校车穿梭于两个校区之间接送学生,校车何时出发都有一个准确的时间表,行程大约20分钟。   这是肖月第二次坐学校的免费车。一次是去青旅社,这次是去罗亚校区。其实严格说来,这是她第三次坐这种叫“Shuttle”的车,那就是刚下檀香山机场看见的那辆写着“Hotel free”那辆车,其实它们旁边还写得有“Shuttle”这个单词,因为肖月不懂“Shuttle”的意思,所以就误认为是酒店免费,其实它真正的意思是:“往返于酒店的免费车”。她以为别人用的免费卡,其实是信用卡。   1993年的成都,经济相对落后,路上为数不多的汽车就是最早的夏利出租车,开私车的人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那年头人们才刚在红庙子的街边买卖纸质的股票。   太平洋大学位于Kaneohe(卡尼欧赫)的罗亚校区占地135亩左右,她地处绿树葱郁的Ko’olau(可奥瑙)山脚下,校区景色无比秀丽,就像那美轮美奂的电影画面。 她大而气派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令沁人肺腑的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清草香。几棵数百年的老树在绿茵的草坪中屹立着,犹如出自名家之手的巨幅油画,令人赏心悦目,无限遐思。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让肖月停下来注目翘首。她只想行动起来,赶快让自己有钱买书,赶快解决生存问题,那每月产生的住宿费,将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将压得她垮掉。   她近乎呐喊的祈求老天,给她一条生路,她知道自己走了太多歧路,但她曾经有太多的梦想。她不甘平庸的人生,她也不甘让女儿重复自己一样的平庸人生,除了生命轮回,就是无休止的家庭纷争,她不愿她付诸一切的爱情随着日子的流逝,变得形同嚼蜡,她愿她的爱情因她的离去,变得轰轰烈烈,而让彼此懂得什么是珍惜和关爱、什么是尊重和责任。这一点她感到她似乎做到了,因为冷漠的不善与她沟通的、无论她为家庭和生意付出再多都从来不认可和体贴她的丈夫,在她一一交出手中的各项事务时,仿佛才意识到她的工作要请两个工人来做才填补得了,家里的事还除外。临肖月要走前丈夫才醒悟了,他言语中终于流露出了罕有的不舍和愧疚。原来他是爱她的,只是他不懂表达,只是他男人的面子制约了他认可这个女人,也让他不容忍这个女人对他的抱怨和唠叨。如今老公终于放下面子,承认自己的价值了!虽然他表达得既含蓄又吝啬,但对肖月来说,已经够了,至少这个把自己的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的男人放下自尊来承认自己了,这对老公来说真的需要天大的勇气!肖月感慨万千,老公迟到的不舍和生疏的关爱,令肖月心中的激情又被点燃了,为了这段她欲擒故纵的感情她什么都愿意做,她又找到了力量。   她按林太的吩咐,一到自己的房间,就将电话打到了青旅社。   林太还没有回去,肖月留下了自己这边的电话。   学生公寓是两个人一个房间,四个人合用一个厕所,厕所在两间公寓的中间,各有一道门进出。   餐厅是分开的,各公寓楼都在一起吃饭,也有时间表,一天是三餐。   食物比小旅馆的好很多,更可口。肖月可以多吃几口了。   晚上肖月又给林太打了一个电话,还是没有联系到她,她再次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8      离开HPU后,林太思绪万千,她满以为她有能力帮肖月申请到学校的奖学金。但学校明确地告诉她,奖学金只会给那些特别优秀的人才,而肖月刚到学校,英语的级别只达到2级,她还需要学习一年的英语才有能力应付将来的专业。而她是否是优秀的学生,学校还要看她的考试成绩,因为在美国,什么东西都得按程序进行。还好,在她的请求下,学校向肖月提供了入住校舍的机会,这对其他人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林太在檀香山也不是真正认识什么人,她在这边的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了图书馆中,她还常常去各寺庙走走,去取得片刻心灵的宁静。她最喜欢去的寺庙就是离HPU不远的观音庙。那里的观音庄严无比,特别灵验,因此香客众多。   想起憔悴的肖月和她面临的困境,她昨晚一夜都没有睡好。   今天观音庙的人不多,因为不是什么大日子。   林太恭敬地上完香,又放了些钱到公德箱里。她拿了一个签筒,香浴后,跪回拜凳,心中虔诚的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双手抱着签筒上下摇动起来。   一只签跳出签筒。   由于看不太清楚解签书中的文字,林太叫住了一旁正在翻看佛教书的阿浩。   阿浩帮林太看了签,又帮林太小解了一下签,没多说什么。   “我这签是帮一个落难的女孩子求的,她从大陆来,钱用完了,又不认识人,我也帮不了她,就只有来求菩萨保佑她,看她能不能找到一份工作,这样才能帮她渡过难关。你看这签好吗?因为林太求的签不是太好。”   林太看阿浩一直静静的听自己说,一下对他顿生好感,就一股脑儿的将自己和肖月怎样认识的经过全说给他听了。阿浩还是没说什么。但林太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一想到自己明天就走了,林太就很担心肖月,于是贸然地请求阿浩能不能留一个电话给肖月,这样肖月也好有个照应。   阿浩答应了!林太就这样把肖月托付给了一个自己刚认识的男孩子。就为了帮助一个自己才认识了一天的大陆来的女孩。当阿浩答应林太帮助肖月的时候,林太的眼睛湿润了。她和阿浩两个人的想法是如此的相似,因为大家同是中国人!   当林太给肖月打来电话的时候,肖月已躺在床上睡着了。   别人叫醒了她。   她跳下床,飞奔到旁边的电话间。   当林太叫她自己回头给阿浩打电话时,她隐隐地感到这人会帮助自己,就像昨天她对林太的感觉一样。   电话里阿浩的声音听起来很成熟。但肖月和他见面时,才发现阿浩还是一个小男孩。一个静得出奇的男孩。他的安静令肖月有些不安。肖月觉得和他说话,有点像一个大人在欺骗小孩子的感觉。   而阿浩是那么的斯文。他安慰肖月,说肖月万一找不到工作,他就帮肖月支付所有费用!而那笔钱肖月不用还她!他说话的神情就好似一个小孩在安慰大人,充满稚气和纯真。   他拿什么帮我付学费?他哪里来的钱?还不用还!他父母很富有吗?肖月有太多疑问,但她未敢多问。面对如此腼腆的男孩,她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耻,一个快30岁的妇女,为了追求一个朦胧的梦,为了挽回自己苦涩的爱情,为了怕自己家的经济坍塌,为了自己能立足,竟然在一个小孩子面前说钱!她的心还没有从接受一个70多岁的孤寡老太太的施舍中平息下来,又要接受一个21岁的男孩子的施舍,这对肖月来说,无疑给她清高的秉性一个痛击。她不能接受,这太沉重了,这不仅使她感到无地自容!还让她负荷不起!   肖月只想阿浩帮她介绍一份工作,哪怕再累再苦的工作她都愿干!   因为欠学校的钱是有期限的,须在一月之内归还,林太帮她争取到了一个月的时间,她必须尽快找到工作。   住进罗亚校区后,肖月就用所有的钱买了几本破旧得不知转过多少次手的旧书,现在她的手上只剩几美元了。她不敢再动用一分钱。   又过了几天,阿浩给肖月打来了电话。告诉她有一个人要找一个Baby-sitter(照看婴儿的人),问肖月愿不愿意。地点就在肖月的学校对面。    听到这个消息,肖月振奋得就差没跳起来,她高兴都来不及,还能说不愿意,她什么也没问,就和阿浩约好了见面地点。    那是一个富有的台湾人,住在豪华公寓的Pent-house(公寓最高一层的房子,也是整幢楼最贵的房子)。女主人是台湾人,男主人是Local Chinese(本地出身的华人),他们的女儿不到5个月大,已经有一个按钟点计费的Baby-sitter(照看婴儿的人)。    肖月第一次见到如此豪华的装修。宽大的,富丽堂皇的客厅,复古的宫廷式吊灯,擦得透亮的乳黄色大理石吧台,水晶般透明的玻璃器皿,厚实的灰白色的地毯,朦胧的灯,恰到好处的冷气,让人感到温馨而又舒适,就像一个适度的温床,令人昏昏欲睡。    仿佛一切都在睡梦中,那厚厚的窗帘遮住了室外明媚的阳光,这里没有白天刺目的阳光,只有夜的精灵在游荡。    Tina(蒂娜)是女主人的名字,这个看上去就出自风尘的女人,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大陆来的?听说你的小孩都几岁了,很有经验的。我已经有一个Baby-sitter,你的时间安排得过来吗?你还在对面上课,我怕你一边上课,一边看小孩,时间不够耶。”她说话的语气好慢,典型的台湾式国语。    “我有时间,我下午三点就放学了,上午十一点才上课。我可以下课就来,还有星期六和星期天,两个全天,我一点问题都没有。”肖月急切的想得到这份工作,她只有不给自己留一分钟时间,才好最大限度去争取到这份工作。    “按你说的时间,你下午一放学就过来接班,Baby就归你管,还有晚上也跟Baby睡,到第二天早上10点半,我包你吃早上和晚上两餐, 每月给你800元工资,如果没问题的话,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来。”     第三章      9      当天肖月就到罗亚校区办理好了退房的手续,拎上仅有的两个包,就急匆匆地到了蒂娜家。   刚一到,蒂娜就叫肖月洗一个澡,并告诉肖月以后每天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洗头洗澡,还有头发不可以扫到Baby的脸上去。不能让Baby哭啼,免得哭破了嗓子和哭坏了眼睛。有一个时间表在那儿,每天每隔三小时要喂一次牛奶,要够量,如果不够量,就要增加次数。每隔半小时不管有没有大小便,都要换一次Diaper(婴儿尿布)。如果小便了,就要用杀菌湿巾将Baby擦干净,然后用Vaseline(凡士林)涂抹,最后才是Powder(爽身粉)。如果是大便了,就必须要用水清洗,水不可太热,也不能太冷,洗浴液用“Dove”牌的,不能拿错了。而晚上要喂两次奶,动作要快,不待Baby哭出声前,就得换好尿布并将奶嘴塞进她口里,动作稍微慢一点,或弄出半点声响,也会惊动Baby,如果一旦她哭出声来,后果就不堪设想!   真是事无巨细,无一遗漏。   比起蒂娜,肖月不仅发现自己是一个不合格的妈妈,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妈妈,尽管女儿都6岁多了,但为生计奔波的肖月从来就没有亲手带过自己的女儿。   交待完毕,蒂娜和先生打扮得非常华贵地走了。   一切都得按时间表来,还要记下时间。   Baby房有一间大床,一个有写字台大小的台子,一张清一色粉色饰物的Baby床,Baby床上有一个传声监视器,它将Baby的声音扩大并传到很远的地方,所以蒂娜可以在她家的任何地方,都能听到Baby房的声音,如果半夜Baby有些微响动,蒂娜都会像幽灵一样站在Baby的床前,这是肖月晚上才知道的。   从肖月进门那刻开始,Baby就没有睡过,她必须要人陪着玩,不停地和她说话,还要抱在手里不停地走动,要不然就会哭泣,这是一个已经被宠惯了的Baby。   毫无经验的肖月只好一直把Baby抱在手上,一遍又一遍的哼着自己唱给女儿听的儿歌,一心只想让她睡觉,这样自己也好有点时间做功课。   几小时过去了,那Baby还是不睡觉。从下午下课就来了的肖月,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一是初来乍到,不敢在别人家里走动,只敢老老实实的呆在婴儿房里;二是蒂娜外出走得急,只顾着交待Baby的事,其他事什么也没说。肖月不敢越雷池一步。她输不起这份得之不易的工作!   一次,Baby刚有点睡意,蒂娜的电话就来了。她担心刚到的肖月不能看好Baby。   肖月生怕蒂娜不要她,叫她放心。   好一个母亲!一个连婴儿哭啼都不能接受的母亲!出去应酬都挂着自己的Baby!   好不容易Baby睡着了,但肖月已累得直不起腰来。她备好晚上用的牛奶,就和衣躺下了。   好似刚闭上眼睛,蒂娜他们就悄然无息地回来了。朦胧中那浓密起来的呼吸声,把犹如惊弓之鸟的肖月吓得从床上跳将起来。   房间按蒂娜的要求关得只剩一盏微弱的足灯了。弱光下,蒂娜和她老公的影子就像鬼魅一样被拉长得填满了整个婴儿房。   那出现在夜的黑暗中好似幽灵般鬼魅的影子,令肖月毛孔竖立,直打寒颤。   夜是惊悸和静寂的。婴儿房那宽大的床是那么的柔软和舒适,肖月想舒展开来自己那酸痛的手脚,下午从蒂娜手中接过Baby的那一霎那起,肖月就没有停止过使用它们,那Baby好像知道换了人似的,只许抱在怀里走来走去,不许停下来,哪怕是肖月的屁股碰到床边,她都知道。她要人抱来立起,不能有一点倾斜。   最可怕的是要将靠在肖月肩头上睡着的Baby放入婴儿床上,因为她习惯的睡姿是趴在床上,要将靠在自己肩上睡着的Baby移到床上,难倒了肖月。那Baby很易惊醒,如果动作稍微慢一点,都可能惊动她,就不知又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让她继续入睡。   一次一次的失败,就这么来来回回的抱起,放下,又抱起,又放下……   肖月的手酸了,痛了,脚胀了,软了。   眼皮好沉重。   肚子也饿了,因为肖月不知道蒂娜何时回来,不知那摆满Baby food(婴儿食品)的冰柜中有哪样自己能吃。   空洞的婴儿房,没有鬼魅的影子,一样可怕。Baby的一个哼哈声就犹如一个危险的触点,稍不留意,就可能蔓延开来,不可收拾。   半夜1点的那次奶,把肖月搞得不知所措。   好不容易刚把Baby放到床上,人还没离开,她就开始哼哼哈哈的了。肖月想看看动静再说,结果她哼得更厉害,才放下的Baby,又被抱起来。结果Baby根本就放不下手来,这样一来,肖月也别想睡了,直到Baby的咿呀声惊动了蒂娜。   蒂娜一看桌上的奶瓶,就知道Baby已经吃过了。她一边比划一边示意轻点。   肖月比她更怕惊醒Baby,但就是放不下手。   蒂娜接过Baby,一下就发现Baby的尿布是热的,原来那就是她不舒服的原因,肖月怎么也想不到那里去。   这一折腾,直到半夜2点过,肖月才又躺回床上去。   双手更疼,更酸,双脚更痛,更软。   肚子更饿了。   眼皮更沉重。   眼睛好似刚刚合上,就该喂4点那次奶了。在阵阵疼痛的伴随下,又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Baby边睡边吃,肖月半梦半醒。座下就是那触之可及的舒适大床,可肖月无法躺下,她好想就这么死去,为的就是能放松地、毫无纷扰地躺下,什么人也不在意,什么事也不必牵挂。   夜的安睡成了奢侈和妄念,Baby的哼哈声决定着鬼魅出现的次数,肖月从此再未睡过一个安稳觉。   早上一起床,才发现眼肿了,脸肿了,手脚肿了,人就这么“胖”了一圈。   Baby每天早上不到7点就醒了,肖月就要给她洗澡,洗头,喂奶,换尿布。直到十点半,另一个Baby-sitter到,肖月才有时间去吃米饭加香肠的早餐。   吃完饭,就得急匆匆地赶到对面的学校上11点的第一节课,她中午12点20分有一节课,然后就是下午2点钟一节课,中间的时间除了上厕所和换教室外,全部用来做家庭作业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完成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   所以想利用Baby睡觉的时间补上。   本以为每天三节课,肖月有大把时间自由支配,所以敢不给自己留一点多余时间。等课程多上几天,才知道自己的时间根本不够。   随着课程的进度,语法作业需要到电脑室做,口语作业需要到语音室完成,英语写作课还必须要见学校为学生提供的Tutor(辅导员),每一样都是现代化的设备,每一处都要花很多时间去排队等位,不仅如此,就算鬼画桃符的赶完作业了,也得等管理员签字,每个管理员都那么的尽责,令肖月不敢马虎,可是大部分家庭作业,都要经管理员签字后才生效。   语法课的作业看起来只有一张纸和几个代号,等进了电脑室输入那些代号,才知道原来工作量是如此之大,要认真的完成它,起码也得耗上两三个小时。   口语课的作业,需要在语音室里耗上两个小时才算达标。   写作课的作业要见辅导员是最费时的,除去等位的时间,通常要将自己事先写好的文章交给辅导员看,辅导员不会改变文章的内容,但会和肖月讨论她的文章,经过讨论后修改过的文章,肖月又需要拿给另外的辅导员阅读,又根据这个辅导员的建议,再作修改。就这样反复更换辅导员,反复修改,一篇令辅导员满意、令肖月疲惫的文章才可能诞生。   太平洋大学的家庭作业,占整个学期总成绩的35-40%,两星期一次的单元测验是25-35%,期末的成绩是25-35%。面对如此繁重的家庭作业,肖月深感力不从心。   下午一放学,就马不停蹄地跑回去换下那位钟点工,直到晚上10点Baby睡觉。早上和下午肖月已累得够呛,半夜起几次夜不说,不时还得提防夜的幽灵出现。   还以为可以利用婴儿睡觉的时候借着足灯发出的微光做家庭作业,结果被蒂娜发现了:“几点了还做Homework?等下睡死了,Baby醒了都不知道。”   “我会小心的。”   “小心?!没睡好,明天会有精力看Baby?以后不能再在家里做你的功课。”   蒂娜严厉地告诫肖月。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肖月赶紧收起自己的书本。   一天完了,又是一天,累得心力交瘁的肖月根本无法交齐各科的家庭作业。老师大多和善地叫肖月补上,可是补上也需要时间,何况新的作业又来了。当一个严厉的老师用无比诧异的眼光盯着肖月还不断追问“为什么?”的时候,肖月只得老实说自己很忙,结果可想而知了,一个学生的职责是读书,还有比读书更忙的吗?老师用一种近乎鄙夷的目光,看得肖月无地自容。   虽说肖月硬着头皮接受了阿浩的钱,先还了学校的欠款,但新的债主却变成了一个男孩,一个和肖月总共才见过三次面的小男孩。肖月能忍受生活的困苦,工作的艰辛,却不能屈辱被人鄙视,最最令人震撼和不忍的,还是她不得不从一个可以说完全陌生的小孩子手上接过的学费。   惟一的选择就是减少一点工作量,让自己有一点时间去完成该完成的功课。这样也对得起阿浩和借阿浩的4千美金。   肖月说出了自己的苦衷,希望蒂娜谅解自己。她希望每天给自己留两个小时做家庭作业。肖月怕多说了,多扣工资。所以只敢说两个小时。   没想到蒂娜竟满口答应,但她得减掉肖月300元的工资。蒂娜的理由再简单不过了,就是肖月这两小时,她得以每小时8元的工资付给钟点工,所以得扣肖月300元。   没想到蒂娜会扣得那么狠,肖月颤栗着,被击昏了。为了能交家庭作业,300元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不交吧,又无法忍受老师鄙夷的目光。   谁叫肖月没工卡呢,连学生VISA(签证)都没有,蒂娜还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样子。肖月哪敢说一个“不”字,她愣愣地木在那里。   泪水在眼里忍住没掉下来,本来计划好5个月就可以还清的债务,看来要变成8个月了。学校一个学期就3个多月,寒假一过又是一个新的学期,那又将是另一个新的债务。这样的滚法,肖月迟早都会玩完的。   泪水终于还是掉下来了,在房门永远敞开的房间,在微光笼罩的深夜,在静寂的婴儿房内,在那阴森森的监听器边,肖月泪流满面,悄然无息的哭了。她迷失了方向,迷失了自己,她看不见曙光,认不清自我!   夜的黑暗带给她的惟有思乡的惆怅,然而那家,已成一个遥远的梦,就似幻影般开始模糊了!女儿嘎嘎的笑声恍若来自空灵和悠远的隔世,留不住了,淡漠了!残留在记忆中的那些成年旧事仿佛一片片破碎的图片,再也拼不出一张成形的画面!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该往何方,她无助而又空寂的心在暗夜中呐喊,她这叶迷失在大海中的小舟,在浩瀚的无边无际的巨浪中拼搏着,挣扎着,嚎叫着!被撕裂了,被淹没了,被掀翻了……   这个造梦的人啊!惨烈地消失了,消失得毫无踪影!  10      对面教堂那高高的塔尖,让肖月看到了上帝的悬梯。   一家电话公司在大学的门口设置了两部可以免费打3分钟国际长途的电话。虽说是免费电话,但极少有人使用。   离家已一个半月的肖月,在福特林荫路的大街上含着泪第一次拨通了一个早已熟记在心的电话号码——0018628……   街上的人流仿佛静止不动。   听着老公那熟悉了的从睡梦中惊醒的声音,肖月的眼泪一霎那就滚了出来,她掩饰不住哭声,告诉老公是因为想女儿和想大家才哭的。她哭着,说着,无视别人诧异的目光,更无视攒动的人流。3分钟她想好能说的都说了,不用想也问完了自己想知道的。   “家里还好吗?”   “好,老样子。”   “女儿好吗?”   “好。”   “有没有问起我?”   “有。”   “她习不习惯学校的生活?”   “还好!”   “你还好吗?想我吗?” 肖月又哭!   “我还是老样子。”老公哽咽了。   “那生意好吗?资金紧不紧?”   “和以前差不多。”   “哦!我还好,找到工作了,几百美元一月,还在学校上课,工作的地方很近,就在学校对面。放心,我很好,我们写信联系……”   3分钟的连线,就如雨后的彩虹,架起了肖月快要迷失的魂!这个曾经的老板娘,人们眼里的女强人,在太平洋的另一边,为了生存,放下了女人所有的矜持和尊严,做了一名保姆!   她想象着女儿将如何问起自己,老公又该如何回答呢?   她希望的答案是:妈妈在美国挣了好多好多的钱,给你买了好多好多的东西……   夜的到来,不再是那么可怕了,老师的眼神肖月也不那么在意了。   活着,是可贵的,生命能正常呼吸就是完美的。   第一个月,肖月拿到了500元工资,多做的几天蒂娜没有算。一拿到工资,肖月就打电话叫阿浩过来拿。肖月把所有的500元钱全部装在一个信封里,一分也没留。全部还给了阿浩。   没多久,蒂娜他们搬进了才装修完的价值不菲的别墅里,这幢别墅地处半山腰,风景迤逦,靠山面海,占地4千多尺,房子之大,光是厕所就有8个,什么大客厅,中客厅,小客厅,客房,洗衣房,健身房,保姆房,衣帽间,吸烟室一并俱全,还有能容下至少5个厨师同时做饭的厨房,一个大约80平米的装修得富丽堂皇的主人房。   室外的花园就像一个小型的公园,有上百年的老树,有竞相斗艳的鲜花,也有修剪整齐的草坪,还有一个50×25米的游泳池。   这是肖月有生以来,看到的最大的房子。   精明的蒂娜决定再请一位24小时的专职保姆,而肖月成了专职的清洁工,她发现肖月清洁和整理房屋比带Baby在行。于是肖月成了专职的清洁工,兼职的保姆。蒂娜新雇的保姆,那个香港移民来的徐太,每周需要休息一天。   肖月的生活随之起了变化。早上六点钟起床,开始打扫两小时的卫生,8点钟吃早饭,然后用35分钟时间走到山下去,再搭1小时左右的巴士去学校 。如果一切正常的话,肖月只需等上5分钟就可以赶上4号巴士,中途再转2号巴士,就可以到达学校了,如果错过4号巴士,肖月就得乘坐晚到40分钟的1号巴士,再转车到学校,这样肖月就要多浪费掉几十分钟。那几十分钟对肖月来说,又意味着多做一门需要管理员签字的家庭作业了。   有一次,肖月例假快来了,头痛得很厉害,结果早上晚起了几分钟,为了赶上4号巴士,她在山坡上小跑着走,结果没控制住惯性,刹不住脚步,一个劲地往山下冲去,结果摔倒在了山坡上,手臂擦伤了,膝盖磨出血了,裤子都没能幸免。所幸那不是最陡的坡,否则真不知会摔成什么样子。   每周,肖月多出半天假来。也许是蒂娜和肖月处久了,喜欢上了这个对工作任劳任怨,不计较时间的成都女孩。   那是刚刚搬到别墅的第一天,那是一个星期六。豪华公寓里搬来的东西堆得遍地都是,肖月一人负担起了除主卧室以外的所有工作,她不仅通宵达旦收拾整理,还用了整整两个白天,有条不紊的将所有的东西归到了该去的地方,蒂娜意外的发现,这个她心目中压根儿就没打上眼的大陆女人,在她巨大的豪宅中并没有手足无措,反倒比她更得心应手,而她自己却充当着照看孩子的角色,所有搬来的东西就像变戏法一样,被肖月收拾得妥妥当当的,还完全超出了她自己的预期。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看起来还算温顺漂亮的成都女人,不仅懂得统筹和安排,做起事来还颇有些女强人的果断和霸气。也是那天以后,蒂娜果断的再请了一个专职保姆。   有一次,蒂娜还主动给了肖月两包卫生巾,几件旧衣服。   也许是她翻看了肖月的所有随身物,发现她是那么的寒酸,也许是她发现肖月从没有用过卫生巾。那是事实,从踏入美国的那一刻起,肖月就从来没用过一张卫生巾,还好这里的每一个厕所都配有充足的手纸,唾手可得。比起70年代那擦破皮肤、更加粗糙的卫生纸来说,那纸要软和多了。   不过肖月每月却多了一笔多余的开支,那就是16元一月的Bus Pass(汽车月票)。   搬来别墅之后,肖月和带Baby的徐太住在楼下,蒂娜他们住在楼上。楼下除了客房,客厅外,还有一间Baby房,一间洗衣房和两间保姆房。肖月也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房间,尽管那是中央空调的主机房,但起码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间。晚上可以关着门睡觉了,但Baby房的扩音监视器却放了一个在肖月的房间。因为如此大的房间蒂娜要再从楼上下来的话,太费时间了,可能她还没到, Baby早已开始哭了。当然肖月晚上就成了Baby的监护人。   这样肖月可以做家庭作业到夜深人静。她每天大约还可以睡上4-5个小时。   白天也有时间多见几次辅导员了,因为每天肖月要在学校门口等蒂娜的老公Jensen(杰森),然后搭他的顺风车上山。   大约下午6点半钟,一到蒂娜家,肖月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吸尘,清洁,打扫。   晚餐通常是7点钟开始,必须要等到蒂娜他们吃完,才轮到徐太和肖月,对徐太和肖月而言,再早的晚餐也是8点以后。   吃完饭后,肖月又继续工作,没有时间限制,做完为止。如果正常的话,最多12点就能清洁完毕,这样肖月还可以做一些作业,或早一点睡觉。   但,这种生活对于台湾有名的交际花蒂娜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从搬入别墅起,蒂娜就开始拾起久违了的交际手段,把自己的家变成了名人汇聚的场所。   各种大大小小的派对,人来人往。这样肖月就不那么幸运了。   夏威夷特有的气候,让人们感觉不到夜的来临,此时才是狂欢的开始,那夜的气息洋溢着Hula(呼拉,夏威夷的一种舞蹈)的幽深,也充满着土著的狂野。   客人通常都是12点后才离开。大型派对的话,12点还太早了点。   派对进行时,摆在厨房里的两个大垃圾桶的塑料袋都要换上好几轮,每次都是装得满满的一大堆纸盘纸碗和食物渣。   六个洗碗槽里摆满了各式玻璃杯,厨房那可以围坐20多个人的工作台上还有好多的红酒瓶,汽水罐,残羹剩渣,各客厅的各个角落都留下了被客人踏过、溅过的污物。   肖月只能趁客人还在的时候就开始清理混乱的厨房,洗干净水池里的所有玻璃器皿,打扫工作台的所有垃圾。   待客人走后,疲惫的蒂娜也尽兴了,睡了。派对真正的尾声就留给了肖月。   这就是蒂娜,台北最大、最有名的夜总会的金牌妈咪,台北黑老大的干女儿,手上更握有无数台湾政要人物的电话号码。   派对令定居檀香山还不到两年的蒂娜成为檀岛华人圈中一个举足轻重的人。   她也被应邀参加各式各样的派对。这是肖月和徐太最解脱的日子。   蒂娜天生就是那种喜欢招摇的女人。   她的房子,她的车子,她的享乐,她的品位,她的首饰,她的皮包,她的鞋子,她的女儿,她的工人,甚至她的花匠,她每半月都得清洗的游泳池。她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尽管如此,被她请来派对的女人中,还是有些翻蒂娜老账的长舌妇。有人甚至连徐太和肖月都不放过,目的就是想诋毁蒂娜。   她们甚至告诉肖月和徐太,精明的蒂娜雇到了全夏威夷最廉价的工人。这个本该拥有三个清洁工,一个厨师的房屋,仅配备了包括保姆在内的两名工人,着实是太寒酸了。   真不知她们在蒂娜面前又是怎么说的。      11      那是一个令肖月悲叹的星期天。   蒂娜又要出去吃午餐,那时已是中午11点过了,肖月已吃过了既算早餐又算午餐的早午餐。从开始到蒂娜家起,肖月就开始了一天两餐的饮食习惯,早上8点早餐和晚上8点晚餐。因为要走下山,每天消耗的体能都很大,加之两餐的时间隔得太久,因此肖月长期都处于饥饿状态,为了中间不至于太饿,她周六和周日都是尽量拖延早餐时间。   每次蒂娜一家去唐人街吃午餐,肖月和Baby就成了蒂娜的“饰物”,所有中餐厅的人都认识大名鼎鼎的蒂娜,当然也认识了肖月这个大陆来的漂亮保姆。刚开始有人还会谄媚蒂娜的问:“ 又请了一个大陆妹?”蒂娜这时通常都故作随意,不屑一顾的一边翻看菜单,一边哼哈一声。肖月倒不是看不起自己维系生计的工作有什么丢人的地方,可是她不能忍受同胞们投来的异样目光。   肖月找理由拖延时间,好让蒂娜怕太晚了,放弃带Baby出门。   “Baby的奶还没吃,衣服也没换。”   “衣服马上换,牛奶车上吃。Baby呆在家里几天了,我要带她透透气。”   “我抱她在花园,让她透气。”   “我叫带Baby,就带。你没听见吗?”   肖月只得收拾一大包Baby的用品,坐上了停放在车库里的3系舒适型BMW轿车。   轿车无声无息地驰入了希尔顿酒店,专门替客人泊车的服务生恭敬地为他们打开车门,又恭敬地开走了蒂娜刚买不久的新宝马。   这家Buffet(自助餐)的味道是夏威夷一流的,当然按人头计的价格也不菲。   还没坐稳,蒂娜就开口了:“你刚才在家里吃饱没有?如果没有,我就替你叫一份。”这家餐厅的招待都会说第二种语言——法语,这象征身份的语言,蒂娜不会说,当然更看不懂以法语为主的菜单了。她只得翻看英文菜单。   “饱了,饱了,我今天吃得特别饱,一点儿也吃不下去了。”肖月早已准备就绪,只待蒂娜问话。   蒂娜哪一次去中国餐厅吃饭,不是当着招待的面这样问?而哪一次肖月不是站在蒂娜的附近或是抱着Baby四处走呢?相信餐厅的每个人都知道肖月这仆人的身份。   可是这次不同,这次是Buffet(自助餐),而且会说法语的Waiter(男招待)根本听不懂蒂娜和肖月的对话。   蒂娜的老公杰森不得不给男招待解释不点肖月这份的理由。   “This lady has eaten already .( 这位女士刚刚吃过了。)”   傲慢的男招待一言不发,下巴扬得高高的,又神情傲慢的记下了他们的Order(点菜),才傲慢地离开了。   蒂娜的脸色难看极了。肖月不敢在餐厅里作片刻停留,赶紧抱着Baby来到了餐厅外的沙滩上。   太阳和煦,且夹着怡人的海风。   远处的沙滩上有几个年轻人在打沙滩排球。棕榈树在沙滩边有序的排列着,那不多的棕榈叶随着海风摇曳。   大海一片碧绿,远远望去,那海天果真一色!那白色的云,在蓝天碧云下飘来幻去,高深莫测,恰似缥缈的烟,又似阴郁的雾。   看海的日子并非全都浪漫!   肖月的手开始发酸,她只得交替着双手。Baby不喜欢肖月站着不动,只有肖月走来走去,她才不至于在肖月的手中东扭西扭。   淡金色的沙滩上,已被肖月踏出了多行脚印,每一行都是又深又乱!在沙滩上行走并不好玩,特别是怀里抱着一个十几磅重的Baby。   肖月好累。好想一屁股就坐到那软软的沙滩上。可每次停顿不到3分钟,Baby就又开始闹了。   这次的午餐时间没有以往久,从蒂娜忿忿的口气中以及发青的脸上,肖月判断他们吃得很不开心。   回家后,蒂娜无事找茬:“以后请你别在我面前摆大牌,我叫带Baby出去,就得带,别再找理由躲来躲去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告诉你,夏威夷有谁不知道,你们大陆来的明星都在我家打过工,你算什么?”   蒂娜不止一次向肖月提起那位明星,不知是就此炫耀她的富有,还是提醒肖月需奴颜婢膝。   肖月能隐忍饥饿,能笑对艰苦的工作,还要学会屈卑。   一天夜晚大约12点,肖月正在复习功课,准备第二天的测验。那天蒂娜有应酬,下午早早就出门了。   夜深人静,偌大的别墅只有肖月还在灯光下夜读。   突然,房间的传话机里传来了蒂娜叫肖月上楼的声音。肖月丢下书本,飞快地朝楼上冲去。   小客厅里的灯光柔和而又朦胧,香奈儿5号香水的暧昧味道令小客厅透出丝丝浪漫。   蒂娜穿着一件黑色的性感的低V露肩晚礼服,r型的铂金项链结合处串着几颗几分的小钻,再下面垂吊着一颗起码两克拉的独钻,她靠在宽大的单人沙发上,看上去有些惊艳,又有些慵懒。在她对面的三人沙发上,坐着一对也是盛装的男女。   蒂娜懒散地扭动着她的颈部,那在灯光和黑色低V下看起来熠熠生辉的钻石,在她已开始有些松弛但依然雪白的脖子上滑动时显得更加耀眼,她要肖月给她按摩她酸软了的颈和酸软了的胳膊。   肖月站在沙发旁边,面露机械的微笑,开始给她按摩。   原来那女的是蒂娜以前夜总会的姐妹。那男的很是神秘,那身份总之非富即贵。他们秘密来夏威夷度假,过几天就回台湾了。   她们回忆着她们过去轰轰烈烈的历史,不时还搭上几个在电视上经常出现的政客名字。   有时她们又说一些肖月听不懂的闽南话。   那男的一言不发,但看得出来,两个曾经沧海的女人都在拼命的发嗲,使劲的谄媚。   肖月小心翼翼,尽忠尽职。手指酸软了,她还得继续,没有蒂娜发话,她不敢擅自停下!   那昏暗的灯光催人入眠,那慵懒的、压低嗓门的打情骂俏,让人骨头都酥了。   肖月的书本还摊在桌子上。   已深夜一点了!   肖月的眼皮好沉,好沉……   她的心更沉!明天还要考试!   夜深了,该结束了,朦胧的灯光下,朦胧了的还有肖月的双眼!   她只祈求一个休止符……   那夜,肖月无法入眠!   她关掉房里的灯,拉开面对大海的窗帘,泪眼婆娑,黑夜中她看不清远处的大海,只看到蒙蒙的海的影子。      12      蒂娜的派对越来越多,来的人也越来越杂,一会儿是台湾的政要,一会儿又是夏威夷名流,有时又来了港台明星,其实常常是因某一个人的到来而举办的。有时没有任何理由,也举办了。   派对的规模有大有小,如果没特别的人物到来,一般就是四五十人,如果有那些贵人到来,派对就会有一百多人,那时,蒂娜的房子就会到处是人,毫无空档。有些爱清静的人就会到楼下来玩,甚至和肖月她们攀谈半天,也就是这些派对,让肖月结识了一些人。   派对的食物各式各样,因为通常都是Picnic party(客人自带食物的派对)。   有人会带来陈年的法国红酒和威士忌。   有时为庆祝什么特别的事,还会有人带来一大瓶香槟。   每人带的东西都不会相同,因为蒂娜在邀请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告诉她将会带什么食物来。在蒂娜和杰森的统一调配下,一般都不会撞车。   那些带来的食物有美式Barbecue beefsteak (烧烤牛排)和Barbecue beef(烧烤牛肉); 有夏威夷风味的Salad(沙拉),Papaya(木瓜);也有在Chinatown(唐人街)买的烤脆皮猪肉、烤鸭、叉烧,中餐厅外卖的炒面、白灼的菜心和芦笙;还有些是日本的Sashimi(生鱼片)、Sushi(日本饭团);也有越南油炸Spring roll(春卷) 和没有油炸过的Summer roll(夏卷);还有泰国餐厅外卖的Curry beef(咖喱牛肉),Curry chicken(咖喱鸡)。每种食物都装在一个7×30×40CM大小的锡纸盒里,最后被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厨房的工作台上。   一个派对就这么形成了。蒂娜通常也会叫两样外卖。   每逢派对,蒂娜忠厚的老公杰森都会买很多易拉罐的Heineken和Budweiser(喜力和百威啤酒) 、Coco (可口可乐)、Pepsi(百事可乐)、7UP(像雪碧的一种饮料)和Diet Pepsi(减肥的百事可乐)、Diet 7UP(减肥的7UP),纸盘和纸碗,还有一袋一袋的冰块。   他会将一些冰块倒进Cooler( 一种塑料的没有电源的,密封很好的具有保冷效果的冰箱),再把啤酒和饮料预先放在盛有冰的Cooler里冷藏起来,客人一来,好有满满几Cooler的东西喝。   红酒和威士忌则是将冰块直接放在酒杯里。   派对差不多都是在傍晚的六点开始。都是自助和开放式的。来宾可以随意到他们想去的每一个地方。    来宾中,除了蒂娜过去在台湾风月场中结识的各类人物,还集聚了夏威夷本地的各路精英。有律师、医生、珠宝商、也有农场主,也有开理发店的老板,更有股票和房产经纪人,和做外贸的商人,也有黑市赌球的庄家。    Richard(瑞查德)是一个农场主,他在夏威夷拥有一片很大的农场,他种植的香蕉卖到美国本土的很多地方。    这个富有的39岁的单身汉,是日本来夏威夷的第三代移民,他有四分之二的日本血统,四分之一的夏威夷血统,还有四分之一的鬼佬血统。    肖月认识瑞查德是因为他是蒂娜的常客,同时他为人和善,爱和肖月打招呼,有时还会趁肖月洗酒杯时和她聊上几句。    一次,正站在洗碗池前清洗那堆脏酒杯的肖月,突然觉得侧面有些异样的感觉,她抬头一看, 正是瑞查德那双略带灰蓝色的眼睛既温柔又热炙地看着自己。他端着酒杯,神不守舍的应酬着他对面那说话的人。当肖月抬头看他时,他居然有些失态,手中的酒杯有些晃动。    肖月是个过来人,肯定知道这男人为什么失态了。但她假装没看见,她茫茫然的眼光越过瑞查德的头,又茫茫然地收回到洗碗池里,继续机械地清洗手中的酒杯。    那目光再也没有从肖月的身上移开过,直到肖月不自在的离开厨房。    下楼后,肖月直接去了洗衣房。她取出干衣机里的衣服,又把洗衣机里洗完的衣服放到干衣机里,并顺手撕了两张香纸扔进干衣机。    正在叠烘干了的衣服,就听见徐太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 Yah. She is in laundry room.”( 她在洗衣房。)肖月听清了徐太的话。    接着徐太进来了,她身后跟着的是双颊泛红的、有些微醉的瑞查德。    “Hi,Moon I bring you some food. I saw you haven’t eaten yet .(我给你拿了些吃的,我看你还没有吃。)”瑞查德殷情的递给肖月满满一盘食物。    肖月谢过他,顺手就将纸盘递给徐太,当着他的面叫徐太先吃。肖月的举动令瑞查德有些尴尬,他急忙说他再上楼去端一盘。    “你发达咯!这个富翁看上你了,以后有得你吃,有得你玩。”徐太一口广东国语,她世故地说。    “不会吧!你肯定是搞错了。”肖月有些忐忑。    “傻妹,怎么不可能,他问了我几次你的事,我问他是不是钟意(喜欢)你,他说咳呀,咳钟意你(是啊,是喜欢你)。”徐太认真地说。她那一半广东国语,一半广东话的表达方式,肖月早已习惯了,和她说话,肖月都有些广东腔了。    “别搞我啦,我怎么可以去想这种事?”    “嗟,怎么不可以,和你老公离婚,把女儿接过来,好多人求都求不来,你惊嘛耶(怕什么)?连鸟儿都知道飞高的树上面,是人就知道掂行啦!”(正常的人都知道怎样做的)徐太一边从肖月手上的纸盘中抓了一片牛排放到嘴里,一边极力游说肖月。“看看我们的狮头婆(老板娘),每天这样啖世界(享受人生)好舒服!管他什么啦,自己好才好啦。”    瑞查德这次端了一个托盘下楼,不仅再拿了两纸盘的菜,还拿了两听饮料。他自己还有一听啤酒。    看样子他准备和肖月她们在楼下好好聊一聊。    肖月和徐太正准备开始吃,蒂娜就出现在了楼梯口,肖月正对楼梯坐着,最先一个看见蒂娜下来。    徐太和瑞查德高兴地交谈着,完全没看见蒂娜正悠游的踩着厚厚的地毯下楼来,她突然停住了,毫无声息地站在楼梯中央不再前进。    “Moon,How is these clothes in washer?Did you dry it?(洗衣机的衣服怎样了?你烘干没有?)”从不和肖月用英文说话的蒂娜,一反常态,用一种贵妇般近乎高雅的语调问肖月。    “I already did.(我已经做了。)”    “Hi,Richard .You are here! My husband has bee looking for you .(嗨,瑞查德,你原来在这儿!我老公一直都在找你。)” 蒂娜的眼光根本就没扫过肖月,她看似得体的对瑞查德说。肖月和徐太都看出她从肌肉里挤出的笑容是那么的做作。    “O,K.I will be there.(好,我就去。)”瑞查德礼貌的答道,但蒂娜并没有就此离开,依旧站在老地方像是要等他一道上楼。    瑞查德有些不舍地告诉肖月,他有话同她说。    蒂娜的身影刚一消失,徐太就拉着肖月讲个不停,她告诉肖月,瑞查德下来时,在楼梯上就开始叫“Moon、Moon”(肖月的英文名字)了。    那晚蒂娜多次下楼来,不是看看Baby,就是搭讪几句就又上楼去了。当晚客人们走得都很早,瑞查德是最后走的人,他直到肖月再次上楼清洁时,才跑到厨房,给肖月说他是专门等她说“Good bye!(再见)”的,出门时,他又当着蒂娜和他老公的面,深情地给了肖月一个完全的Hug(拥抱)。    那晚肖月失眠了,她的心被搅乱了!她的思想激烈的斗争着。这段还没有开始的情,虽来得不算突然,但还是令她有些措手不及,也有些想入非非。    徐太提醒的美好生活,像一幅又一幅的画面,出现在肖月的眼前,她开始想象瑞查德的家业,也开始想象他的农场,但她想象不出,究竟那香蕉树是什么样子,夏威夷的农场又该是什么样子,这让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成都的肖月一点概念都没有。她开始回顾瑞查德那双灰蓝色眼睛下流露出的爱意,只要肖月在厨房,那双眼睛就会跟着她转。开始肖月不在意,久了才发现,任何一次派对,瑞查德都是那个在厨房里呆得最久的客人,也是有意无意专找肖月搭讪的客人。肖月太熟悉那双灰蓝色美丽的双眼了,那是一双毫无掩饰的、透明得可以看到一丝孩子气的眼睛,尽管他比肖月大10岁。    越想越模糊,越想越遥远,越想越觉得瑞查德跟自己根本就是两个不同星球的人。肖月浮现在眼前的依然是老公拽着女儿送自己飞机的场景。他一言不发,才一夜时间就憔悴得没了人样,望着老公始终不看自己的那双控制着眼泪的眼睛,肖月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可是她不走,失去的就是用人民币12比1换回的八千美金,也因此失去了家里的大半家当,那不知何时才可能再赚回来的十万元人民币!可是她还是走了,心里揣着老公失落的脸庞,带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和希冀,她走了!仿佛她带走的还有一个家庭的灵魂!   她无法想象她走后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1993年的8月,肖月把老公的妈妈接到了自己的家,也将一直由奶奶带大的女儿正式接了回来。一来方便9月就到学龄的女儿在户口所在地读书,二来老母亲也可以打理和照料肖月走后的家。    Baby的声音从扩音监视器里传了过来。没有大碍,可能是徐太在给她换尿布。肖月可以不用过去。    那Baby太幸运了,她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得到了她母亲如此多的爱,不知将来大了,又将是什么样子?相信四十几岁才生女儿的蒂娜一定是爱得死去活来。    “我这个妈妈是如此之不耻,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就拿给长辈帮忙带不说,在她学龄的时候,还远天远地的一个人跑到美国来,居然还躺在别人家宽大舒适的床上,思量一个和自己完全不相干的男人!”    肖月感觉她再去想那个瑞查德真是一个天都不容的恶念,那卑鄙无耻的背叛和肮脏的钱色交易,比公开兜售的妓女都不如。她告诫自己,从此一定得躲着瑞查德。她不想伤害善良的他。     第四章      13      12月中旬,学校已放假几天了,离春季开学还有一个多月。肖月除了每月留20元用来买月票和邮票的钱外,都全部还给了阿浩,尽管如此,她也只还了阿浩1460美元,离借阿浩的4千元还有相当的距离。   为了利用假期的时间多挣些钱,肖月找到了一份在Waikiki(威基基)卖T恤的工作,每天工作8小时,每小时5元,周一到周五,另外如果超额完成当日任务的话,还有提成。介绍肖月去工作的人,不是别人,是一个来蒂娜家参加派对的客人,她看肖月需要挣钱付学费,所以把肖月介绍给了她的一个朋友。   得到这份工作,着实让肖月高兴了一整天。   冬季刚好是夏威夷旅游的旺季,威基基这个全世界都闻名的海滩每天游客如云。大大小小的商店,珠宝店,礼品店,T恤店遍布威基基一旁的大街小巷。   头两天,肖月的销售业绩一般,基本完成规定的400元一天的销售任务,可是第三天后,肖月像找到了以前做生意的感觉,每天的营业额都超过了一千多元,按老板娘的承诺,超额部分她可以拿到10%的提成,那样肖月每天就是提成都可以拿到几十元美金了。肖月信心倍增。   老板娘也很高兴,有一天还给肖月买了一杯可乐,钱不多,只要0.99美元加税,可是在这个Nothing free(没一样免费)的国度,也算是一个特大的犒赏。   4点半过,肖月下班了。她带着满腔的喜悦,直接朝巴士站点跑去。她不能超过6点半回去,因为她上课时,和蒂娜的老公就是这个时间到的。   2个小时对肖月来说是稍微紧张了点,有时还是会晚回去几分钟,但肖月的工作量还是和原来一样。不同的是,把上课变成了打工。    如果一切正常,肖月基本能按时归队。可是多卖几天T恤后,肖月的体力有些不支了,和所有的店铺一样,肖月打工的这间T恤店也没有能让肖月小坐一会儿的地方。这间40多平米的T恤店到处挂满了T恤,两个木头搭的表面铺着5层板的2米见方的台子,摆在店铺的中间,早已被叠放得满满的T恤压得有些变形,还有一把靠在墙角的、简易的单梯和一个高高的收银台。累得连腰都僵直了的肖月,只有躲在收银台后,席地而坐,可是顾客络绎不绝,她几次都是刚一坐下地,生意就又来了,加之每天还得自己走路上山。几天下来,她有些撑不住了。   这天巴士比平时到达的时间晚了点,原来车上有一个Handicapped(残疾人)。他坐在他自己的轮椅上,他的轮椅被司机用安全带扣死在残疾人的专用座位上。   “但愿他在我后面下车。”肖月祈祷着。这车已经晚了大约十分钟,如果残疾人在肖月之前下车的话,肖月肯定迟到半个小时。昨天蒂娜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因为肖月是6点35分回去的。   不愿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残疾人要下车,肖月开始烦躁不安,她再也不能像其他夏威夷人一样,从容地,静静地等待司机放下残疾人和他的轮椅了。她双手抓住前面的椅子,身体全部压了上去,她在用心帮那肥胖的Hawaiian(夏威夷人种)司机“用力”。   司机开动机器,将前门的、平时用来上人的两级台阶收了起来,等台阶完全和车厢的地面融成一样平时,他才缓缓地走到残疾人面前,又慢吞吞地蹲下身,不紧不缓地松开卡住轮椅的安全带,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坐着残疾人的轮椅推离专用座位,接着用更慢更缓的动作把轮椅推到刚刚升起来的活动“平地”上,并再次固定好轮椅,又按动一个按钮,那变成一个平板的台阶,立刻和车厢的地面分离开去,又成了一个升降机,直降到地面。司机这才从后门下车,走到前门,松开固定轮椅的卡子,并把残疾人推到安全的人行道上。司机走上略带斜坡的前门的平台,又按了一个按钮,让那平台恢复到楼梯的原样。   工作没有做完,司机必须得把原来变成残疾人专用位置的地方,变回平时的老样,他放下靠在窗边的三联座椅,整个过程才算完成。   肖月一点都没有估计错,司机真的花了十分钟。   好不容易,肖月终于到了,她跳下车,也没走人行横道线,就硬生生的横穿马路,看都不看一眼那些为自己让道的汽车,就笔直朝山上跑去。刚上山的这一段路,只有一点儿微坡,肖月不顾一切拼命狂奔,想追回点时间。   她气喘吁吁,汗水四溢,步伐越来越碎,到后来竟像原地踏步似的,跑比走都还慢!   她只觉足趾紧张得抓住鞋底,小腿的肌肉正在凝聚,越来越硬,双膝几次摇晃着要朝地下跪,大腿沉重得像灌了铅,腰僵直得再也无法支撑脊椎,佝偻的背仿佛没了主心骨,脸和路面平行在一起,湿漉漉的头发粘满了脸、脖子和手臂。   不知何时天空中下起了小雨。坡路更难行了,回去的路却还那么遥远,下山小跑都要35分钟的山路,上山回去就可想而知了。   肖月的心脏在膨胀,似排山倒海般的压得她来不及呼吸,她用力按住胸腔,不要它爆裂出来!她在寻找支撑点,她不想自己倒下去。   路边那幢别墅的白色铁围栏离肖月最近,仅几步之遥,肖月好想扶住它,可它上面挂的一个醒目警示牌却叫肖月望而却步。那警示牌上写着“Private Property(私人财产)”上面还有一个凶狠的狗头。   她弯曲着身子,口鼻并用,站在人行道上喘着粗气。   透过围栏,就可知这家人好不了得。那花园之庞大,被好多古树围绕着,颇有些森林的味道,曲折蜿蜒地铺着天然石材的小径,跨过宽阔的草坪,向一个巨大的喷水池伸延,一条车道半环着喷水池,直通往那壮观而又宏伟的建筑。毫无疑问,这幢别墅的四周肯定密布着一套完善的监视系统,一旦触摸到这些监视系统,肯定都会被人误认为是非法闯入者,别人就是开枪打死你,都属正当防卫。   肖月哪敢越雷池一步?可除了这家人的领地,离肖月最近的一个电桩都有几十步之遥,在她还没跌倒之前,要想找一个靠的地方都这么难!   她承受不了了。她已经蹲在了地上,她双手撑着地面,好让自己不至于扑倒下地。   她的膝盖顶着心脏,把它压制住,好让呼吸平稳下来。   好不容易透过气来,肖月才站起身,抹开脸上的头发。她,还得继续赶路!   望着那又高又陡的归途,她不禁悲叹自己的命运!同栖一匹山上,有人驾车,有人走路,有人观光的草坪都近千尺,有人却连找一个巴掌大小、能扶一下手的地方都没有!   记得蒂娜家一个从大陆来的花匠,为了赚取蒂娜每小时二十元的人工,不顾一切,每次都驾着他那辆二手旧Van(货车),硬撑上山,结果有一次车还是坏在了山坡上,那天不仅一分钱没赚到,还倒赔几十美元的拖车费。所幸蒂娜暂时没有找到更便宜的园丁,才没有换掉这个大陆人。之前肖月还有些羡慕那个每小时可以赚20美元的大陆园丁,自从他的车坏在山坡上,还用积攒不多的钱另买了一部二手车后,肖月才知这20美元的保险系数原来只有这么高。   肖月悲叹的还有她这部硬撑上山、几乎快散架的“破车”,又几何时被路人呼来的急救车拖下山,那样的话,可能她连挂号费都付不起……   想到这些,肖月不禁直打寒颤。   好不容易到了蒂娜家那两扇大门前。肖月在门前的地毯上擦干了鞋,并肯定去掉鞋后,自己的双脚依然干净。   看看表,已是7点过5分了,自己整整晚了35分钟。   她还是大着胆子按了门铃。半天都没有动静。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都没人来开门。难道他们出去了?肖月有些诧异,因为大门就靠近徐太和Baby住的房,以往就算徐太在楼上都该下来了。   难道他们真的出门了?肖月又按了一次门铃。   终于有人开门了。   还好,是徐太!但徐太的脸色有些异样。   “Baby在睡……”   “嘘……” 不待肖月说完,徐太就紧张兮兮地朝肖月嘘了一声。   “有事?”肖月悄声问。   徐太没有回答,只用手指指洗衣房,接着就匆匆地走了进去。肖月也只好脚跟脚地进了洗衣房。   洗衣房除了洗衣机、干衣机,叠衣台、熨烫台、挂衣间外,还有一个大平台,那平台上有一个水龙头,也有下水道。通常Baby的洗澡盆就放在那里,也在那里给Baby洗澡。   蒂娜背对房门,一声不响,头都没动地站在Baby的洗澡盆前,看样子她正在给Baby洗澡。杰森穿着出门的衣服,神情肃穆地站在一旁观看。一看很少到洗衣房来的杰森站在洗衣房里,肖月就感到出了状况。   徐太此时像木了似的,定在平台边。   那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无人开口说一个字!整个洗衣房静得只能听到蒂娜不断从盆里浇水的声音。   肖月细细地说了一声“Sorry!”(对不起!)那是从心底发出的,因为她自己回来晚了!   蒂娜除了一双给Baby浇水的手在不停的运动,身体的其它部位仿佛都失灵了,没有一点动静。   肖月被尴尬的粘在那儿,就像徐太一样,她也定住了。   “Baby is sick.(Baby病了。)”还是杰森打破了沉默。   “哦!”肖月回过神来:“要我帮忙吗?”   “要你帮忙?哼!你不要再呆在这里就是帮忙!”蒂娜回过头,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肖月完全愣住了!   “赶快去换你的衣服,全湿透了。”徐太边说边对肖月使眼色。   像找到了离开的理由,肖月飞也似的逃离了洗衣房。   一进自己那间放着空调主机的房间,肖月才有些踏实。换下湿透的衣服,洗完澡。就急忙跑上楼,比平时更加卖力的清扫起来。   直到他们在传话机里叫肖月把楼上的耳测温度表拿下楼。肖月才再次返回洗衣房。   Baby还从来没有生过病,这次突然发烧,蒂娜一下子失去了控制,下午就带Baby看了医生,也开了一种滴鼻的退烧药,但医生说不要使用,要Baby回家后,先用物理疗法,那就是把Baby泡在几乎是冷水的温水里,不断的浇水,直到水变温了,又再加冷水的方法给Baby降温。   给Baby浇了一个多小时的水,Baby的体温真的降了下来。   那晚,徐太和肖月九点过才吃成晚饭,而且蒂娜整晚都不理她们。   后来肖月才知道那天受气的还不止肖月一人,徐太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不容易肖月和徐太都上床睡了,肖月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以为躲过了这一天。   然而,世事难料!   肖月仿佛刚进入梦乡,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跳下床开门一看,蒂娜站在门外。   “哈,你居然还可以睡得着觉?!你打扫完了?”蒂娜穿着长到膝盖的T恤睡衣,一脸冷笑。   “有哪里没有完吗?”肖月懵懵懂懂的,还没有完全清醒,她扶着门,以防自己跌倒,她小声地问。   “哪里没完?你说呢?!”   “是不是你房间的厕所?我刚才以为你睡了,就没有进去。”   “睡了?我哪有你大小姐那样好的福气,早睡早起,还有专人为你烧饭!”   “那,那我现在去洗。”蒂娜堵住门,让肖月进退不得。   “现在几点了?你现在去洗?等你洗完,天都亮了,我还要不要睡觉?”   “那,那我明天一回家就洗。”蒂娜要睡懒觉,所以肖月只好说回家就洗。   “哼,再回来晚点,碗都有人替你洗了!”   “明天,明天不会,不会了……”肖月心中有些没底了,下午的遭遇令她不敢太夸口。   “不会吗?真的不会?如果再回来晚了,你说怎么处理?”   “如果再回来晚了,你就扣,扣……我的……钱嘛!”肖月结结巴巴地说。   “怎么扣?扣多少?你自己说个数?”蒂娜就是蒂娜,她不把人逼得下跪,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权威。   “我也不知道,你认为该扣多少,就扣多少吧,我没怨言。”   “好,肖月,记住这话可是你说的!”蒂娜冷冷地吐出那句话,扬长而去!   直到蒂娜的背影消失,肖月才敢轻轻的关上房门。   她无力的把自己埋到床上,麻木得不能思维。   她仿佛被打得落花流水,只剩一堆遗尸残骸了! 转载自:天涯社区
发表于 2009-1-16 21:50:41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好看;期待更新:tk_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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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6 22:19:25 | 显示全部楼层
14      T恤店是两星期出一次“粮”,这边的人把发工资叫着“出粮”。肖月两星期下来,领到了967元,这令肖月高兴了一整天。她叫来阿浩,又还了940元给阿浩,以这个速度挣钱,借阿浩的钱再过两周就还完了,运气好的话,还会有结余。   又过了两天的一个上午,肖月刚开门,才挂完店铺门口的T恤,正准备整理摆在其中一个架上的三件卖9.99美元/的T恤。   突然,一个女人窜了进来,还没等肖月回过神来,她就直直地跑到了收银台后。肖月吓了一跳,做好反击的准备,本以为她要动收银机,可是她却一下子就蹲了下去,躲在了收银台后 。当肖月正想开口时,她的食指已压住了她的双唇,她示意肖月别出声,看见肖月没出声,她就双手合十,以示感激之情,她那双长长的、涂着鲜艳色彩的指甲,引起了肖月的注意,她开始打量这个看似亚裔的女孩。   这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粘着长长的假睫毛,皮肤被晒成了夏威夷最流行的Sun-tan(被阳光晒成的古铜色)。看她的神情好似在躲避什么人。她穿戴很少,巨大的乳房露了部分在外面,夹在她腋下的包,金光闪闪,比一本书还小,因为她蹲着,她那刚刚齐大腿的包裙遮不住她的臀部,她的鞋是银色的,那细细的后跟起码有四寸高,脚趾甲被涂成了暗红色。   “Hi”. 看着肖月这般仔细的打量自己,那女人轻声地对肖月说“Hi”   “My I help you ?(需要我帮忙吗?)”肖月走到收银台边,她想如果有人在找这女孩的话,也许自己能挡住那人的视线。   “No.”那女孩身上的香水味已经浑浊刺鼻,怪怪的还夹杂着各种肖月判断不出的味道。   “What’s going on?(发生什么事了?)”   “Nothing.(没事。)”   “Are you Japanese?(你是日本人吗?)”   “No.”   “Korean?(韩国人?)”   “No.”   “Where are you come from?(你从哪里来?)”   “China.”   “哦,你是中国人!哪里来的?台湾?我看你就是亚洲人嘛。”肖月跟蒂娜和徐太待久了,川普变成了略带广东腔的、又似台湾口音的国语。   “不是,从大陆来的。”那女孩的普通话一听就字正腔圆,她好像蹲累了,她扶住了收银台。   “大陆哪里?”肖月非要问个水落石出,一听是大陆的,她的好奇心更加强烈。   “长春。”   “真的!我是成都来的,来了四个月了,哇!在这里遇到中国来的人,好不容易啊!你来了多久?”   “快三年了。”   “那么久?你拿到绿卡了吗?”   长春女孩好似不太愿意回答肖月的问题。她装着没听见,从收银台后面站立起来。穿着几寸高跟鞋的长春女孩,看起来好高。她身上的异味更浓了。   她走到门口,四处看看,又在门口站立了片刻,什么也没说,头都不回一下就窜进旁边的过道,消失不见了。   肖月工作的这间T恤店,是威基基这带最大的一个Free Market(自由市场),它四通八达,和几条街相连,市场除了部分店铺,全部都是大篷车似的露天摊位。要在里面走失一个人,不熟悉地形的人不知要花好长时间。肖月其实也不知道那市场究竟有多大,因为她每天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停留,她除了涉足洗手间,就是赶巴士的路线,其它的道路她从来没有走过。   好多店铺基本都是只有一个销售员,如果谁要用洗手间了,都是邻居间相互照应。   长春女孩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对面店铺的阿青即刻就走了过来。   “嘿,是不是那个长春妹又来了,她肯定又被人追。”   “谁?谁追她?”   “皮条佬。她是妓女,都卖了好多年了,你看她的胸,那是假的,花几千美金做的,就为了多挣钱。”   “为什么皮条佬要追她?”   “她自己拉客,皮条佬也要收钱,因为Waikiki的地盘归那些皮条佬管。”   “原来她是妓女啊,她怎么变成了妓女?”   “怕工作辛苦,想赚轻松钱。以前就有一个北京来的,先还在这边卖过几天T恤,可是后来吃不了苦,听说也在外面卖。哎!这种妹仔太多了,酒吧里到处都是。”阿青是中山来的移民。她的表情像是说,她鄙夷妓女。   那天的生意有些清淡,刚好完成既定的任务。   “你看,我就不让那种人进我这儿,她不干净。”下午阿青又过来说,她仿佛早就知道肖月的营业额不佳,她权威性的给肖月总结了一下为什么。   一交完班,肖月拔腿就跑走了。   等平稳的坐上巴士后,她才又开始思索长春女孩的事情。肖月有太多的疑点,都没来得及问。比如她有多大?她怎么来的?她有读书吗?她难道从来没有工作过吗?她怎么到了如今的田地?她真正喜欢做妓女吗?她在中国还有家人吗?她的家人知道她在美国干什么吗?   肖月逐步知道,美国虽广收全世界的各路人马,却始终控制中国来美的名额,并一直不对大陆发放旅游签证,他们怕中国人有移民倾向。事实也是如此,可以说99%的大陆人都是赤手空拳来美国淘金的!   能回国探亲的人没有一个不成功的。不能回去的、也回不去的大多是拿不到身份的或依然在搏命的。    肖月也在等自己的学生签证,等学生签证下来,再过一年半载,才可以申请到学生工卡,也不用再打这种低收入的黑工了!然而就算工卡拿到了,又能怎样呢?那有限的时间,也无法达到自己的预期。就算拼死拼活、不吃不喝、不睡觉、一分钱不用,那造钱的速度都远比用钱的速度慢!更何况自己一开始就已经是赤字了!    难道这也是长春女孩的想法?肖月的心沉甸甸的。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她第一次茫然了!  15       那天是蒂娜给肖月出粮的日子。那时肖月正在替蒂娜熨衣服。她走进洗衣房,“啪”的一声将装着钱的信封朝熨烫台上一扔,抛下三个字:“你的粮。”便转身就走了。    “谢谢!”肖月这话已是冲着她的背影说的。    肖月伸手捏捏信封,比平时厚了很多,其实不用捏,光听那声音就知道它的分量!    做完所有的事,洗完澡,肖月坐到床上,打开信封,开始清点工资。    这次和以往不同,全部是20元的票面。她数完一遍,以为自己数错了。   这钱要是造得像人民币一样,大小不同,颜色不同,就不会错了。    “二十,四十……三百八,四百。”肖月又开始从头数,并每张都看仔细了,那纸张一样、大小一样、色彩一样的美钞,很容易让人混淆。   确实是四百美金!和上次一模一样,肖月的心一下就跌到了深渊!难道迟到五次就扣一百美元?还是真把一百的当二十的数了!    肖月的手颤抖了,心颤抖了!   她把钱摊在床上,化整为零摆成五张一摞,又把每张票子的小写露出一角,又开始数。只有四摞!她没有眼花,她真希望自己眼花。   肖月一下瘫倒在床上!难怪蒂娜丢钱的动作那么响亮,难怪她的表情那么不屑一顾。原来她扣了肖月一百美金,就因为几次加起来不足3小时的迟到。自己可是照样做完了所有的工作啊!几个蒂娜承诺的星期六,肖月都没有离开过别墅,为的就是补回自己迟到的时间。难道蒂娜看不见吗?肖月真想冲出去,和她大打出手!她好恨,难道这世间就是这样,弱肉强食?难道自己只能任人宰割?   大海无边?苦海无涯?   她的心疯狂了!   她好想放声嚎哭!让上帝听到她的嚎哭!   她好想破门而出,冲到那没人的地方,嚎它个痛痛快快,疯它个死去活来。   可她冲不破这别墅任意的一扇门,任意的一层纱窗,因为警报器此时已经开启,就连开动纱窗,那和警察局连接的警报都会被触响。   她嚎哭也好,疯狂也好,又能怎样?!引来警察还不知后果如何!   她能嚎吗?她可以疯吗?“老天,这世间就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哭泣?!”   她的心好痛,不为那失去的一百美金,只为那人性的丑恶!她忍受饥饿,承受痛苦,就是想快快还完一个善良的男孩的钱,因为她进一步了解这个男孩后,她才知道,原来他的家也是那么的需要钱。   有一次,那是肖月还第三次钱那次。肖月想直接把钱送到阿浩的手上,所以告诉阿浩自己想亲手把钱送到他的家里,同时肖月也想更多地了解这个常常一言不发却又如此慷慨的男孩。   在阿浩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一片看上去相当破旧的区域。这儿的树木相当稀少,偶尔一株碗大的树,也是孤零零地暴露在刺目的阳光中;一些油漆剥落的、周身锈斑的破车,毫无遮拦地停放在路边;那些仿佛快要垮掉的房子破旧不堪,不成规则地焉塌塌的遍布四周,任凭那阳光毫无忌惮的肆虐。这里的气温比山上高了好多。   他们到了一个更破旧的屋子。上了几级台阶,他们进到屋里。   进门就是一间厨房,破旧的柜子和发黄得让人分不清材质的洗碗池;木地板一踏上去,就感觉有些松动,不用脱鞋,就可以直接进入了;一张吃饭的方桌靠在仅有的墙边,三把椅子摆在桌子边,有些挡道;还有三道门,每道都是只有门框没有门板,门框一看就被白蚁蛀了,千疮百孔的,一扇挂着布帘的门通往厕所,两扇并排的分别是两间卧室。   朝卧室望去,其中一间没有一样家具,只有一床看上去很旧的席梦思直接放在地上,那略显太小的床单下,漏出了它早已磨烂的一角,依稀可见里边那开始生锈的弹簧,席梦思上既没有枕头,也没有被单,只有叠好了堆放在一起的一些衣服,在它旁边的地上,堆了一些书。   另外一间,还是没有家具,还是一床放在地上的席梦思,一把靠着席梦思的椅子上堆满了衣服,几个纸箱不太整齐的放在地上,有些还开着,里面的用品露了出来,有些是衣物,有些是厕所卷纸,有些是牙膏,还有小孩的玩具……   阿浩请肖月坐,肖月选了一张正对卧室的椅子。   望着卧室里的景象,肖月被惊呆了,这个虽然打扫得还算干净的家,到处都是一片荒芜。说它像家,是因为它有房间,有厨房,有厕所,说它不像,是因为它确实太简陋了。   就是这个男孩子在肖月走投无路的时候帮了她!   肖月有些哽咽。   阿浩泡了一壶茶,他给肖月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倒完茶,坐了下来。也许觉得是在自己家里,他的话比平时多了一点。   “你们移民多久啦?”肖月问。   “快两年了。”   “这屋自己的?”   “租的。”   “租金贵吗?   “不太贵,500块一月。”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爸爸和妈妈,还有一个妹妹。”   “你还有一个妹妹,她有多大?”   “7岁。”   “这么小?”   肖月沉默了。   “你最近好吗?徐太说老板娘对人很刻薄。”徐太和阿浩认识,他们不仅住在同一个区域,还曾在同一家餐厅帮过工,因经营状况不好老板解雇了徐太,并把徐太介绍给了蒂娜。这是肖月过后才知道的事情。还有就是前两次还钱给阿浩,肖月都会向阿浩诉说些心中的苦闷。所以阿浩也渐渐的了解了一些肖月的情况。   可是此时此境却令肖月不知说什么了。   “没有,好多了。”她不能让这个同样需要人帮助的小男孩,再为自己担心,她有些读得懂阿浩那看似深沉实则纯朴的表情了。   门开了,一个矮小的、看上去大约40多岁的妇女和一个小女孩进来了。她友善地和肖月打着招呼,并把买回来的菜放到厨房的台子上。   她看上去很疲惫,衣服穿得很简单。肖月一时不知怎么称呼这个小孩同自己女儿一样大的妇女。想想叫长辈显得更为尊敬,于是肖月就把自己恩人的母亲叫着“Aunt”。肖月用英文叫伯母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避开阿浩的妹妹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尴尬。   阿浩的妹妹有些娇小,看上去像是营养不良。   阿浩的妈妈一回家,就开始做饭,她说她下午还要开工,她为肖月特意弄了几个好吃的,叫肖月有空就来坐坐,还叫肖月注意身体。这个和儿子一样善良的母亲,只字未提一个“钱”字。   回到蒂娜家后,肖月的心一直都无法平静。她和抱着Baby来看她熨烫衣服的徐太闲聊起来。   “你家离阿浩家远吗?”   “不远,就隔几家人。”   “你们认识很久了?”   “差不多啦,他们刚来过阵就识啦。”(他们一来就认识了。)   ……   徐太喜欢聊天,但肖月通常都没有时间和她聊,肖月这天刚好在楼下熨衣服,所以才有时间向徐太问起阿浩。   说到阿浩他家什么家具也没有时,徐太好生感叹:“咳呀,他们现在好很多啦,他们以前没有得睡啊,地上铺着纸板睡,什么都没啊,以前那间房是两家人住在一起,他们和他们的叔父一家住在里面,不像现在,还有Mattress (床垫),旧是旧点,有得睡啦!”徐太那广东腔的国语,令肖月听得好不心酸。   她想不出这家人是怎么过来的!   夜,一个寂寥的夜。肖月收好钱,明天要把它们还给阿浩,又只有叫阿浩自己来取了,肖月赶时间。   总有一天,肖月不要那么赶了,她一定要好好报答这家平凡得再不平凡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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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06:59:11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好,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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