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约面临的真正威胁是其自己而不是俄罗斯

宁临川

【波兰华人资讯网】7月9日下午，为期两天的北约首脑峰会在华沙正式落下了帷幕。面对日益错综复杂的国际局势，北约各国领导人在保障北约东翼安全、打击恐怖主义、援乌谴俄等诸多问题上表达了一致意见，努力展现北约迎接外部挑战的坚定决心。
      倘若希望真正地了解一件事情的真相，则不应当只着眼于表象，而应当透过表象，观察其侧面，努力理解其内在的涵义。毕竟，真实往往隐藏在最不为人所关注的地方。在表象当中，此次北约峰会所聚焦的问题是北约东翼安全和反恐合作，然而通过就奥巴马在记者招待会上对波兰“殷勤教导”一事进行延伸分析，我们似乎可以看到此次大会反映出了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北约在希望团结一致，“共御外侮”的同时，其赖以存在的共同价值观已经受到了威胁。倘若北约和欧盟赖以存在的核心价值观真的是其所宣称的民主与自由，那么在欧美日益扩散的民粹主义情绪影响下，许多事情都将充满不确定性。在本文中，我将以中东欧为起点，对北约与欧盟面临的民粹主义进行一定的描述和分析。
      从表面来看，冷战结束后，中东欧国家在推进经济、政治转轨的同时，出于维护国家安全、消除来自俄罗斯的潜在威胁、寻求西方归属感，对外交政策进行了调整，不顾俄罗斯的坚决反对，相继表达了加入北约和欧盟的强烈意愿，展现了成为“脱俄入欧”的坚定决心。加入欧盟和北约，不仅具有明显的现实利益，同时也有着重要的宣示作用，向国际社会展现其与欧美的共同价值观。这对中东欧国家进一步推动改革、实现“回归欧洲”有着不可忽视的推动作用。这一特点在国内的许多相关著作中被归纳为“欧洲化”。1999年，波兰、捷克、匈牙利率先加入北约，这是冷战之后北约面向中东欧诸国的第一次扩张（不含两德统一），为中东欧国家相继加入北约乃至欧盟开启了大门。虽然内部经济改革给部分民众带来了一定的消极影响，但是脱俄入欧、完成经济、政治、外交关系转轨才是中东欧的政策主流，西欧国家对欧盟未来的发展也充满着巨大的希望。

      然而，表面之下无时无刻不潜藏着深刻的危机。民粹主义的产生来自于民众对现实的不满，而民众对现实的不满则来自于欧洲当前的各类危机。欧债危机从来不曾得到真正的解决，与此相关联的民粹主义可能带来的影响也不容忽视。欧盟启用欧元的原因是希望通过降低货币交易成本、实现利率趋同来推进资金流动，从而实现欧盟经济的长远发展。建立欧洲中央银行体系的首要目标亦是保持物价稳定。由于在欧元区体制内本便存在着固有弊端，而政府部门与私人部门却长期过度举债，并不严格遵守的财政纪律，所以欧元危机在美国次贷危机之后迅速爆发，欧元区经济蒙受了重大损失。在中东欧经济转轨的过程中，为了弥补储蓄和外汇的缺口，实现经济复苏，中东欧国家相继开展了金融自由化的进程，吸引外资银行进入本土市场。但是这一政策并没有考虑到可能引发的金融风险，在欧元危机席卷而来、外资迅速撤离的情况下，中东欧国家都在不同程度上面临着经济困境。虽然部分中东欧国家在经历了短暂的经济阴影之后便相继实现了经济复苏，尤其是波兰的经济仍始终保持稳定增长，但是欧元区所面临的困难和风险为中东欧经济的复苏和发展带来了诸多不确定性。在英国脱欧公投结果公布之后，欧洲资本市场时刻蔓延着恐慌情绪。整个欧洲银行业股票连日暴跌，德债收益率已经连续下跌7周，而英镑兑美元自英国脱欧以来下跌了14%。受英国脱欧影响，波兰的证券市场在英国脱欧当日也出现巨大的跌幅。由于西欧是中东欧国家主要的进出口伙伴和投资来源地，中东欧的经济发展无法与欧盟整体经济割离开来。以中东欧国家之中规模最大、发展最出色的经济体—波兰为例。虽然当前波兰正在努力开拓境外市场，与中国在新丝绸之路上加强务实合作，同时又大力加强国内基础设施建设，改革税制，并努力向中小企业提供优惠政策，但在欧洲经济的整体局势下，其经济发展将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波兰政府倡导的社会福利政策，如“500+”、“Mieszkanie Plus”可能将对提高波兰市场消费能力、提振波兰经济有着一定的积极作用。但是，社会福利的目标人群是否会将所获得的资金全部用于消费而非用于储蓄是值得商榷的，而一系列社会政策的实施将使波兰政府面临着更大的财政压力。为此，波兰政府采取了诸多措施，法律与公正党对“开放退休基金”提出的方案便是其中一类。即便如此，财政预算问题依旧是波兰政府无法忽略的问题，欧盟的资金支持是重中之重。中东欧经济在英国脱欧后的发展前景尚不明确，不同权威评测机构给出的答案不尽相同。然而可以断定的是，在一个转轨尚未彻底结束、技术竞争力处于相对弱势地位、经济对外依赖性较大的区域内，倘若经济增速不符合社会民众的迫切要求，社会与经济政策缺乏持续性和有效性，大量在英国工作的公民回国并导致失业率不降反增，那么民粹主义的产生与壮大将难以避免。民粹主义已经在波兰与匈牙利有着日益增强的影响力，这一思潮是否将会持续蔓延是值得观察的。

      民粹主义多产生于经济困难时期，支持者通过将社会划分为“平民阶层”和“精英阶层”来争取广大选民的支持。然而，与民主主义不同的是，民粹主义在强调全民参与的过程中往往会发展为“反民主主义”。民粹主义的发展意味着平民阶层对精英阶层不满程度的增加，而这一不满程度将伴随着由此产生的社会政治运动而不断增强，其可能引发的后果是难以预计的。在特定的环境下，政治家们往往不仅提出自己的施政纲领，而且“迎合”民众的感情进一步修改并发展自己的执政观。在欧盟这一话题中，民粹主义与疑欧主义是分不开的。正是因为对欧盟深深的疑虑，英国公投才会以脱欧结束。可以说，这是平民阶层中的“受害群体”对精英阶层留欧尝试的鲜明抗议。在波兰，法律与公正党在竞选中对普通民众不满情绪的利用和执政后采取的改革宪法法院、修改媒体法、大力强调本民族的光荣历史和曾经经历的外部伤害等措施往往被反对党指责为民粹主义。而事实上，波兰许多政党与社会运动都有一定程度的民粹主义倾向。在匈牙利，2010年上台的青年民主主义者联盟—匈牙利公民联盟凭借占据议会2/3多数，开始提出一系列饱受争议的政策主张。比较波兰和匈牙利，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共同之处。首先，波兰和匈牙利都修改了媒体法，加强政府对媒体的控制力；其次，波兰和匈牙利都排除阻力，对宪法法院进行了改革；最后，波兰法律与公正党和匈牙利青民盟都在议会中拥有多数，两国总统与总理皆出自执政党，在国内政治中可以最大程度地发挥影响力。两国的所谓“民主后退”并非是执政党的一意孤行，而是建立在众多选民的支持之上。波兰执政党法律与公正党的支持率始终保持在30%以上，而在此处较波兰“有过之而无不及”俄罗斯内，民众对普京的支持率则长期在80%左右。

      个人认为，虽然民粹主义往往被当作贬义词，但是其中的部分内容并非是一定消极的。宣扬爱国主义和民族光荣传统不仅没有任何错误，而且应当予以鼓励。这不仅不应当被归为民粹主义，而且是每一个主权国家都应当做的。但是倘若某些欧洲政党希望通过利用底层民众对平等的渴望和对长远发展的忽视，采取一系列并非一定有利于国家的政策，那么这一切就有待商榷了。这也正是代议制为何存在的理由。在英国脱欧之后，法国国民阵线等极端政党利用民众对经济发展的失落心理，公开呼吁“法国脱欧公投”。倘若可能出现的一系列脱欧公投是一个连锁反应，那么其内在原因或许便是欧洲民粹主义的“连锁反应”。对欧盟的不信任只是民粹主义的某个体现，而普通民众对国家的不信任、对社会现实的不满才是欧洲民粹主义发展的根源。也正是因为民众对社会现实不满，民粹主义政党才可能对此利用，才可能发挥影响力，才可能进一步推动民粹主义的扩散，甚至推动国际局势的变动。
      在此次北约峰会中，美国与欧盟领导人都对当前北约与欧盟面临的这一问题表达了些许不安，但这样的不安被掩盖在一致行动之下，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在结束与波兰总统的会面并共同参加媒体招待会时，奥巴马强调，他对波兰的近期举动表示不安，尊重宪法和媒体自由是美国乃至北约的核心价值观。在与欧盟领导人共同参加媒体招待会时，奥巴马表示，世界需要一个强大的、繁荣昌盛的、团结的欧洲。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表示，疑欧主义和孤立主义日益蔓延，敌对美国只将有损于美国，而破坏自由民主的基础将有损美国与欧洲，欧洲的自由无法脱离美国与欧洲的合作。

      诚然，对北约而言，俄罗斯、伊斯兰国是重要的威胁。但真正的威胁永远不是外部的，而是内部的。换言之，倘若没有内部的威胁，则外部的不稳定因素往往无法构成实际的威胁。转移民众对社会的不满并在发展北约与欧盟关系的过程中扩大来自俄罗斯的威胁，或许将在短时间内有利于缓解现实矛盾，但是矛盾只将被遮掩而无法得到真正的解决。外交政策往往取决于内部政治，正如人的行为取决于心脑而非手脚。夸大俄罗斯对欧洲的威胁只是加强北约乃至欧盟的凝聚力、遏制境内不稳定因素、提高北约与欧盟存在合法性的必要措施而已，因为俄罗斯在经济困境之下已然无力寻求扩张，即使波兰普通民众也不认为俄罗斯真的将入侵波兰。美国领导的北约或许对俄罗斯抱有着很强的抵触心理，但倘若民粹主义者特朗普上台呢？
      北约与欧盟面临的真正威胁，既不是伊斯兰国，更不是俄罗斯，而是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