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驻外使馆工作的日子(四)

指路人

四、接待“高访代表团” 在驻外使馆工作，既盼望能有参加接待“高访代表团”的机会，又怕有高级代表团来访。所以要盼望，是因为一旦有高访代表团来访，而且你若是参加了直接的接待工作，你会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到平时“高高在上”的、而今就站在你面前的、走下“神坛”的政治领袖人物的“风采”；你能有机会跟他们握手，和他们一起照相，亲耳聆听他们的讲话……；能亲眼目睹他们作为“凡人”的一面，也能满足咱这些平民百姓的好奇心吧。谁让咱都脱不了俗呢？不管怎么说，谁要是能有这样一些经历，也该算是一种荣耀吧？至少能成为事后在亲戚朋友中吹吹牛的资本，是吧？ 至于害怕高访团来访，那首先是因为责任！不管你负责哪项具体任务，一旦在你这里出了差错、出了问题、或造成重大事故，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若果真出了事，咱一个小小的中、下级官员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其次，接待“高访团”除了责任重大以外，工作量特别大也是一个原因。大凡国家领导人出访，随行人员都不少，一般都在100人以上,如此庞大的代表团中除了各级官员外，还有专机组成员、随团医务人员、警卫人员、随团记者、电视台制作新闻节目的人员、首长们的秘书等等。这些人的吃、住、行都要安排好。因为按规定，除了国家领导人及其夫人属于国宾，再加上他们身边的少数工作人员要被安排在国宾馆，享受免费招待外，其他所有随行人员一律入住普通收费旅店。因此，为这100多号人安排食宿是件非常具体，又非常繁杂的工作。另外，还要和xxx方有关部门共同协商有关代表团的会谈、各项参观访问活动安排、出行路线、安全保卫、礼宾规格等一切细节。在各项活动的时间衔接上，甚至要细化到以分钟为单位。因为任何一个细节被疏忽，都有可能造成严重后果。除此以外，由于国家领导人大都年龄较大，一般不习惯吃西餐（xxx国宾馆只能提供西餐），因此使馆要张罗着为首长做中餐，所以还需选调厨师，采购东西等等。总之，在高访团还未出发前的一个多月，大家就开始忙碌，一直要忙到高访团结束访问离开以后为止。 我参加过二次接待国家领导人来访的工作∶一是江泽民主席；二是李鹏总理。 1、接待主席专机组 江泽民主席来访时，按照使馆的分工，由我、“S总”和一名中资企业的工作人员共同负责接待专机组。 专机组共有20多个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呢？因为为了保证专机的绝对安全，专机上的所有重要岗位，如驾驶员、领航员、机械师等都是双份的，还有空姐们。再加上国际航空公司总裁等几个民航系统的高级官员也亲自“押机”。 专机组不参加代表团活动，所以我们专门为专机组成员租了一辆大轿车，制定了专门的活动计划。 记得江主席到达的时候已是那天的中午，我和使馆参加机场欢迎仪式的其他同志一道，目睹了欢迎仪式的全过程。我认为，在专机停稳后，到江主席夫妇走出飞机前，有一个礼宾程序很有意思，蛮值得一提。因为在电视新闻中，这些细节是不会播发的。 我们站的位置就在专机对面。当专机舱门打开后，江主席并没有如大家期待的那样立即出现在舱门口。几分钟后，就见大使和一位xxx官员一起登上铺着红地毯的梯子向飞机舱门爬上去。因为大使是个长得很胖的老头，他很吃力地爬楼梯的样子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不一会儿，他们两人就双双进入机舱。又过了几分钟后，才见到江主席和夫人一起走出机舱。事后一问才知道，和大使一起上飞机的那位xxx官员是xxx外交部礼宾官（礼宾司长），他要代表xxx总统亲自上飞机邀请，江主席才能走出飞机。这些礼宾程序蛮有意思的嘛。 接下来的礼宾程序是江主席检阅xxx三军仪仗队。他们的仪仗队与我国也有微小的差别。在检阅过程中，我们仪仗队的士兵们是给检阅人（领导人）行注目礼，就是说，受阅士兵的眼睛要始终盯着检阅人，头也要随着检阅人而动。而乌克兰的仪仗队却不是这样，当检阅人从受阅部队右侧走过来，士兵们的头一律转向右方，微微仰头，眼睛似乎看着天？当检阅者走到队伍中间时，随着一声口令，士兵们的头又“唰”的一下转向左方，头仍然仰着，眼睛还是看天。按我的理解，这个意思大概是表示对检阅人（领导人）的一种无尚崇敬之情，就是说，在受阅士兵的心目中，检阅人是如此高大，须仰视才能见。不知如此解释对不对？但愿我这不是“歪批三国”吧？哈哈…… 待欢迎仪式全部结束后，代表团的浩大车队就出发了。可专机组的人和部分中央警卫团的人还不能走，他们要把专机清扫、检查完毕，要当着xxx方安全人员的面密封好飞机舱门，并加帖封条，目的是为了分清责任。然后把飞机拖至机库，再与x方一起布置对专机的安全保卫工作∶由中央警卫团、专机组技术人员、xxx警方共同派员，24小时不间断的守卫，人员轮换休息。当所有这一切都完成以后，他们才能离开机场。 当代表团一出发，我就登上了专机，与国航总裁、机长、乘务长取得了联系，说明我是受使馆的委派，负责接待他们的。那位总裁很客气，还特意招呼坐着的人都站起来，正干活的空姐们暂时停下手里的活，大家热烈鼓掌表示对我的欢迎。乘务长还亲自为我倒饮料，并带我参观专机。 我们三位接待人员的分工是这样∶“S总”担任专机组人员及负责专机保卫的中央警卫团人员住宿宾馆的联络员；中资企业的那个小伙子开辆车，专门负责保卫专机人员的轮换接送、送饭等任务；我负责全程陪同专机组人员的参观访问。 机场的事终于都忙完了，我们启程去宾馆。我开了一辆“奔弛220”小轿车，因为国航的总裁是副部级干部，所以邀请他乘坐我的车，其他人一律乘我们租用的大轿车。乌警方也为我们派了一辆闪着红灯的警车当开道车，果然是一路“顺风”，所有车辆都为我们让路。后来的几天，那辆警车一直跟着我们，给我们创造了不少的便利。虽然我们这小小的车队远没有代表团车队那么浩浩荡荡，可也蛮威风的吗？！人嘛，或多或少都有点虚荣心，这点虚荣心一旦得到满足就得意，真不好意思！嘻…… 大约下午三点多钟，我们的车队到达宾馆，“S总”都在那儿等急了。由于“S总”的工作做得特别细，所以大家秩序井然，很快就各自找到了自己的房间，安顿了下来。 根据他们的要求，要节省时间，尽可能多参观几处景点。我们商定半小时后集合，去参观离宾馆最近的景点----被xxx人称为“祖国母亲”的巨型不锈钢雕像和二战纪念馆。 “祖国母亲”是用不锈钢板焊接而成，足有数十米高，是当今世界最大的不锈钢塑像。塑像是一位左手持一面盾牌，上面刻着前苏联的国徽，右手高举着一把利剑的母亲形象。塑像建在第聂伯河畔的一座小山上，她面对河水，眼睛遥望着远方。塑像脚下是一座圆形的钢筋水泥建筑，里面的墙壁上刻满了在二战中为保卫xx而牺牲的将士名单，有数万人。其中军衔最高的是中将，可见当年战斗之惨烈！ 有xxx人戏说，称这塑像为“祖国爸爸”更为确切！因为除了她穿的衣裙和胸部隆起的女性特征外，从她线条分明的脸部表情和肌肉发达的胳膊来看，明明是个男人的样子！我把这些话讲给专机组的人们听，把他们逗得哈哈大笑。 下午七点多钟，我们才返回宾馆，这时我已饿得不行！因为我从吃过早餐到那时还粒米未沾牙。他们敢情在飞机降落前已吃过午饭，可我呢？555---，好可怜！“S总”见我此状后，深表同情，塞给我几块巧克力，并催我赶快回使馆吃饭。 在高访期间，使馆实行“战时共产主义体制”，即所有参加高访接待的人一律在使馆免费就餐，且随到随吃。有几位编外夫人担当做饭任务。当我端起饭碗时，手直哆嗦（饿的），当时使馆会计老马见我如此还发了不少感慨呢。 接下来的两天，我还安排他们参观了“民俗村”、“索菲娅教堂”、“洞穴教堂”、“水上公园”、“安德烈斜坡”等，还挤了半天时间专门购物。 按照传统，江主席抽时间接见了使馆全体同志，并和大家合影留念。我当然不会错过机会。我们还亲耳聆听了江主席的讲话。 三天的时间总算平安地过去了。那天“S总”也随我们一起去机场，参加欢送仪式。因为在宾馆一办退房手续，也就没什么事了。在机场，我们碰到了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主持人邢质斌，她是随代表团来制作有关江主席出访新闻节目的。其实以前在国内几乎天天都能在电视新闻节目中见到她，可是近在咫尺地见真人还是第一次。“S总”还傻乎乎地问人家是不是真的邢质斌？惹得人家直笑。 欢送仪式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只记得江主席夫人身体不好，上飞机时是江主席搀着她的胳膊很吃力地往上走的。 2、给总理送饭 李鹏总理（为方便，下面称首长）来访时，不知他们使馆党委是如何考虑的，选派我负责首长的中餐饮食！记得是大使找我谈的。他说，“Z总，这可是独挡一面的任务，更是对你的信任！……”听到这个消息，一方面感到“受宠若惊”，另一方面也感到紧张。我想，要是万一首长吃坏了肚子，或者出点什么差错，本人的小命岂不是休矣？！ 既然党委已决定，看来是没有什么退路了，只好硬着头皮干吧！我的任务是，负责采购、督促厨师按时、保质、保安全地做好饭，并送往国宾馆。当前的首要任务是选调厨师。因为xxx是新建的改革试点使馆，所以没有厨师，只能从国内或其他邻近使馆借调。 厨师问题本来是打算尽可能就近解决的。xx市有几家中餐馆，其中档次最高的当属“天津餐厅”，xxx政府总理和一些政府高官都到那里去吃过饭，很有些名气，所以那里厨师的技术水平是没的说的。当使馆出面与餐厅协商借调厨师的事时，xxx方经理（天津餐厅为中、xxx合资项目）断然拒绝，理由是不能影响餐厅的生意！弄得中方经理也没有办法。后来，我有机会接触到那个餐厅的一位青年厨师，我跟他提起此事，没想到那年轻人说，“既使点名叫我去，我也不去！”我很惊讶∶“能给国家领导人做饭，这不是很光荣的事吗？”小伙子冲我淡淡一笑，用很浓重的天津口音说∶“光荣嘛呀！介（这）你妈妈出点四（事）儿，我还活的了吗？！” 从邻近国家的使馆调来的厨师都到了，我也开始不回“家”住，和他们一起住在使馆办公楼的一间房子里。我们共同研究首长的口味、制定食谱，拟定需要采购的物品清单，熟悉使馆厨房的环境和试用设备等等。 需要采购的东西包括从香港“亚贸公司”（专为我驻各国使馆提供物资的公司）邮购了一批鲍鱼罐头、干鱼翅、调料、罐头咸菜等。至于其他时鲜蔬菜、鸡、鸭、鱼、肉、虾等就只能在当地的外汇商店随时购买了。还需要在当地买些带盖的器皿，以便在使馆厨房把饭做好后，盛在这些器皿中用汽车送往国宾馆。好在使馆离国宾馆只有5分钟的车程。 按照与xxx方协商好的办法，首长吃中餐要使用的餐具，包括盘子、碗、筷子由使馆提供，并提前交给乌国宾馆厨房，洗刷和消毒的事就由他们负责。饭菜做好后，我要带着一位厨师把饭、菜送到国宾馆厨房，由这位厨师装盘后，再交给xxx国宾馆的服务小姐送到餐厅。 由于要进入国宾馆，为首长安全考虑，xxx外交部发给我一张“特别通行证”，还把我驾驶的汽车牌照号及我的个人资料在国宾馆警卫处进行了登记备案，以便我在开着这辆指定的车，持“特别通行证”出入国宾馆时对照、查验。 每次我开车要进入国宾馆时，照例都有一位从警卫室里走出的军官拦住，对车和我审核一番，当他核准了我的身份，允许放行时，门口的二位士兵马上立正，给我行持枪礼。哈哈！真他妈过瘾！正应了“宰相家人七品官”那句话，我一个给首长送饭的就受如此礼遇？看来还是当大官好哇！可惜俺不是那材料，也只好给首长送送饭，借首长的光“风光”一把了。对不起！又调侃了，见笑，见笑。 每当厨师在国宾馆厨房装盘时，都引来好几位xxx方的厨师围观，尤其是厨房管事，那位胖老太太，居然要求每道菜都给她留一点，让她品尝一下！哈，她可真敢“开牙”。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也是宣传中国饮食文化的好机会，所以我欣然同意了。反正每盘菜拨出一口来也看不出来。我看着那老太太和几个厨师品尝后议论纷纷，又问我这是什么做的？那是什么做的？我的心里也挺得意的。本来嘛，中餐就是比洋餐好！ 通过这次给首长送饭，让我悟出了一个道理，有些事情是“外紧内松”！在外人看来，给国家领导人做饭、送饭还不知有多么严密的监控措施呢？其实不然。从首长到达之日起，到离开为止，总共不到4天的时间，除了到达的当天有欢迎国宴，还有每天的早餐不必我们准备外，其余10顿左右（包括加餐）都是我们做好送去的。在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人对我们进行过任何监控。可以说是没人管、没人问！再说，当时使馆的上上下下都在围着代表团忙，根本找不到人。这个工作一切都由我全权负责，既使万一出了问题，我想找个能替我担责任、为我垫背的人都没有。反正每顿饭的食谱都是精心制订的，也经过大使亲自过目，我只是按食谱，督促厨师保证卫生、保证质量、按要求时间做好就是了。具体送饭的时间由首长秘书提前一小时通知，并不固定，依据活动进度而定。好在一切都是准备好了的，只等电话通知一到，立即开始煎、炒、烹、炸，做好后立即送往国宾馆。 其实代表团随团医生也提出了要求∶每样给首长送去的食品都要留下样品，装到一个特制的小塑料袋里，存放在一个恒温箱中，随时备查，而且要在首长走后三天，才能把样品销毁。问题是样品虽按要求留了，可从来就没人查过！我也纳闷，对我就那么信任？现在想起还有点后怕。若真有人要做手脚，有不少环节都有漏洞呢，下手的机会很多呀。 当然，作为我还是相当谨慎小心的。每天早上，我首先要开车去采购当天要用的东西。然后回到厨房里就一直盯着两位厨师忙碌，片刻不离厨房，直到看着他们把饭做好，然后和他们一起打点完毕，装车出发。我一再叮嘱两位师傅，“咱们三个人是一根绳上拴的蚂蚱，一旦出了事就谁也跑不了！” 我每天去采购东西的商店是xx市最大的一家外汇食品商店，里面的食品都是进口货，品种和质量都属上乘。但价格昂贵，且只能使用美元等硬通货币支付。一天早上，我要去那家商店购买海鲜之类的东西。刚要开车，一位姓白的随任夫人跑过来，她说看着大家那么忙，而自己闲得难受，要跟我一起去解解闷。我没有理由拒绝，就请她上车。这位夫人50来岁，在使馆中因爱唠叨而“名满使馆”，人称白奶奶。 没想到一进商店，白奶奶就开始不停地唠叨，嫌这里的东西太贵，劝我换一家商店；还质问我在这儿买得花多少钱啊？！……等等。白奶奶无休止的唠叨一下子把我惹恼了！本来我的压力够大了，心烦着呢，她还添乱！我回敬了她一句，她立即就不做声了。我说“拿皇上家的钱往皇上身上使，你心疼什么？！”不过，这句话可不是我首创，是<<红楼梦>>里“元妃省亲”中的一句话。这句话可能说得不太合适，可我当时在情急之中就脱口说出来了。事后，我和白奶奶的这段“小故事”还在使馆中传得“家喻户晓”。 其实最让我担心的是，我们做的饭菜不合首长的口味，害怕首长提出我们的技术、条件难以达到的要求。但事实上，首长从始至终没有提出过任何意见和要求，可以说是做什么就吃什么。只有一次，首长夫人通过秘书告诉我们，她想晚饭要大米粥、榨菜和小烧饼。这点要求自然不在话下。 4天的时间转眼即逝。我们终于顺利地、胜利地、提心吊胆地、圆满地完成了任务。顺便想提一句的是，除了首长接见使馆全体人员的集体合照外，在首长和我单独握手时，新华社驻xxx记者小范为我抢拍了一张照片，这算是对我这段经历的纪念吧。 我在几年的外交生涯中，除参加接待过江泽民主席、李鹏总理外、还参加了乔石委员长、赛福鼎、钱其琛、贾志杰（时任甘肃省长，后任湖北省委书记）及十几位省、部级以上官员，至于经贸团组就更多了，足有上百个。 作者： 严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