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中国人吗？

董永

八十年代末自费出国留学的人，按照规定是必须注销户口的，只是当时对这一规定的执行是各行其是，没人较真的。记得我出国手续办好、机票买好，不几天就要启程了，也没有人过问我的户口问题。我虽然生在新社会，却是个一向把规定视为圣旨的人。看没人管我，自己倒先急不可耐，主动跑去派出所，硬是把自己变成了无户籍人员。来到德国以后，我才知道，许多和我情况类似的留学生，根本就没有注销户口。
    原以为，虽然户口没了，还有身份证，等回国以后，户口再报上不就成了。再说，护照也可以证明我的中国人身份。没想到，在德国一待就是二十年，老的身份证早过期了，没有户口又不能更换新的身份证。不过，揣着本护照，心里也还是很笃定的。
    我的“奴性”最终让我尝到了后果。这次回国，为了方便，我需要在国内办张银行卡，就是那种最简单的Girokonto。不想，到中国银行和工商银行都碰了钉子。原因是凭护照我开不了账号，需要个人身份证。看到假洋鬼子的老公，凭他的德国护照都能获得那张让我朝思暮想的小卡片，我一个中国人，凭中国护照居然只能望“卡”兴叹？我心理开始极度失衡，火从心头起，胆从肝边生，决定再去银行撞南墙。
    这次选择的是上海的一家交通银行。考虑到上海的开放性和国际化程度，想当然觉得其银行里的员工应该比较讲道理，南墙相对会较软一些。不过，开场也没有什么区别，照例是让我出示身份证。下边就是我和银行一小伙子员工间的精彩对白：
       “我没有身份证，只有护照。”
       “那你是中国人吗？”
       “当然是，我拿的不就是中国护照吗？”
       “是中国人怎么会没有身份证？”
       “因为我没有户口，所以我办不了身份证。”
       “是中国人怎么会没有户口？”
       “因为出国的时候，按照规定注销了。”
       “再把户口恢复不就可以了？”
       “恢复不了，因为没有工作单位，没有房产，没有长住证明。”
       “那你到底是不是中国人？”
       “不是中国人，我能拿中国护照吗？”
       “可你是中国人怎么能没有户口和身份证呢？”
       “我已经解释了，户口出国时按规定注销了，没有户口，无法办理身份证，所以自然也就没有身份证。”
        “那你现在到底算不算中国人？”
        “我持有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当然不算中国人，我就是中国人！”
        “那为什么你没有身份证？”
    眼看谈话陷入了不可能有结果的死循环，我还没急，这位小伙子旁边的一位女同事倒先急了：“没有身份证不能开账户！“。被她一激，我也犟上了。“那么，难道像我这种情况的中国人，连拥有一张国内银行卡的权利都没有，你这不是剥夺人权吗？”所幸我碰到的是个极端有耐心的小伙子，他看我急了，忙拿起我的护照说：“我去帮你问问。”
    询问的结果是，像我这类情况的中国人用护照也可以开账户，只是需要居住国的永久居留证。我一听，乐了，事情有希望了。
   “永久居留证我有啊！“。
   “在哪儿呢？”可怜的小伙子又傻了。
    我指着护照内页的长期居留签证，告诉小伙子，那就是永久居留证。小伙子头直摇，根据他的信息，永久居留证应该是一个绿色的小本子（估计是美国的绿卡）。经我再三解释，德国没有特别的类似美国的绿色小本子，小伙子还是不能相信，我护照内页的长期签证就是永久居留证，因为他根本看不懂。
   “那请你出示一本德国的永久居留证让我过目，以便我回德国以后照此办理。”眼见死胡同曙光乍现，我自然紧追不放，开始“耍无赖”，心里清楚，银行里不可能有人见过什么根本不存在的德国永久居留证。小伙子为难了，既不能给我开账户，又不好打发我走人，只好再去问问。
    说上海是大都市就体现在它的学而不厌。这不，原本不能被接受的长期签证，经过学习研究，变成了可以认同的德国永久居留证。估计和我有类似情况的人，再去开账户时，就不需要像我这番费口舌了。
    几经周折，我终于有了一张梦寐以求的交行卡。当我步出交行，脑海里还不停地回放着小伙子一问再问的疑问：“你是中国人，为什么没有户口和身份证？”。我发现慢慢地自己也有些疑惑了，开始自问：“我还是中国人吗？”plc90com

转载：huashangb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