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角力 从钢铁到钢琴

chenxiangshui

1952年10月的朝鲜战场，上甘岭“绞肉机”战斗，中美两国的军人，在钢铁的呼啸声中浴血厮杀。

　　第一次穿上防弹背心，拥有庞大火力支援的山姆大兵，在40多天反复的绞杀战斗后，黯然撤出战场。联合国军司令克拉克将军叫这场战役“朝鲜战场的凡尔登”。和国民党鏖战多年，见惯尸山血海的中国名将林彪，也动容地把上甘岭之战称为“肉磨子”。

　　地狱般的战斗过后，中美两方在朝鲜再也没有展开过大规模战斗，之后双方议和的战线也没有大变动过, 不打不相识。

　　一个刚刚从内战硝烟中建国的第三世界国家，以军人的意志力和勇敢牺牲精神，和二战后的全球唯一超强角力，在血肉横飞中打成胶着。要清楚掂量一个国家分量的办法，莫过于战争的钢雨中刺刀见红。

　　韩战让中国掂出了美国这个“民主国家兵工厂”的强悍火力和无敌后勤能力；美国也掂量出了新生中国的彪悍善战，是个可敬的角力对手。朝鲜和谈的格局，由实力确定下来。

　　韩战59年后，纪念上甘岭战役的电影主题曲《我的祖国》，在中国年轻钢琴家朗朗的指缝中流出，飘扬在美国白宫的大厅里。中美两国的最高领导人，坐在下面聆听。

　　几度夕阳红之后，中美依旧角力，但时移世易。角力的武器已经从单纯的钢铁，加入了钢琴。

　　不少不明就里的人，说朗朗在两国领导人会晤的重要场合演奏这样的“仇美”作品有点“不合时宜”，我却觉得再合适不过了。去谈什么艺术该不该政治化，或者什么艺术性和普及性的不同等等，都只看到了浮云，没抓到神马。

　　首先，韩战对中国人和美国人的爱恨纠缠，并没有添加太多的仇恨因素。首先，韩战没在中美两国的国土上进行，也没有涉及中美双方的平民，一切的流血牺牲都由军人来承担。这和中国人对日本人的痛恨不同，因为日本侵华是在中国的土地上，造成了千万的中国平民的伤亡。而中美共同抗日的历史，也让中国人对美国人有一份好感。

　　当时中国抗美援朝的宣传导向也让中国人的情绪里，自豪远远多于仇美。一个轻量级选手在拳台上和重量级选手打成平手，自然可算是扬眉吐气。

　　这首在中国脍炙人口的“一条大河波浪宽”，和另外一首同样因抗美援朝电影风靡一时的《英雄赞歌》比起来，仇美的情绪并不浓厚。歌里着墨更多的，是对国家的热爱，以及通过抗美援朝建立起来的和国际强权一争长短的雄心壮志，所谓“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是也。

　　这次被挑中演奏的是《我的祖国》而不是《英雄赞歌》，已经可以肯定中国要在奥巴马面前表达的是对国家强大的自豪和诸强逐鹿世界的雄心，而不是一味地“反美抗美”情绪。

　　而朗朗的演奏，是在胡锦涛对美国的国事访问中的一个安排，如果不从整体的大格局上来做观察，管中窥豹，是不可能得出像样的结论的。

　　外交也是角力的战场。艺术家进入了外交的战场，就必须服从国家政治上的利益安排。朗朗被批准演奏什么曲目，和朗朗受过的教育无关。

　　但凡对外交工作有点知识的人都知道，中国国家领导人对一个最重要的贸易伙伴，军事劲敌和世界超强国事访问，肯定是所有的细节都锱铢必较，公报上咬文嚼字，礼仪上绝对对等，务求万无一失。

　　同理，美国外交部门，对于远东强力崛起的中国领导人的到访，也绝不会有疏忽和懈怠，特别是这次奥巴马对北京有所求，而北京也有不少可以还价的筹码的时候。

　　如果中美两国的外交官，没有事前审核过朗朗要演奏的曲目，那简直是天方夜谭。而如果说以美驻华大使洪博培为代表的美国外交系统中的中国通们，居然没有听懂朗朗演奏的《我的祖国》里所谓的“反美情结”，那也实在太低估了外交官们的智慧。

　　所以，比较靠谱的结论是，一方给了里子，一方在得了里子之后装糊涂给面子。

　　国际政治本来就是“我给你抓痒，你给我抓痒”的游戏，唯有如此才能皆大欢喜。任何一方向独赢，难如登天。

　　韩战后近60年来，北极熊帝国已经崩溃。而一度是世界唯一超强的美国，在遇到911恐怖袭击和金融风暴后，独霸世界力有未逮。而中国近年来崛起迅速，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建军步伐迅速，掌握了前所未有的和美角力的本钱。

　　这个格局已经形成，也不会改变。所以，在两国后来的公报中，大家都做了应有的表态。美方欢迎中国“在国际事务中发挥更大作用”，而中方则“欢迎方美国作为一个亚太国家为本地区和平、稳定与繁荣做出努力”。简单来说，就是美方认可中国作为世界次强的地位，中国对美国“重返亚洲”表示默许。

　　这次胡奥会，大家都心知肚明一度被看做是“救世主”的奥巴马已经迅速跛脚，对千疮百孔的经济束手无策，要靠中国这个飞速成长的市场来搭救。政治上，如果他能逼迫中国积极回应人民币汇率问题，就能闪过无数的攻击和责难，为连任争取多一份机会。

　　军事和外交上，59年前韩朝战场的硝烟再起。华盛顿还是需要北京帮忙稳定韩朝局势省得再把东北亚变成一片火海。至于人权问题，尽管知道中方会给予的回复，他也还得在胡锦涛面前提一下，不然在几位参议员面前不好交差。

　　而中国也需要美国。经济上，要杀杀美国量化宽松的威风，叫FED收敛点，不要以邻为壑，然后签一堆经贸大单；军事上，挟着J20出山的威风，自然要叫美国在东北亚的一堆航母战斗群走远点，不要每天在家门前来回逛。台湾问题上，尽量对美国施压，让美国少卖点武器给台湾。

　　从目前公开报道来看，一般观察家都觉得在里子上，似乎是中方施多于受，不但签下450亿美元订单，还公开作出取消创新政策与政府采购优惠挂钩的承诺。人民币兑美元汇率近期连创新高，亦被认为是对美妥协的表现。

　　而奥巴马做出的承诺基本都含含糊糊，开放高科技出口，到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全部没有明确落实时间表,美国赚了里子，中国得了面子。

　　奥巴马既然赚了里子，自然不会在朗朗的演奏曲目上头去做刁难，乐得“听不懂”装糊涂。（奥巴马这次身段放低到连美国记者都看不下去，在记者会上频频发难。）

　　老道的中国，也抓住这个机会，在钢琴上以优美的身段弹出了对美国在黄海的航母编队的弦外之音：“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2011年朗朗的钢琴上黑白键上描述着的力量角逐，依旧是59年前无数勇士奋力搏杀，鲜血流尽后的势均力敌。那音乐最佳的注脚，依旧是率领无数中国军人阻止美国钢铁洪流北上的中国老帅彭德怀回眸三八线时的沧桑容颜，依旧是萧瑟暮年的美军骁将麦克阿瑟那“老兵不死”的天鹅之鸣。

　　大国角力，钢琴钢铁，缺一不可，奈何奈何。《联合早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