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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 谋生和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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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5 00:22: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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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少叙,说回《倾城之恋》吧。

开篇就是一个丧讯,白流苏的前夫得肺炎死了,七八年前离婚后,白流苏就一直住在娘家。此时她的哥哥们都劝她去给前夫奔丧,然后终身守寡,设法过继个侄子当儿子养,因为“他家是个大族,就是拨你看守祠堂,也饿不死你母子”。这已是摆明了嫌弃她在娘家白吃白住,白流苏要真回了前夫家,那就是另一个曹七巧了,被黄金枷锁铐得动弹不得,再用它去劈杀几个身边的人,拉着一起下地狱。

但白流苏不是曹七巧,她“实在是一个相当厉害的人,有决断,有口才,柔弱的部分只是她的教养与阅历”(张爱玲《关于<倾城之恋>的老实话》),被逼上绝路、冷了心肠的她不是选择妥协求稳,反而决定要搏一搏了。她一介女流,“没念过两年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拿什么去搏?徐太太劝她再嫁,她说“那怕不行,我这一辈子早完了”,这不是谦辞或矜持,她在娘家闲了七八年,没有出去交际的机会,也没人张罗给她介绍对象。徐太太一番话一针见血:“这句话,只有有钱的人,不愁吃,不愁穿,才有资格说。没钱的人,要完也完不了哇!你就剃了头发当姑子去,化个缘罢,也还是尘缘——离不了人!”这段话其实也是张爱玲自己的意思,她就说过“极端的病态与极端觉悟的人究竟不多。时代是这么沉重,不容易那么容易就大彻大悟。这些年来,人类到底也这么生活了下来,可见疯狂是疯狂,还是有分寸”(出处同上)。说得再明白些,饭都吃不上的情况下,你想玩完,想决绝、想大彻大悟?没门!

以白流苏二十八岁、离过婚的条件,她想再嫁,着实没什么可挑的,幸而她还算美。张爱玲写她的外貌,像是时光浸润透了的玉,精致——“她那一类的较小的身躯是最不显老的一种,永远是纤瘦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她的脸,从前是白得像磁,现在由磁变为玉——半透明的轻青的玉。上颌起初是圆的,近年来渐渐的尖了,越显得那小小的脸,小得可爱。脸庞原是相当的窄,可是眉心很宽。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眼”。你能感到作者的笔触都是轻飘飘的,小心翼翼的,生怕碰碎了她。

不过,你别把女子娇柔的表象看成她易碎内心的外在流露,白流苏第一个漂亮反击战就打得白家人不敢再小瞧她,小小的手段就令本该和妹妹相亲的黄金王老五范柳原冷落主角,和她跳了一场又一场舞。流苏心里明镜似的,“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着异性的爱,也就得不着同性的尊重。女人们就是这点贱”。说张爱玲毒舌的,多半也是女人吧,她不仅看透了女人,还骂出声来了,由不得你不恨她。

白流苏对范柳原的第一印象是什么?“范柳原真心喜欢她么?那倒也不见得。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一句也不相信。她看得出他是对女人说惯了慌的,她不能不当心——她是个六亲无靠的人,她只有她自己了。”这个外表柔弱的女人内心固若金汤,她下半辈子的衣食荣辱都寄托在再嫁这唯一的出路上,不能不审慎再审慎,更何况她不是没领教过男人的人,那个死了的前夫和家里不成器的哥哥都是活生生的教材,她对着范柳原这样的风月老手,可以说是洞若观火。白流苏对范柳原的殷勤,一直是这个防范的姿态,直到两人同居。

范柳原伙同徐先生徐太太想把流苏骗到香港去,流苏一眼就看穿了,但她还是决定将计就计,去香港征服范柳原,“流苏的手没有沾过骨牌和骰子,然而她也是喜欢赌的,她决定用她的前途来下注。如果她输了,她声名扫地,没有资格做五个孩子的后妈。如果赌赢了,她可以得到众人虎视眈眈的目的物范柳原,出净她胸中这一口气”。所以她去香港是抱着背水一战的心态,既急迫,又明确。

相比起白流苏来,张爱玲写范柳原仿如隔了一层纱,流苏在猜,读者也在猜,他究竟打着什么算盘?他到底爱不爱流苏?只有读完全文,读者才和流苏一样明白,他是爱她的,可他也要她爱他,他明知流苏的处境,知道她需要他用结婚来拯救,他说她把婚姻当作 “长期的卖×淫”,是一语切中流苏的命门,可他吝啬到不愿没有回报地拉她一把,他要的回报不是她的人,他不缺女人,他要的是她的心。就像流苏后来猛然悟到范柳原其实是爱自己的,可是又恨恨地想,“这毒辣的人,他爱她,然而他待她也不过如此”!

流苏为什么不能爱范柳原呢?如上文所言,她是抱着征服范柳原、出一口恶气的心态来香港赌博的,她没有恋爱的闲情逸致,结婚才是她唯一的目标。她精打细算毫厘不让,压根没有想过要了解范柳原,分分钟盘算的都是有无可能和他结婚。范柳原哀恳似的对她说: “我要你懂得我!”她非但没有被打动,想的却是:“原来范柳原是讲究精神恋爱的。她倒也赞成,因为精神恋爱的结果永远是结婚,而肉体之爱往往就停顿在某一阶段,很少结婚的希望,精神恋爱只有一个毛病:在恋爱过程中,女人往往听不懂男人的话。然而那倒没有多大关系。后来总还是结婚、找房子、置家具、雇佣人——那些事上,女人可比男人在行多了。”很煞风景,不是吗?

可范柳原也不省油,流苏的敷衍和漫不经心,他看得清清楚楚。一个想快快地走进婚姻,一个要罗曼蒂克的恋爱,对彼此关系的诉求截然不同,于是两个人行进的路线就像两条平行线,虽然是朝着对方在前进,却注定没法互相满足。

总之,流苏的第一次香港之行,两人简直在博弈,为了达到各自的目标,死死守着自己的城池,等着对方来投降。不过在等待和持久战上,女人向来是拼不过男人的,流苏快三十岁了,更等不得。她决定以退为进,“既然他没有得到她,或许他有一天还会回到她这里来,带了较优的议和条件”。

这场看似不分轩轾的战争就此鸣金收军,但还是范柳原占了上风,因为流言蜚语对于女人的杀伤力总是几倍于男人的。流苏回到上海,苦苦熬了几个月,几近绝望时终于等来了范柳原让她去香港的电报。这次她屈服了,去做她的情妇,多半是社会和家庭的压力,她没有第二条路了。流苏去香港与范柳原同居,是双方妥协的结果,他们谁都没赢,他没得到她的心,她也没将他捆进婚姻。他们发生了关系,却没有达成和解。

好在香港沦陷了。炮弹轰隆隆地炸毁了一座城,炸毁了文明,也在他们心里的堡垒上炸开了一个缺口。兵荒马乱朝不保夕的时候,他们被捆在了一起,流苏心想,“别的她不知道,在这一刹那,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不知道是谁先举了白旗,总之在一个夜晚,流苏终于感到“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于是她懂了范柳原为什么说“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一首最悲哀的诗。她伸出手,隔着被子抱住了身边的这个人,然后,也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和她想要的婚姻。

其实就是一瞬间的慈悲和舍得,一瞬间的彼此体谅和依赖,可要不是战争将一切秩序和文明毁灭,两个人激战正酣,寸土必争,谁肯率先丢盔卸甲赤诚相待呢?所以通常历史书上只记载兵胜兵败,无人清楚那见血的刀怎样挥向他人头上,怎样落到自己身上;旁观一场恋爱,也只在乎结局是分道扬镳还是白头偕老,却不知道怎样的机缘巧合、天时地利人和才造就一段倾城佳话,也不管一将功成万骨枯,“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

梁文道在《我执》里写了一段煽情的话:“如果一座城市可以为了一段不大光彩的暧昧感情而陷落,世界上的战争与和平,天灾及人祸,又为什么不能是我们的见证呢?”

——不说也罢!

来源::::私笔:::

链接:http://www.pigno.cn/archives/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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