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一名中国志愿者的身份在波兰MONAR戒毒中心进行了为期8周的志愿服务。我所服务的这家戒毒机构是波兰最大的青年戒毒非政府公益性组织,专门致力于帮助吸毒青年戒除恶习、重返社会。戒毒对于MONAR中心的患者来说,不仅是一个药物治疗的过程,更是一个心理康复的过程。在MONAR他们学会包容、学会承担责任、学会爱惜自己。回国后时常有人问我,和吸毒的人在一起不害怕吗?这种偏见多数是源于对戒毒者的不了解。我与他们同吃同住,生活在一起,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聪明、富有生命力,我当然不怕。只有当我们不再用好坏二元逻辑来评价他们,而是发自内心地接受他们,欢迎他们重返社会,他们的心才可能重生,而我们的心也将重生。
波兰的戒毒运作机制多为政府向民间购买服务,即民间组织主导并自主从事戒毒工作,政府向这些组织提供部分资金支持,患者不需要支付任何费用。MONAR是波兰最大的一家致力于青年戒毒的非政府组织,波兰全境设有110多家康复中心,并在乌克兰、捷克、俄罗斯等国设有分支机构。MONAR中心的疗程分为六个阶段,各阶段的患者享有的权限不同,级别越低,限制越多。患者的疗程因人而异,通常为12个月到18个月之间。我所在的格丹斯克中心共有9位治疗师和26名患者,其中年龄最大的患者是25岁,最小的只有14岁,大多数为十七八岁的孩子,男、女生各占一半。
为了让孩子们顺利地重返社会,MONAR中心非常重视对患者的心理辅导和社会化教育,这种理念渗透在中心的管理机制和决策机制当中。MONAR的这种康复理念,不但在客观上弥补了波兰剧烈社会动荡给孩子们带来的负面影响,而且值得其他戒毒机构借鉴。
我所在的中心侧重于情感方面问题的解决。这里的孩子大多是因为人际关系有问题、与家人感情不和而选择吸毒和喝酒来逃避现实的。家庭方面的问题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许多孩子都是离异家庭的,有的在几个月大时就被父母抛弃了,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有的是从小在孤儿院中长大,没有亲人关心他们。例如,有一个叫彼得的男孩儿,在得知父母当初并不希望他出生、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仅仅是一个错误的消息之后,心灵受到很大的伤害而染上毒品。很多吸毒者的心灵都受到过不同程度的伤害,为此,他们都很脆弱。有两个女孩子总是爱哭,但是她们告诉我,她们很想变得坚强。一个男生很喜欢听说唱,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他们唱的是生活,生活很艰难。我不能理解为何坐在我面前的这个十六岁的花样男孩儿会对生活有如此沉重的理解。但是,这是事实。试想,如果我也像他一样,父母离异,无家可归,没有可以谋生的技能,身上还有一两桩案子,我会怎么样呢?我想不出,也不敢想。
通过和他们深入交谈以及向治疗师了解,我发现问题还远不止这些。首先,波兰几乎是一夜之间成为一个完全开放但却缺乏自我保护的国家。国际上的大毒枭早就对这里虎视眈眈,他们利用波兰的开放将毒品灌输给这里的人们。据统计,在波兰有40%的年轻人至少使用过一次软性毒品,这其中又有45%服用过两次或者更多。很多人对在派对和夜总会服用软性毒品满不在乎,甚至把它视为一种时尚。其次,苏东的剧变给这个社会带来的影响太严重、太深远。当时,有极少数人顷刻间暴富,几乎所有人都希望自己是那个幸运儿,而现实却是绝大多数人依然不富裕。在波兰,很多跨国公司的中高层不是波兰人,欧洲的流动性足以保证公司中层以上的几乎所有管理人员来自公司注册国。年轻的受过很好教育的波兰人想要在这样的公司晋升到一个满意的职位相当不容易。那么,他们怎么办?很多人宁愿选择去英国刷盘子,也不愿意留在波兰以后做一个经济学家,仅仅因为出国也可以赚到更多的钱。
面对这样的经济状况,青少年的未来面临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他们迷失、彷徨,学习对于他们来说失去了应有的意义。如果生活无法让一国的年轻人看到希望,我们可以想象他们的处境,应该说这是一个国家的悲哀。加入欧盟之后,波兰的状况正在逐步恢复并改善。后来,我在《克拉科夫邮报》上读到波兰新任总统的一篇演讲:波兰的货币汇率正在走高,经济状况也在逐步好转,他希望生活在海外的受过很好教育的波兰人能够重新回到祖国,建设祖国,他有信心将波兰变成第二个爱尔兰,只要大家共同努力。
在MONAR中心的门口立着这样一个牌子,“MONAR:ASchoolofLife”,(人生学校)。尽管这些孩子都已经辍学或者休学,但是MONAR就是一个大学堂,教会他们如何生存,怎样做人,如何去把握自己的生命轨迹,学会如何让自己的心重生。那些戒毒的年轻人告诉我,他们以后不会再碰毒品,因为毒品已经让他们失去得太多。我相信,当他们走出MONAR大门的时候,一定会以一个崭新的自己来迎接未来的生活。而我,在结束了这两个月的志愿服务工作后,也经历了一场心之重生。我彻底打破了社会偏见的禁锢,发自内心地理解他们,关心他们,相信他们,并且热切地期盼我们的社会能够给戒毒者更多的关怀和信任。在国际禁毒日到来之际,衷心祝福全世界在戒毒道路上艰苦奋战的人们坚持到底。不是你一个人在孤独作战,我们和你在一起!
作者:范思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