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所谓游记,是我强迫自己告别一段心情才写下的,纵然我对它恋恋不舍、不可自拔、牵肠挂肚。然而,只有坦然的说再见,我才可以重新拾起在Siegen的日子,重新面对一切未知的不知所措。 此刻,耳边响着肖邦的钢琴曲,手边是一杯用于怀念的热巧克力。我不真实,我刻意矫情做作,因为我无法释然……肖邦是波兰,浓浓的热巧克力是克拉科夫……回忆一会儿,停一会儿,翻看一会儿照片,我想用接近真实的情绪记录一周前的那些日子。
09年4月14日,那天下午,我和晓宇离开了克拉科夫,第二天将离开波兰。在去往华沙火车上,我草草的写过几行字,虽然简单,却是我现在能找到的最真实的倒影,于是,我决定以此作为游记的开始——
“一路上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想流未流完的泪水。坐在回华沙的火车上,晓宇睡了,我假装和肖邦交流思想,照片看了几张,觉得该写些什么! 克拉科夫的日子里迎风流过泪,发过呆,犯过傻,抽过风,恣意地,总觉得这里的美和梦一样!可以忘却,可以抛开,可以想一切不实际的。离不开,因为生活久不曾这样明媚。色彩、华丽、小欣喜……一切中的一切…… 颠簸中,我困,我疲惫,但我怀念!”
4月10号,到达华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我们决定呆在青年旅社的小酒吧里——我和晓宇,近六年不曾见面——无论怎么说也必须为“他乡遇故知”的重逢狠狠碰几次杯。聊天,喝酒,胡扯,毕竟,六年时光不是短短在手表旋转几圈的片刻里说得完,倒得尽的。除了变得有些蹉跎以外,还好大家都没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经历的无非就是这些读书、漂泊、奋斗、爱情、理想、现实之类的东西,难免有些不尽人意,但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失意。说的很开心,喝的很随意,偶尔还和坐在周围的年轻旅行者们搭讪。我们用小半包平遥牛肉征服了一个瑞典男生和一个苏格兰男孩,我们为共同的二十四岁干杯,我们教他们用中文说出我们长大的城市。我们稀里糊涂的跟着这些不期而遇的旅伴们转战到第二家酒吧,我恍惚记得他们之中是四个瑞典人,一个苏格兰人,还有两个德国人,其中有两个瑞典男生帅气的像海报上走下的明星。我暗暗地有些喜悦,因为这种类似于邂逅的相识是一种不太严谨的探险,不过说实话,那时恐惧和不安更多一些,还好晓宇很从容。喝到第二家酒吧,大家多少都有了醉意,不久,就有人摇摇晃晃地退出了这种单纯的酗酒,也有人迷离着双眼推错了厕所的门。我喝了一杯叫做Lemon Drink的浓酒,现在回想可能是将浓缩柠檬汁和伏特加混合在一起酒精饮料。晓宇什么也没有喝,因为他先前喝下的0.8升啤酒还执着地在胃里发酵。再往后,我们去了第三家酒吧。这间酒吧只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门,看着那个门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家已经打烊的杂货铺。然而,里面很华丽,不过光线昏暗到让人不得不误以为走进的是个装饰考究的华丽山洞。在哪里,我们最后的五个人又倒进一盅樱桃伏特加和0.4升啤酒。啤酒我没有喝完,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醉了,多喝也无益。那时,唯一能做的就是说醉话和胡扯。最后,晓宇也醉了。我们不知道那三个酒友究竟喝到什么程度——但那并不重要。十二点半,我们去夜店蹦迪未遂,佯装清醒地回到了Hostel。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不相识的同住,还未曾归来。晓宇去厕所吐,回来后说,今天我们失态了。我忘记自己当时回答了什么,总之,无所谓的,和这些根本不相识的人,短暂的相遇,疯狂之后,谁会记得谁?不过,再往后,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敢再回忆当时的情形——酒精唤醒了身体中最真实的自己,我知道,酒后的我一定混乱的一塌糊涂,不管不顾。就仿佛,人们热衷于侦探片,是因为内心深处无法满足的杀手情结;而我热衷于酒精,是为了让灵魂的最阴暗处短暂的脱离囹圄,出来恣意。 4月11号,这一天在我们的人生中只属于——华沙。天气很冷,这个城市很苍白。作为首都,她没有巴黎的风情,没有柏林的硬朗,没有维也纳的妩媚,更没有布拉格的梦幻。她虽然不会让人太失望,但也绝不会令人坦然地欣慰。少数值得提及的,一个是瓦金基公园里那些悠闲自怜的孔雀和不怯游人的松鼠——一只可爱的,硬生生地窜在晓宇腿上,这时惊恐的竟不是它,而是我们;也许看着我们的惊讶,它还在一旁窃喜。另一个,就是肖邦,他的心脏留在了这座城市,虽然客死异国,不过人们还是将他的心脏带回了祖国,带回了华沙,并葬在圣十字教堂的柱子里。波兰人是虔诚的基督徒,时逢复活节降临,他们个个盛装——男人们西装革履,女人们丝袜长裙,手中拎着装着鸡蛋的小竹篮,纷纷涌向教堂。在华沙,教堂鳞次栉比地排列在街道两旁,密集程度确实令人惊讶,那天,每一间教堂门前都排着长于百米祭奠耶稣复活的人群。虽然我们不懂基督,但是我们至少从波兰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基督的力量。
4月12号,4月13号,4月14号,我们的克拉科夫……火车上的我们无缘由地有些兴奋,一直说个不停。青年旅社在这座城市的老城中心,名字很亲切,叫做“Mama's Hostel”。我们到达的时候,一个声音沙哑,头发蓬松,身材丰满的女子坐在前台,她领着我们走过旅社的红色客厅,红色厨房,原木色的阳台,同时嘴里一直说着:“这是咱们的客厅,咱们的厨房,咱们的阳台,咱们的……”在这里,我们被接纳了。有些奇怪的,第一天时,我和晓宇抱怨说,我不喜欢这里,有些嘈杂。可是现在怀念最多竟也偏偏是这里。无论我们什么时候归来,前台总有人向我们打招呼,还有一个带着远视眼镜的男生,看起来有些木讷,不过眼光柔和,总微笑着等候每一个人的问询;旅社每天都会给背包客们安排一次特别的活动,周日波兰伏特加之夜和Party,周一电影之夜,周二“妈妈的”丰盛早餐,周三红酒之夜,周四“妈妈的”的下午茶蛋糕,周五巧克力布丁下午茶,周六我忘记了;晚上,客厅里,沙发上、地板上总坐着看电影、看书、上网消磨时间的年轻人;厨房里常常是安静的,有人蜷着腿看书,有人喝茶,也会有人湿着头发匆匆走过;旅社里只有四个洗手间,没有干净到一尘不染,洗手池里有时会留着几根头发,洗澡的时候也必须要自己举着淋浴的喷头,清晨,睡眼惺忪的同住们会站在仅有的这四个洗手间外排队等候;房间里有些凌乱,床上只有薄薄的毯子,晚上睡觉会冷……然而,仅仅是怀念,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怀念什么。
克拉科夫的老城,让我不可自拔地迷恋着,深陷着。晓宇应该没有如我偏执地热爱着这里,而且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这样依恋着这座城市。那么,我只好说这里是我理想中的天堂。 老城中心是现存最大的中世纪广场,这里温馨活力,纯朴精致。广场的中心是一座巨大的纺织会馆,底层现在已被用来销售各式旅游纪念品或者当地的特产,二层是听说是纺织博物馆。周围还有高耸的圣玛丽教堂双塔,市政厅钟楼……广场上栖息着无以计数的鸽子,他们时而成群盘旋低飞,时而降落在广场的人群中,在这里,我们只是过客,而他们是真正的主人,时时刻刻坚守着这片古老的土地。那时,我们收起地图,刻意忽略了时间,不再看手表,不再询问,不再焦虑时光的流梭飞逝。我们不知道自己陪着鸽子们坐了多久,也不知道在这广场上徘徊了多久,也不记得走进过那条向四方放射的巷道,也不清楚怎么走到了瓦尔维山的城堡。城堡不壮丽,不辉煌,不气派,不奢华,但是从这座山上可以看到老城,新城,卡齐米日犹太区,还有穿过城市的维斯杜拉河。我攀着低矮城墙上的横栏,向下俯视,向远方眺望,向四周环视,然后开始不知所措的流泪,应该不是因为风大,而是这样的开阔好久不曾遇到。当碰壁成了生活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时,只要一点点的畅快就可以让身心淋漓地、不管不顾地投入其中。那个时刻,很想跃出城墙去飞,可我知道自己没有翅膀,也幻化不出翅膀,如果飞出,将不再归来。于是,我选择继续静静凝视……当我偷偷流泪的时候,我不知道晓宇在干什么,也许他正坐在我身后的石凳上静静地思念属于他的那些柔软时光,因为在我拭去眼泪回头之前,他也一直沉默着,沉默着……
回到老城广场,我们坐下来,晓宇点了一杯卡布奇诺,我要了一杯热巧克力,听着双架马车的吱吱呀呀声和清脆的马蹄声,我们继续消磨剩下的时光。这里的热巧克力,是我所喝过的最令人惊喜,最甜蜜,最腻着人的——上层的奶油会慢慢地融化进下层的热巧克力中,热巧克力的浓稠是我从未见到过的,入口的香滑也绝对不是单纯用可可粉可以溶解出的;那一切惊人的口感都源于真正的巧克力,我毫不怀疑的认定,这一杯香浓的饮料正如其名,是融化了成块的巧克力而制成——于是,我将意外和喜悦也溶入其中,和着巧克力的浓浓侬侬哝哝一齐灌入了身体……纺织会馆的一边是热闹喧嚣的复活节市场,我没法用语言一一描述我所看到的东西,因为他们的丰富和艳丽已经远远超过了我大脑的容量和我所掌握的词汇。隐约的,粗略的,简陋的,我只可以简单的用流水的方式诉出一些还徘徊在我眼前的画面:摊位很拥挤,货品多过游人,纺织品、传统衣饰、毛皮、鞋子、带绣花的鞋子、Q版克拉科夫龙的装饰小摆件、各种可爱的动物摆件、彩蛋、带着造型的仿木质酒杯、各种色彩造型的储物小盒、各种色彩质地的戒指指环、成筐摆放的用各色木珠各种石头穿成的项链、相同质地的手链和耳环、用金属和鹅卵石状的透明或彩色圆石相互嵌合的夸张项链坠饰、琥珀首饰、琥珀灯具、木刻、石刻、玻璃制品、叮叮当当的打铁匠人、糖果、美酒、还有用超过一米的长竿穿成的烤肉串、比两只手还要大的烤肉、在油锅里嗞嗞作响的肘子蹄髈……我的大脑不再允许我继续回忆了,因为他现在偷偷的告诉我,他在混乱,他无法把自己拆成这么多不同的碎片分给这般丰富的回忆。我们在人群和摊位之间穿梭来回,我们满足极了。晓宇想完整的用DV录下这个集市,要求我边走边解说。我拒绝胜任这个任务,因为我不想让自己此刻夸张,甚至憨傻的狂喜永久的作为数据留在生活中……我知道,这种喜悦只是转瞬即逝的昙花一现,当我再次开始佯装修行后,此刻的心境将会深深地刺痛自己,我不可以对自己太残酷。
在克拉科夫剩下的日子里,我们还去了奥斯维辛集中营和维耶里奇卡盐矿,也在《辛德勒的名单里》描绘的卡其米日犹太区里漫步,可这些带给我们的欣喜却远远不及在广场逍遥和蜷在旅社客厅的沙发上看书闲聊。在克拉科夫城市的各处都可以买到一种用“微型”面包穿成的面包项链。我们把它挂在脖子上,饿了,就拽下一个面包珠子来吃,感觉自己好像儿时妈妈故事里讲得那个脖子上套着大饼的懒汉——可当这种生活真的变成现实的时候,没想到竟让人惬意到极点。我觉得在克拉科夫还是有个遗憾的,因为我们根本没有腾出心情去吃一顿真正的波兰大餐——反而被这里物美价廉的中餐迷得神魂颠倒。不过,就像现实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一样,自然也不会有十全十美的旅行,只有这样才让经历的一切永远闪烁着难忘的真实——这个遗憾就留给下次去弥补吧……
关于在克拉科夫的日子,如果给我一些时间,给我一些倾听者,我会喋喋不休的说下去,经历多久,我就会说多久,甚至更长时间……不过在这里,我决定收起啰嗦的笔,留些挥之不去的东西在心里,只自私的给自己,给怀念,给时光,给生活……
回华沙的火车上,我们两个都很沉默,我偷偷的看晓宇,他的脸上很凝重——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脸上也一样的沉重。从克拉科夫离去就意味着旅行的结束,一切该回来的,确切的说,是一切被我们短暂逃避开的都将再次走回生活的中心。爱自由的人,将再次背上枷锁——其实这一句的美其名曰,应该是——怕承担的人,将再次扛起责任。我们必须要往前走,因为“停留”是永远无法实现“完成”的!其实,我一直想提议再来个“小酌”,但到最后我也没有说出口,因为酒醉后难过的,恐惧的将再次放大——相比那样,我还是坚守着现实明智些。
4月15号,从华沙回Siegen的漫漫路途中,我一直都在不停地睡觉。有人说,嗜睡也是一种抑郁的表现——因为无法释然,却又必去远去,我的潜意识选择了最后的麻醉。回到Siegen的第二天,我毫不犹豫地去逛街,去购物,去买了各种鲜艳色彩的衣服,藕荷色、玫红色、白色——我决定摒弃从前的黑灰,因为我想留住波兰,把那些永恒的艳丽留在现实……
关于题目,我想了很久,但除了这个最直白和最粗俗的,我无法找到别的替代。这是我当时最真实的感觉,在那段日子里,我只觉得自己背叛了真实的生活,像偷情一样刺激、窃喜,但最后,我依旧选择忠实于眼前的生活,Siegen的学业!“偷情”的背叛结束了,时间已是20号凌晨,天亮后,我会继续带着那些理不清的论文,说着毫无章法的德语,去当尴尬的“外国人”——我回来了,希望这次告别可以腾空我的大脑,因为他必须重新被对面那座山和山上的生活占满……
作者 teethviv924 |